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突然不可置疑地望着我。
我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转念又觉得,这没什么意思,目光随即缓和下来。
我呷了口茶,是今年新下的雨前龙井,拿舌尖抵住上颚,那抹清香避无可避,便顺着我四肢百骸的每个毛孔散逸开来。
禅茶一味,令人静心。
这话不假。
时至今日,许多事,我都已经淡忘了。
那年,殷然带我回去后,不久就相亲了。
他是执法者,工作稳定,很快就有合适的女人,两人发展快,相识6个月,就谈婚论嫁。
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这事我想了整整10年,都没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如果说,他们相处了短短6月,就能将一生交到对方手上,那我之前陪他的10年,又算得了什么?
女人要房要车,要28.8万彩礼。
殷然工资还行,但家庭条件一般,这几年攒钱买了房、车。
再除去将来办婚礼的花销,拿这么多彩礼不容易。
他很头疼。
我舍不得他头疼。
注意:我从那时起,就开始干坏事了。
我拿小时候在孤儿院,被孙铭欺负的录音去威胁他,要30万。
——其实我小时候挺有心眼,懂事后,偷偷录了几段打算告发,结果走到执法局门口被殷然撞见,我没脸跟他说。
他乐呵呵带我去吃肯德基。
等餐过程中,我旁敲侧击跟他暗示了下,说我有个朋友如何如何。
他沉着脸说,不要跟你那个朋友玩了,女孩子要自重些。
我心里一咯瞪,怕殷然不喜欢我,就再没提过。
30万对孙铭来说九牛一毛,他小情人五分之一个手表的钱。
当时,孙铭的确将钱给我了,可得到录音销毁后,立即反咬一口,说我敲诈他。
而那时,我还没来得及将钱给殷然。
孙铭花500万,请了最有名的律师,层层设套。
我在毫无防备,甚至于昏头昏脑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就被坐实了诈骗行为,还被检察院提起了公诉。
拿孙铭的话来说,就是:那点钱算什么,你过来给我摸下屁股我都会给你,可我就是不喜欢被人威胁。
殷然为我这事,没少花心力,前后奔走。
最后我在多方主导下,稀里糊涂跟孙铭达成了刑事和解:我退还拿孙铭的30万,再付他30万精神损失费,检察院撤回公诉。
当时我在殷然介绍的画廊工作,虽然做得不错,但怎么可能拿得出30万?
殷然帮我还了。
我知道,那对他很重要,他就要结婚了,我不想他这样,我也没理由要他这样。
殷然说没什么,钱可以再赚。
时隔两年,他第一次捧起我的脸,说,“没关系的,你答应我以后学好就成。”
我突然就哭了,我说,“殷然,你不要和她结婚,你等我长大好不好?你知道我……”
他有些烦躁地瞪了我一眼:“你又来了。”
我执拗无比地伸手抱他,我蛮横无比地搂住他脖子索吻,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殷然问,“你将我置于何地?我有女朋友。我替你还债是为什么?为了要你?那你想多了。”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本性不坏,一时昏了头,才会为钱去干出那种勒索别人的龌龊事。你还这么小,留下案底不是闹着玩的。”
“我希望你能学好,不要为了钱,或别的什么走错路。你要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别再干那些给男人献媚再敲诈的混账事。那都是些什么人干的勾当?玩仙人跳吗?”
