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洗白策划师。
你应该很少听过这个行业,但它绝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罕见。
我的工作很简单。
接到老板的指令,根据客户的需求,做出不同的洗白计划。
在客户的配合中,实现这些计划完成洗白。
你可能好奇过,我的客户有哪些。
其实也没有那么神秘或者肮脏,这个世界上,需要洗白的人,还是很多的。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几个不光彩的过去。
只不过,没有人愿意去深究,普通的你我过去,到底犯过哪些错误。
只有那些身处舞台的人,才会担忧身后的影子,在聚光灯下显得不够耀眼。
我之所以写下这篇手稿,记录下我的工作,是因为一年前某位特殊的客人。
当时,我刚刚完美的洗白了一个出轨事件。
插句嘴,出轨事件在我们这里是最常见的,也是我最得心应手的。
那件事情结束后,老板打来电话,让我在办公室等待一位新的客户。
还让我尽可能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并且许诺了我一个不菲的报酬。
我在办公室没等多久,就有人敲门了。
应声而入的,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头。
衣品不但差,而且观念落后,穿的那身,就像是在十年前的旧货市场里淘到的一样。
不过,这个行业教会我最多的,就是不要以貌取人。
你永远也预测不出,一位西装革履的美男子,会因为什么事来找你帮忙。
我觉得他有些傲慢,而他正在努力收敛这种态度。
在接触到我的目光后,他咧嘴一笑:“这就是小主吧?”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我,不解中我忘记了答复。
“老夫姓秦,单名一个桧,字会之。”他给我作了一个揖。
老实说,让一个现代人听这种话,真的很别扭。
我扫过他文绉绉的脸庞,在登记表上书写着他的名字:“你说的是哪个‘hui’?秦桧,你父母倒是真的会起名,没有人嘲笑过你的名字吗?”
“倒也有过几个不识相的,不过都被老夫解决了。”
听到我说这话,这老头骨子里的傲慢出来了。
“到底是哪个‘hui’?我才没工夫听你打群架的故事,你要是再不说,我就真把你登记成那个奸臣了。”我不耐烦道。
“实不相瞒,老夫正是小主口中那个‘奸臣’秦桧。”
这老头尴尬一笑,又对我作了一个跟之前不太一样的揖。
我抬起头仔细看着他。
要不是老板之前嘱咐过我,现在我就把他送回到神经病院里。
“小主莫慌,听我一言。”
料到我不会相信他,这老头向前两步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你可知,人死而入地狱?”
我点点头,并且打算给他上一节科学课。
“地狱有十八层,老夫生前犯下巧言诽谤、挑唆离间、糟蹋五谷、滥杀无辜等罪,也是在那地狱中受尽折磨,来去自如。”
秦桧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口气:“本来老夫之罪,倒也并非十恶不赦。奈何那鬼差个个与我为难,判官更是给我定了个‘遗臭万年’的罪名,逼得我万年之后,才可洗净罪孽,投胎做人。”
“那可太好了。”
我冷笑道:“不过,大爷您是咋出来的?”
“百年前,地府来了一位新判官,一来便将我等酷刑全部废除,也不知他是如何与阎王彻夜长谈,总之,那夜过后,阎王爷便着了他的道。”
“要在地府中搞什么‘冥主’,发扬什么‘鬼权’,说一人之罪不在己,是非功过,要由后人评论。”
“这个‘冥主’倒也稀罕,我等若是皆被世人唾骂,便要饱受那无尽牢狱之灾,若是有一人心生怜悯,觉得我等无罪,那便可减一分刀山火海之灾。”
“若是世间憎我之人数,不及慕我之人数,那老夫便可重新投胎,再次做人。”秦桧解释道。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几分相信了。
按照他的说法,只要这个世界上,支持秦桧的人,数量超过憎恶秦桧的,那他就能够从地狱中逃走。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这可是在我心目中,排行第一的真实存在过的人。
于是,我的心里多出了几个问题:“你们那个地狱中,有通过这个方法离开地狱的人吗?”
