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
他转身一边开门,一边嘟囔,与其说是对我讲,不如说是对自己。
“可别有什么猫人、狗人崛起什么的,要是家禽、家畜都崛起了,我们就玩完了。”
那个周末,我们整个家庭,都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氛围里。
我们很少相互交谈。
这飞来横祸让我们措手不及,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和消化。
吉莉偶尔说一两句,也是在自责,当初没有信我说的馒头有问题。
小唐也一样。
他总觉得,如果他早回来一会儿,就能救下外公外婆。
……
周日下午,督办此案的执法者,又来登门拜访。
他的脸色很不好。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民警,搬着覆着薄膜的c-**o,但已被擦拭干净。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交谈。
“非常抱歉,来通知你这个消息。我们对馒头的脑部进行了扫描,甚至做了少量病理切片,发现他只不过是一只稍微聪明一点的猫。”
“医生说,他的神经突触数量,确实要比一般的猫多一些,但还没到能使用脑波控制的程度,连关电视都不行。他的语言中枢和他的同类一样干瘪,根本无法……”
我打断道,“你们有没有去测试脑内量子态活跃水平?”
“有。一样的结果,非常抱歉。等你有空时,可以去动物管理局接回他。”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脑波机器人,不可能平白无故袭击人!”
执法者清了清嗓子,“赵冬先生,我听说赵唐曾在学校打架,把人家鼻梁都给打断了。”
“你怀疑小唐?”
“他还去校医院咨询过心理医生,我们去调查过,医生说这孩子有躁郁症的初期症状。”
“什么?”我非常惊讶,小唐根本没有和我讲过这件事。
“所以他明天不能去上学了,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待我们的调查。我在你们家门口派了人盯着。”
说完,他们就扔下呆愣在当场的我,走了。
我坐了一会儿,然后上楼把这个消息,平静地通知给了吉莉和小唐。
吉莉差一点再一次昏过去。
小唐则有点慌乱和委屈,“爸妈,你们相信我,这不是我做的。我自己也受伤了。”
“我们相信你。”
我回答,“我们只管配合执法者,等他们查清这件事。”
我把吉莉安顿好,让她躺下休息会儿。
我叫小唐来到客厅,想和他谈谈。
我问:“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
“我看见c-**o正在袭击外婆,我拨了110,然后就试图去阻止机器人。”
“你有没有看到馒头?”
“看到了,他一直对着楼梯下面的储物间的门龇牙,还弓着身子。但那时候,我没时间管他,我以为是机器人程序错误,只想着快点关掉它。”
“储物间?那馒头脑袋上,戴没戴着脑波谐振器?”
“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注意到。”
“你怎么阻止机器人的?”
“我关闭了电源,但他划了我一刀,要不是我躲得快,估计这胳膊就没了。”
“难不成有人入室抢劫,就藏在储物间里?”我琢磨着。
“那他是怎么逃出去的,执法者和救护车来之前,我一直在房间里。”
“也许是你没注意到。”其实我心里也不太确定。
但我总不能相信,这是我自己的儿子做的吧。
我赶紧打电话,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执法者,希望他们彻查附近路口的监控。
他们采纳了我的意见,我相信凶手很快就会被抓住。
我挂断电话,回头看到那台c-**o,心里一阵恼火。
当即将它塞进了楼梯下的储物间。
我的动作,搅起了一些灰尘和毛发,我打了个喷嚏。
……
当晚我一直没有睡着,一直瞪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要不是吉莉睡在我旁边,我一定辗转反侧,不过我知道,吉莉和我一样难以入眠。
我还在琢磨,凶手究竟是怎么逃脱的,我真恨不得立即将这个混蛋绳之以法。
我今天进入过储物间,但不曾注意到任何曾有人停留的痕迹。
那里灰尘多得让我打喷嚏……
不不,不是灰尘,让我打喷嚏的是毛发。
毛发!
我悚然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顾不得吵醒吉莉,拿起手机打给此案督办执法者。
我拨了三次,才终于接通。
“执法者,你说之前花卷躲在卫生间里?”
“花卷?”对面的声音里充满困倦。
“就是我家那条狗!”我急切地喊道。
“没错。我是说过。”
“请你仔细回忆下,究竟是洗手间,还是储物间!”
“洗手间吧,就楼梯下面……”
“那是储物间!”
