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习惯在无声无息中降临,当注意力放在别处,只能感觉到视线越来越暗,不知不觉的点上水晶灯火,等到那时才会反应过来:哦,晚上又来了,差不多要开始夜生活了——这是年轻人们的思维,夜晚都不是宁静的,上了岁数的老人则会早早的回到房间里准备休息,老修士也会进入修炼状态,留下一堆年轻人在灯火辉煌处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位于混乱前线的神圣要塞封锁线,这里其实也是普通人运营的小城市,只不过其中有修士界的人维持,来往于此的也多是强大的修士,不过修士也是人,至少大多数修士都是人,除开一些看破凡尘的家伙,其他人也需要放松和休息,需要一些安逸的场所,所以神圣要塞才会变成一座小城市,都是需求影响的。
夜晚,三月临空,蓝色、红色与明黄的三轮月亮高挂在天际上,用无比真实的现实告诉所有人,这里并非众神界,即便用着众神界的时间,天体照旧东起西落,但至少这里的天空并非是众神界的模样,初来小神州的人都会惊愕,他们可没见过还有第三轮月亮。
“那是‘灵月’,相传为月之神灵所造的宫殿,它比另外两轮月亮都要大,每晚都会出来普照大地,不过它毁在太上古时代末年——嗝……怎么可能会错,我堂堂‘夜猫神子’……嗝……这点记载怎么会记错——你说是不是啊老板,嗝!”
月下,一座很空旷的矮山凉亭中,一群人举着酒坛酒壶推杯换盏,酒意正浓,勾肩搭背大声说着话,大笑着,即便矮山一里外就有小房子出现,但他们也不担心吵着谁,这里有隔音法阵呢,怎么热闹都没问题。
魔魇带着浑身酒气,手里还举着酒壶,脸色红润看上去喝醉了,嚷嚷着朝凉亭边缘小山边的云诺星喊道。
云诺星挥了挥手算是默认,不过他不回答也没什么影响,魔魇已经举着酒壶回到小亭里面了,让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那里的酒气太浓了,靠的近有些难受——他没阻止对眼下时光而言这显得有些“奢靡”的活动,他一个人瞎紧张不用带着全部人一起紧张,他听了林笙他们说的事,觉得现在的确需要如此放松一下。
“是吗,这三个月来你们也过得不轻松。”
身旁站着林笙、耀华、丁梦雨和君洛依等人,云诺星认真的听他们说起这三个月来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缓冲地带与黑暗之境。
“是很惊险,不过比起你忙的事情肯定算不得什么。”耀华大大咧咧的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上一口,叹道:“我听元羲他们说众神界有点状况?”
“嗯,他们没和你详细说?”云诺星点点头。
“没有,他就说:如果我们想知道,直接找你了解就好。”
云诺星淡淡的笑了一声,目光看向远处,在另一座山上,小月亮、玉儿、曲晨与曲仙灵四人正忙着晋级初神阶,小·七兆封印只是延迟了他们晋级的时间,现在终于得偿所愿,而且封印解除后,原本晋级所需要的时间也会缩短很多。
好片刻他才收回目光,见到耀华他们都一脸好奇,轻吐出一口气,道:“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还是陈年旧账了,久到……历史都会褪色。”
“具体发生了什么?”耀华挠挠头。
云诺星看了他一眼:“……其实你们不用理会,虽说事关重大,但你们不知道也没什么影……”
君洛依眨眨眼:“要我叫紫言过来吗?”
“当然了,这些大事你们都有知情权,你们早晚都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们还能让你们有点心理准备。”
众人啼笑皆非。
云诺星整理一下语言,轻轻开口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轰动众神界的大事,或者足以轰动众神界的大事都给说了出来。
“噗!”
耀华等人一口酒水喷出去少说十米远,云诺星早已料到这一幕早就往旁边跨了一步,然后就被路过的小幻一球砸在脸上,那球身上带着的酒味让他直翻白眼。
金颖都有些呆滞了,放在嘴边的酒壶酒水全倒在地上。
木灵甩了甩一头长发,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怎么总能碰上这些事情?”
扒拉着把喝醉的那坨球从脸上摘下顶到头上,云诺星听见此话,忍不住叹息摊手:“这你不应该对我说,你该对众神界说:丫的你怎么那么多事?”
“这都不叫事儿了。”林笙淡定的抿了一口酒,刚放下酒壶就一脸菜色:“这是要命。”
“要什么命?你们又不用做什么——你们看这世界,多宁静,祥和,安居一隅,什么都感觉不到。”云诺星长叹:“感觉不到魔界壁垒的崩开,感觉不到世界级生命的苏醒,感觉不到虚空迷雾与黑暗之潮,灾难已经发生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等到知道什么了,死亡已经找上门来。”
林笙苦笑一声,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天边,那是黑暗之境的方向,那里盘踞着一种东西,长居在神圣要塞的人将其称为“黑暗根源”,现在他知道了,那是虚空迷雾盘踞的地方,那东西毁掉了几千个世界,甚至能干掉一个天神。
水霞凑到云诺星身旁,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小星星,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一个半残的天神,极致升华也不一定有用。”云诺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右手抬起,用力捏了几下:“我守护了众神界七十多个纪元,虽然有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留下的后手在运转,勉强也能算是我所做……但那又什么用,我从未设想若有一天要面对这种腐朽在历史中的敌人该怎么办?”