我直勾勾愣在那里。
我四肢发软,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
我大脑一片空白,只觉自己整个人都空了,敲一下能发出“喻”的回音。
原来我竟这么不堪,在他心里。
他从不信我。
我苦笑说,“殷然,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子。这么多年我只跟你献过媚,你知道是为什么。”
殷然转身就走。
我说,“殷然,告诉我。你不爱我。”
“如果你一定要将那种感情,当**的话,你以后还会爱上别人。对不起。”他停下来说,“我要结婚了。而你还这么年轻。”
我说,“殷然,你说谎,你在说谎。”
殷然回头斩钉截铁:“叫我哥。”
殷然的身影消失了。
我失魂落魄地想,他在说谎吧。他也爱我的吧?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看到我画了那么多他的画像后,带我回家,我太疲惫在他车上睡着了。
他伸手揽过我的肩,俯身亲了我的嘴。
不是大人对小孩的宠溺,是男人对女人的占有和爱欲,否则他不会亲我的嘴。
我虽然惊慌,却不敢醒来。
不久后,我跟孙铭睡了。
我求他将那30万还给殷然。
孙铭得意洋洋给我拍照,说他早知道我会回来求他。
孙铭这人很奇怪,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却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他觉得,徐晴对他不管不问,甚至帮他“猎艳”是贤惠和大度,觉得我跟他,是他对我的恩赐。
不可理喻,没法交流。
做这事我是为了殷然,当然,也存了侥幸的心思。
我以为只是陪孙铭睡一觉,神不知鬼不觉,我以为我能轻易离开。
可孙铭没那么容易放我走。
现在看,在那群“二代”中,孙铭长得还行,身材又好,生意还不错,除了喜欢女人外,没什么大毛病。
不得不说,他算是优秀的,所以从小被捧到大。
那时他对我感兴趣,一是我年轻美貌,二是我拒绝他,让他接受不了。
三是我胆子大,敲诈了他,他不是能忍得下气的人,总得找机会收拾我。
他想让我伺候他、求着他、供着他、对他俯首称臣……直到他玩腻了。
可我满心满眼都是殷然。
所以就出了那档子事。
我现在想起来,都无地自容。
我跟孙铭在那红别墅里时,殷然突然进来了。
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20年了,我连想都不敢想。
那天,殷然怒不可遏打了孙铭,孙铭像条泥一样逃走了,留我一人孤零零站在那里。
殷然回头抽了我一个耳光。
我不敢说话。
我侧身去拿自己衣裳,听见殷然说,“你怎么这么脏。”
殷然看着我,像看着天下最滑稽的物事。
他说,“上回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让我告诉你我不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有可能爱你吗?”
“你说谎。”我抬起头,“你在说谎。”
“那天你在车里亲我了。”我倔强说,“你说谎。”
殷然突然笑了,他二话不说掏出钱包,取出一沓钱摔在我面前。
够不够?他问。
我怔怔看他。
他再掏出几张,够不够?
我睁着眼落泪。
他再伸手掏时,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挠他的脸。
他一把将我推在地上,将钱包砸在我的脸上:“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终于抱住脑袋,嚎啕大哭。
现在回想,若16岁的我,有半点现在的智商,也不至于会把事情,办成这样。
孙铭做的。
他引殷然过来的,他耍了我,他几乎要了我的命。
跟殷然决裂后,我像一只失心的鬼。
他结婚了。
他结婚了。
跟你纠缠了10年的人,突然就跟你毫无关系了。
那种滋味。
我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大多时候,只敢在执法局外远远地看。
看他下班开车回家,我想走过去跟他说话,跟他说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结果,从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又缩回去,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也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他都已经结婚了。
我还能怎样?总不能让他困扰吧?
有天,我探出脑袋后,被他瞧见了。
当时,他在执法局门口和同事闲聊,看见我后,脸色“刷”的一变。
我立刻掉头就走,他还是追上来了。
我跑的很快,在个岔路口,拦住辆出租车就跳上去。
一路上,司机絮絮叨叨问我为什么这样哭,我哽咽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关于殷然的过去,我听说过一些故事。
我听说他像我这么大时,曾不要命地爱过一个姑娘,那姑娘跟我一样,很漂亮,却也跟我一样,名声很差,不是什么好人。
那姑娘也知道自己是漂亮的,所以恃美扬威。
青春期的漂亮女孩么,总喜欢男生为她们争来争去。
殷然当时年少轻狂,在一众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成功当上了护花使者,却也因为那姑娘被人撩了裙子,而跟人大打出手。
这事闹得很大,殷然捅了对方一刀,差点进执法局。
这事,殷然曾为了“教育我”,嘬着烟头,跟我“现身说法”过。
他说他当时没进执法局,是因为他妈妈提着礼物,厚着脸皮去求一个在执法局工作的远房亲戚。
他说他们之前因为钱的事,跟那亲戚就闹得不好,现在求人,真是难堪。
殷然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妈妈当时在人家门口徘徊的身影,他觉得他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叉。
他说,他妈妈是他们学校老师,因为他的事,被众人置喙,挺难看的。
我问他,还爱那女的吗?
他拍拍我的头,笑着说怎么可能,他说人的感情是很难持久的,那就是少年时的好感和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