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小学同学,离青梅竹马却差着十万八千里。
那里个年代的学校,“好学生”与“坏学生”,自觉站在对立的两端。
几年的同窗生活中,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以至于再次见面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杨兆乾。
洛晓筱第一次踏进霓虹洗浴城,是应闺蜜之约。
谁知一进门,就看见两个男人,撕打在一起。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用背摔利落地将另一个男人,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还不依不饶地揪住对方的衣领,声音里透着咬牙切齿:“你说谁是傻子?你再说一遍……”
晓筱对洗浴场所原本没有什么好印象,一见这场面立时,就要转身离开。
可闺蜜发来消息,说她人已经躺在阿拉伯汗蒸房里,还问晓筱到哪儿了。
临阵爽约有些不厚道,晓筱不免原地踌躇。
“洛晓筱?是你吗?”身后传来男人夹着粗气的声音。
晓筱回头,她四十年的人生里,竟头一次看见,有人一边打架,一边打招呼。
杨兆乾咯吱窝下面,夹着另一个男人的脖子,看向晓筱,“你是洛晓筱吧?你可没怎么变呀!怎么?不认识啦?我,杨兆乾呐!”
没有故友重逢的欢喜,洛晓筱眼睁睁看着杨兆乾被执法者带走。
离开洗浴城时,天已黑透,她才又与杨兆乾在洗浴城门口,走了个顶头碰。
好歹同学一场,洛晓筱简单问了问执法局的处理情况,然后用客套话告别:“改天一起吃饭。”说着就走。
“别改天呀,就今天吧。”杨兆乾笑看向她,“择日不如撞日。”
洛晓筱没想到,老同学竟然这么热情。
更没想到,杨家爷俩一顿大排档吃掉一百多串烤肉,最后,竟然还是她自己付的账。
洛晓筱至今都记得,杨乐大口大口的吃着肉的样子,嘴角因为塞得太满,而溢出油来。
“小心噎着。”
老杨急忙拦下他手里的签子,“先把嘴里的咽下去,你嚼好了再咽呀,快,喝点水……”
洛晓筱原本对这种哪哪都是油污的大排档无比嫌弃,简易的铁盘里摆着各种签子,也让她无办法提起食欲,只得咬着筷子尖,含笑看向父子俩。
仿佛他们身上带着最可口的烟火气。
谁知,杨乐突然伸长了胳膊,一把打下她的筷子,惊得洛晓筱差点咬到舌头。
“你这孩子,干什么?”老杨严厉地训斥儿子。
“不能咬,不能咬!”杨乐理直气壮地指着晓筱。
老杨顿悟,不好意思地朝晓筱解释:“他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能咬筷子。”
说着又转向儿子,“洛阿姨是大人,不用你管,你不是爱吃鱿鱼吗?快吃吧。
一语提醒了杨乐,立刻埋头苦吃起来。
“你还教他餐桌礼仪?”晓筱有点意外。
老杨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啤酒,满足地打了个酒嗝:“他是个人,就得有人的教养,不然会被别人笑话。我活一天,就得让他活的有个人样。”
洛晓筱愣愣地看着杨兆乾,仿佛此前并不认得他。
这样粗糙的一个人,竟然会这样教导孩子,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那你死了呢?”洛晓筱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说错了。
杨兆乾低头不语,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打火机闪出蓝色的光芒。
直到这顿饭结束,他都没再说一句话,然而那张四十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分明写着无奈。
晓筱实在不忍心细看。
扭过头,夜路霓虹斑驳,匆匆赶夜路的人,又有谁不是无奈……
那天之后,洛晓筱又去了几次洗浴城。
或许是因为“吃人的嘴短”,老杨活不忙的时候,就跑到休息区,陪她天南地北地聊两句。
两个人相别三十年,陌生得连熟人都算不上,有时,晓筱不得不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你那推罐儿真能治病吗?”