“我追寻过黑暗时代,寻找着消逝的神话时代——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个化为实体突然砸在我脸上,让我蒙得找不到虚空中心在哪,这时候我只能蒙蒙的对着它们竖起一根问候的手指说一句:我可去你的吧。”
众人闻言一阵无言,追寻的历史突然成为现实得有什么级别的冲击感,这个还真不好说。
“等会,这跟那两个时代有什么关系?”耀华挠了挠头。
“我没说么?”云诺星一愣,回想片刻,哦了一声确认自己没说:“好像没说哦,那就再说两句吧:我刚刚跟你们说的虚空迷雾以及背后的黑暗大军,它们在黑暗时代的时候怼翻了整个大元界。”
众人:“?!”
“噗!”
这次是整个凉亭的人都喷出来了,一群人惊恐的看着他,几秒后乒铃乓啷一阵乱响,众人瞬间醒酒,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紫言与溟溟率先揪着他异口同声:“怎么回事?没听你提起啊!”
“哦,我没跟你们说么?”云诺星又是一愣,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是诶,也没跟你们说,因为时间压得太紧了就没说,那也好,趁着这会儿跟你们说说——冰儿别喝了,你的护体寒气都带上酒味了。”
补充冥界的事情并不用多久,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再往上加一个事项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两三分钟便能说完,完事后云诺星便淡定的朝着一旁退开,留下一群已经彻底石化的家伙,慢悠悠的走到一旁——这事儿他们得自己说上半天。
走到矮山的另一边眺望这片七十个纪元前就保持一成不变的星空,云诺星深深的发出叹息,无意中说出了这些话,倒是让自己有些意外——事实上真的是无意中吗?
他无声的笑了笑,大概真的是无意中吧,说出这些话后他觉得轻松了一些,虽然事情并没有任何进展就是了——没错,就是这样的无意中,因为承担的压力太大,无意中说了出来。
就是觉得这样的事不太像他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以前的自己估计也做不出来吧,终究是被改变了。
啊,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最近思维暴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精神难以集中,像是在逃避一样,下意识的回避什么问题,让他忍不住自嘲,居然,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不可思议。
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轻盈的步伐在土地上轻轻摩擦,扯回了他乱飘的思绪,回过头来,却是见一身白色长裙的君洛依轻手轻脚的朝着他走来,见到他注意到自己,便走快了两步。
“没想到是你先过来了。”云诺星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以为会是紫言她们先回过神来,注意到他不见了然后连忙找过来。
君洛依走到云诺星面前,缓缓低下头注视着他,片刻后忍不住噗嗤一笑:“看你现在这身高……还挺可爱的。”
云诺星白了她一眼,不知道这聪慧过度的女孩凑过来做什么:“怎么了?听到的消息太过夸张,想来找点精神慰藉?”
君洛依摇了摇头,深深的看着他,道:“看到你精神不太对劲,有点在意。”
云诺星稍稍一愣,片刻后耸了耸肩:“什么?”
“你家那几个还没注意到,她们纵然非常在意你,时刻看着你,但你刚刚带去的消息太过劲爆,让她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走了神没注意到。”君洛依看着他,突然伸出手将他的刘海拂到一旁,道:“你自己也没注意到……你现在的表情可是很吓人的。”
她在心中补充了一句:非常的吓人。
背着三色月光的照耀,他的脸庞隐藏在微弱的阴影中,双眼亮得吓人,嘴角那抹邪魅与狞笑混合的笑容若一尊邪物,他自己不知道,但她注意到了,从他开始说那些惊人的情报时,他的表情就有了细微的变化,直到现在变成了……这一极其扭曲的模样,似疯似笑。
“你心中有很多准备,你有很多套方案,也许你选择了‘最恰当’的那个,但对你而言却是最危险的那个——就如当初我已经做好与整个玄龙大陆为敌时的表情一样:孤注一掷,不顾一切,为了那个目的不考虑任何额外后果。”
君洛依缓缓蹲下来,与他双目平齐:“你的眼神……很怀念,让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后来你变了。”云诺星轻声道。
“因为不再需要那种眼神了。”君洛依轻声道:“现在的生活也挺好,天南地北的跑,有惊险有收获,师尊他们也在这个世界活得好好的,我们不再受到‘天’的限制,我不再活在囹圄之中,还交了一群交谈起来傻乎乎的朋友,都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没有那种压迫神经的目标,自然不再需要那些。”
“但你会逼疯自己的。”她话音陡然一转,甚至有些严肃。
云诺星噗嗤一笑:“小丫头,我还需要你教训我?我思考的时间比你此生所有行为所化的数据还要多,懂得衡量一切。”
“但是你衡量的天平另一端没有把自己放上去。”
“因为放不上去,该站在天平另一端的不是我。”
君洛依一愣,蹙起了眉头,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之中的意思,却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你自己选择了……”
