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慌不忙。
明显和电影里,那些鬼发出低沉恐怖的声音不同。
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
但这并没有让未散放下了警惕。
她冲着窗户喊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跟我没有关系,你快去找别人吧!”
“可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看见我的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谁信你的鬼话!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扑过来吃了我!”
可窗外的人,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没法做那种事的,我对人类世界的干预有很大限制,充其量,也就只能做到敲敲玻璃而已。”
“求求你了,只有你能帮我。”男孩继续恳求道。
未散的心里,出现了一丝松动。
男孩那可怜巴巴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被妈妈丢掉的小狗。
它也是像这样跑回来,用力扒着门,不停哀叫着。
可未散只能用被蒙住自己,来隔绝声音。
因为妈妈不让她养。
未散深呼了一口气,平稳心情,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并没有出现什么妖魔鬼怪,只有男孩那有些孩子气的小脸,和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开窗的。”他开心的说。
未散从未跟鬼怪有过这么直接的接触。
她往后躲了躲,然后鼓起勇气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男孩的表情认真了一点。
“什么忙?”
“人死后是要升天的,但我还在人间徘徊,就说明我有执念没有完成,可我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在一棵树下,可能埋着什么和我有关的东西。”
“你能帮我去找找看吗,就算是我也不想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人间游荡,我想快点升天,投个好人家。”
男孩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真诚的望着她。
看上去人畜无害,好像真的是个积极向上,想要努力升天的好孩子。
未散想了想问:“那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样?”
男孩咧开嘴一脸天真的说:“那我就只好天天半夜来敲你家窗户,敲到你答应我为止。”
“你是魔鬼吗!”
未散差点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她就说,怎么有这么好说话的鬼怪,刚刚产生的一丝同情,立马就被狗吃了。
“别担心,那棵树就在附近的公园里,我带你去找。”
未散是一万个不愿意,在这深更半夜,跟一个鬼去公园挖什么东西。
但为了防止他骚扰自己,未散只能勉为其难掏出床底下的小铁锹,跟他去一趟。
……
外面并不像未散想的那样漆黑一片。
圆圆的月亮挂在夜空中,洒下晶莹的光,像是给大地披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为了让未散安心,男孩一直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望她一眼,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
她也才发现,男孩的个子,其实并不算高,还没有真正开始发育。
但他怎么在这个年纪就死了呢?
是因为疾病,还是事故?
未散忍不住胡思乱想,同情心,再次作祟起来。
就在这时,男孩停了下来,然后往前指了指。
“就是这里,他说。”
那是一棵上了年纪的枫树。
由于是初秋,大片大片的枫叶,凋零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
周围安静极了,公园里的景石,与人工设施林立。
在这夜晚,反倒像是空无一人的坟墓。
一阵冷风吹来,未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瞪了男孩一眼,然后拎着铁锹,走到树下准备开挖。
看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下面埋的是什么。
日记本?信?
最好不是他写给暗恋对象的情书。
未散一铲子一铲子的挖下去,土块翻飞,泥土松动,挖掘竟然比她想的要轻松得多。
就像是不久前埋下的一样,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十多分钟后,铁锹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个黑色塑料袋的一角。
“挖到了!”未散兴奋的对男孩说。
但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未散继续挖了半天,最后用力的将塑料袋,从泥土中拖出来,
但她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将袋子扯开了一个口,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从里面滑了出来。
未散在看见那东西时,猛然怔住了,恶寒袭遍全身,恐惧在心中炸裂。
她甚至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竟然是一条胳膊!
一条沾满泥土的、素白的胳膊!
未散大脑一片空白,她瘫在地上甚至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
未散回头望向男孩,发现他正瞳孔怔然的盯着塑料的里的东西,看上去无比的诡异。
……
执法者来时已是早晨。
天刚微微亮,公园已经被封锁了,执法者们不断进进出出,不时有晨跑的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因为是第一发现者,未散被暂时留了下来。
但她已经完全吓傻了,此时正坐在公园的石头上,瑟瑟发抖。
两个执法者在她不远处,处理现场,未散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受害人和之前通报的失踪人员完全一致,就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名字叫方然。”
“真是可怜,死因应该是溺水,然后凶手把他肢解了,和半年前隔壁h市的连环凶杀案一模一样……”
“是同一人作案吗?”
“还不能确定,具体要等法医鉴定后,再下结论。”
说完,其中一个执法者回头,望了未散一眼,似乎是想问她什么问题。
但未散现在,实在不像是能好好对话的样子。
等到执法者走远一点,未散带着哭腔,扭头对身边的男孩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树下面埋的是什么对不对?”
男孩没有反驳,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未散想象不到,他看见自己的尸体时,是怎样的感受。
但他沉默了几秒钟后,还是耸了耸肩说:“不,我不知道,但也隐约猜到了,对一个鬼来说,最重要的还能有什么呢,也只有自己的尸体和死因了。”
“你是被人杀死的?”
未散说的很小声,仿佛那件事本不是现实。
从她嘴里说出来后,它才赤果果的呈现在他们眼前。
男孩的脸上,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悲伤。
但随后,他又挤出那副贱贱的笑容来:“对不起骗了你,让你看到了那么不好的东西,赶紧回家睡一觉,忘了它吧。”
“才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可是……”未散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眼前的男孩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他。
“他们说你叫方然,你能想起什么吗?”她又问。
方然摇了摇头。
因为晚上天黑,再加上心里的恐惧,未散昨晚没有仔细观察过他。
等到天亮后她才发现,他身上穿的竟然是校服,而且是她们学校的校服。
并且方然这个名字,她总是觉得在哪里听过。
方然却在一旁说:“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我会遵守约定,不再骚扰你。”
“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
方然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已经死了,并且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唯一能看见自己的人,还是个柔弱的女孩。
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也就没法完成执念,也许他只能像其他弥留人间的鬼怪一样,永无止尽的飘荡在这个世界上。
想想还真是孤独啊。
但就在这时,眼前的女孩眼神,却突然坚定起来,像一只睡醒的小狮子。
分明几分钟前,她还怕得要死。
“也许我可以帮你。”她对他说。
……
未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
现在她面临的问题,已经不只是鬼怪了,还有一个不知藏在何处的连环杀人犯。
可她那时站在方然身边,听他说,你可以回家了。
他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那双好看的眼睛,却明显黯淡了下去。
他明明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所以才会露出那么绝望的表情。
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狗,饥饿,疲惫,无家可归。
可却还是对你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你的手心
而未散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那种表情。
可等她冷静下来后,为时已晚,说出来的话,就要承担责任,至少把能做的事情做完。
未散去学校找了万东老师。
方然就跟在她身后,尽管之前,见到了那么让人动摇的东西。
但方然此时,却好像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
他在万东老师面前做鬼脸,捏鼻子,活蹦乱跳。
未散甚至怀疑,他之前是特意给她演的一出苦肉计。
可万东老师根本看不见他。
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推了推眼镜,目光温柔地望着未散。
万东老师虽然是今年才入职的,但却因为过硬的教学能力和亲和力,短短几个月,就当上了隔壁三班的班主任。
他今年二十六岁,身材高挑削瘦,卷发。
虽然戴着眼镜,但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也是未散来问他的原因。
只有万东老师,不像那些中年教师那么死板,可以回答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