从上东阁后面, 有一条石头铺成的缓坡, 直穿下去, 可以到海棠馆的后门上。
五月花开的正好, 坡下就是海棠馆的后苑, 苑中芙蓉大朵大朵绽放着, 到了夜晚, 后花园点起灯来,隐隐绰绰中一股朦胧之美。
抬眼,便是整个长安城的夜景。纵横铺开的都城, 万家灯火,幽静中沉着一股子低调的繁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酒香, 曾经, 宝如很喜欢坐在这台阶上看灯火,那时候, 她还是李少源的未婚妻, 长安城里最叫人羡慕眼红的小姑娘。
宝如只顾看远处, 一个不小心, 险险崴了脚。
季明德就在她身后, 捞手要扶,她一个耸肩, 立刻将他甩开。
到了坡下,季明德总算将宝如拦停。
后苑面山一面, 是处月门。宝如伸手便要推门, 季明德看宝如在生气,手掰上铜门环,柔声道:“虽入府不过两三日,可我发现尹玉卿时时在言语相激,欺负你。不过一只耳朵而已,只是给她长点教训,野狐会把它缝的好好儿的,就像原本生在上面一样。”
宝如一巴掌甩上去,啪的一声响,也打的自己手疼,冷声道:“放开,我要进去。”
季明德一只外表秀致的手,紧紧抓着门环,声音依旧温柔无比:“那封血谕,你果真一直藏在袖子里?”
虽说季明德从未好奇过,但也猜过多回,就像那封最后不翼而飞的信一样,她藏物,简直像松鼠一样,叫人猝不及防,完全想不到。
宝如打不掉那只手,遂狠命去掰他那只手,掰了半天掰不掉,埋头凑了过去,狠命一口咬了上去。
她觉得已经咬了够狠了,他不松手,连哼也不哼,任凭她咬着。
宝如终究舍不得咬他太甚,抬起头来,面前这男人,白肤俊面,身材秀挺,还笑出两个酒窝来,笑盈盈望着她,瞧面相分明是个温文俊秀的书生,可不知为何,行事总是土匪行径。
砸不开门,推不开他,宝如气气乎乎,转身又折回山上,欲翻过上东阁,绕前门回海棠馆。
“李少源亦打人了,而且还是他先起的头,想让嫣染哄你去上东阁,然后好带你私奔。为何你不气他,反而气我?”季明德见宝如要上山,以为她要回去找李少源,没来由的,两辈子都没有过的醋性与怒火。
声音也粗了起来。
宝如回头,窄窄的肩膀还在轻颤,:“因为他是别人的丈夫,而非我丈夫。而你,是我丈夫。我不管别人如何做,我只看我自己的丈夫怎么做。”
止这一句,季明德才蓄起来的一点怒火,顿时泯于无形。
说起来,今天他确实让她丢脸了。一半是为了教训李少源,一半是为了兵权,他将李少源欲要与她私奔的事情,捅到了李代瑁面前。
于她来说,坐在那间屋子里,看着两个男人为了她而打架,无妄之灾,又羞耻无比。
她本上叫他带入府的,入府之后,也不曾跟李少源多说过一句话。
这几天整日陪在老太妃身边,就跟她怀里的小西拉一样,显然是打算在府中装乖巧,装傻,装够三个月,等他回来的。
但他一直以来,用的都是雷厉风行的强硬手段。今天一闹,他基本算是把李少源当成人质给带走了。
至于尹玉卿,掉了一只耳朵,李代瑁肯定得用强硬手段把她幽禁起来,否则,叫她跑出去,将此事报给尹继业,只怕明天尹继业就会率兵回长安,推翻大魏皇室。
李代瑁两口子肯定气的乱炸,但儿子在他手里,尹继业的小祖宗叫他割了耳朵,他们只能把宝如当成祖宗一样供着,直到他得胜还朝的时候。
气呼呼进了海棠馆,还未绕到前院,便听到屋子里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宝如一回头,季明德竟未跟来。她也未多想,转身进了正房,便见两个貌美如花的大丫头正在替她收拾床铺,聊的极欢。
见她进来,青蘅指着隔间道:“二少奶奶,水是正热的,您是此刻洗澡,还是?”