云诺星捏了捏手掌,疯狂的神色从眼中一晃而过,在瞬间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我早就准备好了,任何时刻,任何瞬间,只要最严重事态发生的瞬间就能做出反应——但,我的话是不行的,因为是‘我’所以不行,它们要对付的是七十个纪元前的混沌天神,那被整个时代称为禁忌的天神,而不是‘我’。”
他叹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君洛依的头发,道:“回去吧,我在这里歇会,思考人生——你该在意的人,该在意的地方都在那边,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回去吧。”
君洛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转身便走,似乎真的不打算问什么。
云诺星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这女子比紫言她们还机灵,虽然他自己没把持住面部表情也是真的,但也不尽是这个原因吧,不是他没控制……
轻移的脚步突然停下,君洛依回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带着点俏皮:“云先生,你说错了一点,我在意的人……”
“不止是在那一边哦。”
君洛依留下一句话后便轻灵的消失在转角处,留的云诺星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琢磨着那句话,想到她们留在霞光城或者别的地方的其他人,猜到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嘀咕:“这丫头怕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算了,这样的事也不用明说,各自理会各自的就好。
很多事情都是,想啊想啊的都变了,说着说着的就乱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停止思考,他不能停下来,不过在把自己的脑海折腾到崩溃前,他得做点正事了。
比如,那近在咫尺的坎儿也该跨过去了。
“初神阶的第一跃,居然要重新体验一次。”他无声的笑了笑。
…………
“黑暗、光明、秩序、混乱,无属性。”
后神阶的五种能量倾向,只是一种倾向和一种属性而已,并非说选择了哪个就会性情大变,投入黑暗怀抱的人也能心挂苍生拯救世界,走入光明也能只手毁灭世界,五种属性之间也无相生相克一说,说白了只是一种相性的问题,选择的只是能量的表现形式。
云诺星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没有这些东西了——即便没有人再用这种办法去改变自己的能量形式,但就算是这个时代诞生的天神也能将它们各自的能量形式算进这五种情况中,只不过它们没有加入这个体系中,抛弃了原有的统一情况,不受限制的走出自己的门路——没错,说到底这五种属性的划分也只是一个修炼体系而已,古往今来的修炼体系多得数不胜数,便是众神界自己的修炼体系也是改了又改,既然是一代代人定下的修炼体系,那就自然是可以更新换代的。
八成,太上古这个关于后神阶能量划分的也被淘汰掉了,或许有人创造了更高效的办法所以淘汰了太上古时代的这种划分,不一定就是孰优孰劣的问题。
整个初神阶阶段就是为后神阶做准备的,这些事关后神阶的事情,他需要现在就开始计算——不过他似乎也没什么好算的,黑暗之种已生,虽说纳灵神体算是光明和秩序一侧,但走反路也是可以的,这都没有太多限制,或者他也可以放弃太上古时代的道路,走这一世的新路。
“混乱,秩序……我该怎么选择?”
“是走以前的老路,还是……重新再来,走一条新路?”
“或者……”
云诺星盘坐在石室中,身旁是呼啸而过的能量,他低头看着被各种能量拂过的小手掌,眼中倒映着五颜六色的光彩,高效不高效他不清楚,但万物都寻“合适”一说,最适合自己的不一定就是最快最好的,也不是说越难越好,长路漫漫,谁走到最后就能笑到最后。
“噗通。”
困锁在灵魂中的那一点墨色,那一颗黑色的种子在一道意念的催动下开始散发出幽深黑暗的光芒,一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流淌而过,然而在那绝对黑暗的颜色中,又有其他东西混合在其中流过,一点金光,宛若刺破夜幕的苍穹之光。
纳灵神体本源催动,云诺星手印一遍,无数丝线从他身上凭空出现,成长、蔓延,最后扎在石室的墙壁上,而他自己也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缠进里面,那双彩色双瞳即将被闭合前,一缕黑暗,一缕光明,还有诸多非常庞杂的信息流淌而过。
他大概早有抉择了,但当自己真的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被自己的冷漠和冷静吓的,这么干脆和淡定的做出这种决定,好像影响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其他人。
“世间一切起源与终结皆被允许……而我,将逆流而上,寻求起源。”
光茧渐渐封闭,彩色的光芒从茧中流出,无比华丽,若有若无的祷告声穿透了时间的阻挠从虚空中钻出,若洪钟大吕在这间小小的石室回转,神秘的祭坛顶端供奉着那颗硕大的光茧,无穷星域,无穷生命……这一切都是幻象,却又似真实。
这是一条不归路,他走了上去,无所惧地走向注定的毁灭,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