“哦,那就是储物间。发生什么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分辨洗手间和储物间?”
“储物间可以看到案发现场,也就是可以控制脑波机器人。我知道凶手是谁了,就是花卷!”
我没等对方冷嘲热讽,就挂断电话,到走廊里抄起一根棒球棍。
吉莉跟着我出来,我没空和她解释,径直朝楼梯奔去。
这时,一楼的正门哐啷一声,开了又关上。
我大叫一声不好,赶紧冲下楼下去。
等我赶到院子里,发现花卷和c-**o已经跑到马路边。
我奋力追上去,此刻,我只想一棒打死那条狗。
马路对面的一辆陌生保时捷轿车上,下来一个西装男人,拉开后座车门,让花卷钻了进去,把c-**o留在了外面。
等我赶到跟前时,车门已经关上。
隔着玻璃窗,我能看到车后座上,坐着另一具脑波机器人。
我气喘吁吁地盯着这个男人,想弄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干嘛的?你知不知道那条狗杀过人?”
“您好。我是道格曼先生的律师,刘伟东。”
他向我递出一张名片,和c-**o的脑波谐振器。
我没好气地接过来。
“道格曼先生,已经向我承认了他的杀人行为,我马上就带他去自首。”
“道格曼?先生?”我很惊讶。
“没错,就是您家的狗。”他礼貌的语气真让人火大。
“你要为他辩护什么?”
我问道,“早晚都是安乐死,现在让我一棒打死有什么不同。”
这时,在我家门口值岗的执法者,看我拎着球棒,也钻出车门来,朝这边张望。
“赵冬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痛失亲人的心情。但是我的当事人,有权要求像一个人类那样接受审判。”
“他是条狗!”我对着空气挥舞球棒。
吉莉和两名执法者,已经冲到我旁边来,怕我失去控制。
“生物学意义上,他是条狗。但是从智力和情感层面上,他与我们已别无二致。”
“他是怎么联系到你的?”其实我心中已能猜个大概。
“用您家的电脑,用脑波机器人打字,给我发邮件。关于侵犯您权利的罪责,道格曼先生将悉数承担。”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被气得发晕,差点举起球棒朝他挥过去。
但是我被吉莉和两名执法者拦了下来。
他拉开车门,对我的愤怒视而不见。
“为什么?”
我朝他喊,“难道道格曼先生能付你律师费吗?”
“赵冬先生,您还是不太明白。这条狗,不对——是道格曼先生,将会改变世界。”
“很快,‘人权’一词将成为保守主义的代名词,广义的“生命权利’将取而代之。”
“作为一名律师,可没有多少能改变世界的机会。我可不会为了一点可怜的律师费,就错过这个机会。等我因此蜚声世界,钱自会往我兜里跑的。”
说完,他关上车门,朝着最近的执法者局扬长而去。
那里记者的长枪短炮,很可能已恭候多时。
我、吉莉和两名值岗执法者,在路边呆若木鸡。
那个叫刘伟东的律师说的,并非毫无可能。
……
第二天,执法者就解除了对我家的监控,看来花卷真的去自首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一直在应付头疼的诉讼,还有恼人的记者。
当我走上法庭,面对被告席里的花卷,或者说道格曼先生时,我知道他已经赢了。
动物保护组织,声势浩大的抗议游行。
刘伟东律师,在各大人权组织颇有手腕的活动,联合国的关注。
再强有力的保守主义,都没办法应对这样强大的外界压力。
于是,道格曼成了第一个获得人类公民资格的动物,即使不久之后,他就会被判处死刑。
但这对整个世界来说,仍然意义重大。
开庭那天,一大早,就有记者堵在我家的房子门口。
等我们到了法庭外,记者更多。
还有不少动物保护组织的年轻人拉着横幅,呼吁用“生命权利”取代“人权”。
对于记者的问话,我们三人一律不想回答。
但是他们会拍下我们的脸,我们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
庭审非常顺利。
道格曼对他谋杀我岳父岳母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
听着自己曾经养的狗,用我参与研发的脑波机器人——
通过人类的语言,讲述自己的犯罪经过,我心情非常复杂。
道格曼打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我的家庭。
道格曼承认,他在上一个家庭误食了“天伦”。
他的大脑迅速地进化出智力,虽然这发生的概率非常小,但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当他意识到,是“天伦”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他又主动偷吃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