老杨深深吸一口烟,吐出的白雾,掩住他半张脸。
他扭头看向晓筱,忽然戏谑地一笑:“试试呗,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话。
推罐这种服务,客人没有穿衣服的,所以,老杨的手艺再好,也没推过女顾客。
晓筱回看老杨,明明一张五官普通的脸,或许是因为总挂着混不拎的神情,让他看上去,与晓筱日常接触的那些所谓“职场精英”,完全不一样。
于是,她在老杨意外的目光中深深点头:“行,那我就试试。”
男女之间,有时滚一张床单,胜过千言万语。
滚得次数多了,再走肾的关系,也多少走点心。
虽然老杨对自己的过往一句没提,可对晓筱的事,却了解个**不离十。
晓筱的男人叫沈梧塘,一家大型通讯公司的三级经理。
两个人结婚六七年,唯一遗憾是没有孩子。
关于孩子,沈梧塘起先总说,两个人要拼事业,没必要在上升期给自己增加负担,不如等环境更好一些,再研究孩子的生养问题。
于是,晓筱比同期进公司的任何人都努力,也上升得很快,直到她的薪酬,翻倍地超过了沈梧塘。
似乎足可以给他们未来的小宝贝,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可沈梧塘却因为晓筱发展得太好,再次阻止了她生孩子的计划。
因为一旦晓筱十个月不能高强度工作,再加上半年产假,公司就不可能为她保留现在的位置。
晓筱虽然认同丈夫的说法,可生孩子毕竟是早晚的事,她的年纪也耗不起了,还是想尽快完成这件人生大事。
哪怕以辞职为代价,以她在行业内的资历,再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两个人,就在生与不生的问题上,一再讨论,一再拖延。
去年刚开春时,晓筱发现了沈梧塘买药的收据。
后来她才知道,沈梧塘在过去的五年中,每个月都会在网上买一批助孕的补药,这药会寄到他的公司。
沈梧塘结婚多年无子,同事们偶尔也会八卦这件事。
可看到这药,一切就不言而喻了,老婆不能生,老公不离不弃,这样的好男人,在现下这个年代,已经不多见了。
洛晓筱到现在也不知道,沈梧塘把那些药丢去哪里了。
她之前一瓶都没见过,一颗都没吃过。
可在外人眼里,她就是一只无论怎么“喂养”,都下不出“蛋”来的母鸡。
为了这件事,她与丈夫大闹一场,直闹到公婆悉数到场。
她才知道,自己当了好几年的傻子,原来,不能生的那个人,是沈梧塘。
更不能原谅的是,沈梧塘和他的家人,一早就知道这毛病。
为了瞒住晓筱,他们“联合作战”还罢了,竟然在亲朋好友中,隐晦的散布晓筱不能生育的流言。
“这样的男人不丢了,还留着过年吗?”杨兆乾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将洛晓筱连同她身上的薄被,一起裹在怀里。
洛晓筱用手指摩挲着男人手臂上的每一道疤痕:“我们已经分居了,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婚。”
职场对女人永远不友好。
晓筱所在的公司,即将面临高层换血,作为最有力的竞争者,晓筱在这时候离婚,容易惹是非。
因为总有一种人,永远不会看到别人的能力,只会为一个女人的快步上升,而编造各种“花边新闻”。
必要时,“新闻男主角”可以是副总裁,甚至是执行官。
而那些为她上升做最后决定的男人们,为了不被无端搅进这种“花边新闻”里,也不得不放弃她的能力。
无关的人,编再多故事,不及至亲的人说一句瞎话。
沈梧塘一早就坚决表态,不会同意离婚。
这个时候翻脸,把离婚闹上法院,晓筱不确定这男人会说出什么来,而他的话,最让人无力反驳。
这六七年,她没孩子,又被老公摆一道,能安慰自己的,就只剩下工作了。
所以,绝不会让自己在这当口出岔子。
杨兆乾挠着后脑勺,听着女人的讲述。
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他每个月跟洗浴城主管安宁分推罐的账,然后盲猜,安宁到底有没有克扣了他的服务单据。
杨兆乾的处事信条,向来是简化处理任何问题。
瞻前顾后,不是爷们儿的作派。
“我说………像你们这样的女人,一个个都号称什么精,是不是除了工作,其他时间还不容易。我认识的漂亮姐儿多得是,找个年轻水灵的,男人嘛,全靠下三路思考,三两下就能拿了那老小子的龙。到时你有了证据,还怕……”
“仙人跳这种下三烂的事我不干。”洛晓筱脸一冷,裹着薄被跳下床,几步进了盟洗室。
只留下床上的杨兆乾,赤条条一挂咸鱼。
“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窝火,瞬间让他变成一条“充气鱼”。
“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善男信女?”杨兆乾狠狠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
赤条条地走到盟洗室门口,不服气地叫嚷,“我的主意下三烂,那你跟我上床算什么?狗·男女吗?又当又立,我看说的就是你!”
“砰”的一声,眼前的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一条雪白的薄被,劈头盖脸地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