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雪烛习惯于“忍受”不愉快的生活,但又在这样的“忍受”中获得快乐,这是她获得快乐的唯一方式。
以至于,她可以完全不用再忍受的时候,依然绞尽脑汁,为自己创造出痛苦的环境。
她靠着处理这样的痛苦,来向整个世界展示自己“国民女神”的完美——从而获得快乐。
付雪烛的父亲付康先生,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官员。
母亲夏淑出身书香门第,步入婚姻前,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历史作家。
付雪烛出生后,夏淑便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将重心转移到教育孩子上来,力求将她养育成为一代名媛。
打小要求她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时刻微笑、以礼待人。
规矩很多,一些她喜欢,一些她不喜欢。
围棋、击剑、骑射……这些她一点儿都不喜欢。
可她不得不做。
母亲说:“一位完美的淑女需要什么都会,如果做到了,会收获整个世界的善意和赞美。”
于是,她选择忍受。
追求表面上的完美,打她出生起,就刻在了骨子里,忍受也是。
直到它们内化成自己人格的一部分。
付雪烛一生都在忍受着那些不愿意做的,为了虚无缥缈的善意和赞美,她习惯了。
小时候,习惯满足父母的幻想。
长大了,习惯满足所有人的幻想,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己——她没有完整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付雪烛没太多朋友,她像高悬于天际的月亮,疏离而不可亵·玩。
母亲说:“女孩子话太多,会显得廉价。疏离感,能让他人更尊重你。”
付雪烛也不愿交朋友,对她来说,比忍受孤独更可怕的,是暴露自己的孤独。
那会让她在失去女神的形象。
母亲说:“女孩子的形象很重要,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路易十六的王后,在上断头台前,头发都是一丝不苟的。”
这就是女神的姿态。
压抑自我,满足所有人的姿态。
孔融让梨是个好品质,世人歌颂,于是,付雪烛就学会了以让梨来换取歌颂。
而当梨子不再紧缺,不需要人们再谦让的时候,她会抢走所有人的梨,然后再以让梨的方式,来换取歌颂。
这就是付雪烛。
她只懂得这样的一种活法。
这就是女神的代价。
婚后,罗宪感受不到付雪烛的温度。
她像一尊优雅庄重的圣母相,完美而冰冷。
而罗宪没法不渴望一个鲜活的女孩儿。
当罗宪第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跟一个陌生女孩儿调笑,被付雪烛无意间瞧见后,他心惊胆战。
而付雪烛却只是微笑着,走过去,同那个女孩儿说些大方得体的话,回过头来,将他带回家。
她无比平静处理了这件事,接下来,更花心思地打扮自己,就像最完美的教科书里写的那样。
她似乎很快乐。
她将自己代入“豪门弃妇”的角色后,以最完美、最优雅的姿态,来处理这些事。
处理罗宪日后的一个又一个女人,处理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语。
大方得体,理性睿智,收获无数赞美,让同样处境的女性,感到莫名欣羡。
她在自己设定的角色中,扮演着完美,她很快乐。
如同小男孩故意弄丢玩具,又再找到它,这是玩具的意义。
付雪烛推开罗宪,然后又完美维系,这是罗宪以及爱情的意义。
而丽麓5.16特大谋杀案,又是她为罗宪和自己设定的新游戏、新玩具。
罗宪是辜负她、妄图栽赃和陷害她的无耻渣男。
而她是当断则断、风轻云淡、拿得起、放得下的现代新女性。
对,就是这样。
一个新世纪新女性的姿态,一个极度潇洒的姿态。
这才是该属于一代影后的姿态,国民女神的姿态。
而上官意,只是付雪烛的朋友——于知芷的丈夫——白延方的情人,一个要被于知芷想办法处理的女人。
那,设计一场游戏,一举两得,怎么样?
付雪烛成功了。
她再次成为了一代传奇。
至于罗宪在这场游戏里的结局怎么样,她毫不在意。
……
顾思找到付雪烛时,她正坐在滨海别墅的玻璃阳台上看海。
玻璃阳台下,巨浪滔天而起,拍打在悬崖壁的青石上,激起漫天水花,如散乱了的,莹白的泪。
付雪烛裹着件长款真丝衬衫,侧倚在躺椅上,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宛若流瀑布。
听见顾思来了,她忙起身穿上珍珠鞋,淡红的唇弯弯一抿:“早啊,顾执法者。喝点儿什么?”
“白水就行,谢谢。”
付雪烛笑着按下呼唤铃。
佣人样的小巧姑娘,拿托盘端上两杯白水。
付雪烛用搅拌棒,搅动着那杯白水,悠闲而漫不经心。
顾思低头喝水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她两条莹白的腿,修长完美,就像广告宣传片里的一样。
顾思挪开视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女人就是这样,拥有一种“整肃”你的魔力。
让你和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尊重,不自觉地想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顾思定了定神,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还记得丽麓5.16谋杀案吗?”
付雪烛有些黯然,好看的眼眸垂了下来。
顾思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落下来的影子,微微颤动着扑闪。
她说:“上官意真是个不幸的姑娘。”
“前几天,我们接到了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自首。”
“哦?”她撩起眼皮,“那真是太好了。”
“这个人提供了一系列的证词,可信度比较高,恰恰和您有关,所以我来向您询问。打扰了。”
“和我有关?”她明显诧异。
顾思拿出iPad,当着她的面,播放了一整段视频。
视频拍摄于青冈市公安局的审讯室内,一个男人拉着脑袋,正接受着顾思和周的讯问。
“我受付雪烛女士之托,于5月18日至5月23日之间,入住丽麓酒店1816号房,等待尸体被发现之时,做出密室假相,我……”
那人抬起头来,赫然正是言弈。
付雪烛黄色捷豹上的那位,十分阳光的驾驶员先生。
付雪烛极度惊恐地瞪大了眼。
出乎意料,她的手,极度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都要没法呼吸了:“这、这不可能……言弈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