“嫣染了?”宝如问道。
秋瞳左右四顾:“方才还在这儿呢,转眼的功夫,怕是去干别的了吧。”
宝如再不说话,转身进了后花苑,四处无人。她听着后罩房苦豆儿住的那一间似乎有声音,遂不动声色潜到廊下。
听了片刻,果然是季明德刻意压低的声音:“野狐把她带到成纪去,若稻生实在想要,就给稻生也行。但不能留在长安,明儿若你们嫂子问起来,苦豆儿出去报一声,只说这丫头自己私逃就完了。”
他这是在处置嫣染。
跟胡兰茵一样,他打算把这丫头也给卖掉。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在他眼中,就像个物件儿一样,凭处凭置。
长安世家公子身边的大丫头,自幼儿跟府中姑娘同等待遇的,嫣染是看着李少源长大,一门心思,待李少源成亲后做通房丫头,然后再做妾室,与妻同侍一夫的。
看惯了李少源那般的秀致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稻生那样的小土匪?
宝如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转而进了卧室,遣走秋瞳和青蘅两个,沐浴罢再出来,在床头翻着书等了半个多时辰,季明德才回来。
他换了身上的短刀,初夏时节,连中单也不穿,只穿着条束腿裤,在宝如面前走过。身形精健挺拨,紧窄的腰线,两条长腿,层层裹束,紧扎的长腿。
他也不说话,坐在案前,端了盆水过来,在磨她的匕首。
“荣王妃,其人如何?”季明德忽而问道。
宝如叫他问的一愣,似乎俩人入府之后,所有人都见了,至今还未见过顾氏呢。
“长安第一贤妇,声望比白太后还要好。”宝如道。
“贤妇?”季明德闭了闭眼,听语气颇有几分担心:“我不曾见识过什么贤妇,但听起来,似乎很难对付。”
“怎会,王妃人极好的,一点也不难对付。”宝如强挤出个笑脸来,见季明德依旧盯着自己,戒心重重,忙又道:“幼时来王府,就数她待我最好,真的。”
事实上顾氏待宝如有多好了。大概就是,只要她到王府,无论任何事都由着她的性子。似乎幼时回回生病,都是在王府。
吃坏了肚子,必是顾氏疼她,大冬天给她吃了太多的生冷。
夏天掉进池塘里差点淹死,也是因为顾氏为了付她的心思,让她一个人划船采莲的缘故。
但这些宝如不能说给季明德听。生了他的爹都叫他气的几番吐血,若叫他知道荣王妃顾贤妇之下难防的绵密心思,他会不会提上匕首,直接也去害掉顾氏的耳朵,或者脑袋?
其实无论嫣染还是尹玉卿,当是有错的。比如说尹玉卿故意刁难她,嫣染通风报信,但那皆不过小错,他惩罚她们,用的是杀人偿命式的极刑。
小罪用极刑,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更可怕。
季明德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床前。暖灯照着他半裸的胸膛,玉白,紧似盘虬卧蟒,两只臂膀格外鼓胀,合上那把匕首,反手一压,镶进了床侧的窄缝之中,忽而纵腰,挺直的鼻梁悬在宝如额头侧,看她无意识间流露的抗拒与躲避,苦笑了笑:“记得每夜睡之前,都要摸一把,必得有它在,你才能睡着,明白否?”
宝如虽厌他行事风格的毒辣,但终归是丈夫,明天便要离开长安,赴秦州的。
她起身,自衣柜里取了一整套的中单与亵裤过来,问道:“可要沐浴,或者打水洗脚?”
季明德坐在床沿上,双手捏拳,轻轻摇头:“我洗过了。“
宝如于是将中单放在床脚的柜子上,柔声道:“你走的太匆急,我便有心替你备几身衣服也赶不上,只找出七八套来,明日递到二门上,叫灵光替你拿着?”
季明德笑了笑:“好!”
她看起来像是消了气,两目柔柔,坦然望着他。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睛,额头高而饱满,不笑时亦是个喜相,瞧起来颇有些傻气。
当然,本性也傻,全然没发现李少源那几个大丫头给他抛过多少媚眼,但凡他在,总要穿着华丽的衣服在这间正房里出出进进。
显然,皆是李少源授意的。
她今天穿着件藕色,素面的真丝质睡衣,在檀木衣柜前收整衣服时,探进半个身子去,混圆而翘的小屁股叫睡衣裹着。
忽而伸腰往里一够,裙摆微澜,露出半截细滑紧圆的小腿来,腻嫩嫩的肤质。
他夜夜睡在旁,知道那种触感,绵似蜜滑,又比蜜清爽柔嫩,似绸缎一般。
宝如忽而直腰,掩柜门,见季明德就站在身后,仰面问道:“为何还不睡?”
两手箍上她的脸,青盐味的气息立刻扑面,他想尝尝她唇齿间的味道。
宝如侧首,手推上他光滑平坦的胸膛,避开,转身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