“号令初下,便有三五百人脱狱而出,之后几些年里,倒也没什么大动静。”
“就是那年秋后,不知为何,那群鬼差居然把孔老爷子请了进来,说是诋毁孔圣人的后生,数目空前。”
“孔老爷子进地狱之后,那些判官啊鬼差啊,也不敢动他。只是请朽直言,这后世的晚辈,未免有些太不懂规矩。”
“恕老他老人家日日讲学,后来某天,不知为何就给送走了。”
我冷汗直冒,这件事要是真的,那可真是中华史上的一大奇观。
“前段时间,始皇帝也被送走了,他生前,号令手下杀人如麻,业障比老夫还要深重。”
“但不知为何,现世后生对这位始皇帝,似乎尊崇有加。”
秦桧的语气中,明显有些不服气,还有询问的语气夹杂其中。
“人家可是千古一帝,你也配跟他比?”我懒得向他作出解释。
“小主,说了这么多,你可愿助老夫摆脱那无间地狱,重享那世间繁华?”秦桧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
我做了一个从小学知道岳飞的故事之后,就一直特别想做的举动。
对着眼前的老头,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
沉默与僵持,并不能改变什么。
眼前这个叫秦桧的千古罪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后世对他有多反感。
我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板到底收了他什么好处。
老板听完我的抱怨之后,给了我一段冷静思考的时间。
接着,问了一个很深刻的问题:“你觉得如果真的有来生,你死后会去直接投胎,还是下地狱。”
这个问题,可真的很有针对性了。
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帮人洗白的事情,把各种黑的说成白的,
恐怕地狱现在,就已经在给我准备vip套房了。
老板就没想着得到我的答案,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他真的是秦桧,你觉得他为什么能从地狱里跑出来。”
这个问题我倒还没思考过。
按照这个老头的说法,他是在等待一个洗白的机会,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随随便便来到人间。
“我来告诉你答案。”
老板接着说:“他用了几百年的时间,跟阴曹地狱中的各种厉鬼恶鬼搞关系,现在已经是地狱中的恶鬼头子了,更是带着小鬼们天天造反。”
“也是如此,阎王才批准他一年阳寿,让他自己来阳间,想办法把自己洗白,投胎转世。”
“他来找你也就一年,一年之后,就会回到地狱里,你要是把这一年给应付过去了,他可就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万一百年之后,你落入地府栽到了他的手里,我猜,他也不会让你受罪。”
我愣住了,老板是在为我着想?
“我把他交到你的手里,是因为你是我最优秀的员工,也是希望你能够跟他搞好关系,为你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退一百步说,你面前的这个人可是秦桧,天下第一罪人,你**得自己能把他洗白么。”
老板顿了顿:“要是你还坚持不想做这件事情,那我可以换个人,不过你要替我保密。”
我没得选择。
其实我还挺享受这份工作的,待遇也比其他工作要好得多,一年时间,其实也不算久。
“秦桧就交给你了,这一年内,你的工资提升三倍,干完这一票,你就可以退休了。”
老板仿佛读懂了我的心:“再给你一个忠告,站在你对面的,是历史第一奸臣,无论他说什么,你都要三思。”
我看着站在对面的这个老头。
他可能都不知道,我手中的手机是干嘛的。
就算是被我啐了一口,也依旧面带微笑,可能我是他投胎转世的唯一希望吧。
“坐。”
我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把手里的登记表整了整,要说服自己的确有点难。
“小主,你答应了?”
不得不说,这个老头挺会察言观色的,他没有坐下去,而是讨好式地凑到我的面前。
“你只有一年时间,能不能成功,我也说不上。”
我努力抛弃心中的成见,在表格上登记下了他的各种资料。
在“要洗白的事件”那一栏上,我填了“无恶不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主只要尽力就好,一年之后,必有重谢。”秦桧对我又施一礼。
“你为什么喜欢叫我小主?”这个称呼挺稀奇的。
“老夫若能脱身地府全仰贵人相助,接下来的一年全凭贵人使唤,自然要称贵人为小主了。”秦桧倒也不脸红。
看来他倒是喜欢当奴才。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一个历史疑问:“你到底是不是金策反的间谍?”
秦桧一怔,我发现他在说话的时候,特别喜欢转眼珠子:“有后生揣测,老夫是金国间谍?”
“你从金那么远的地方,毫发无损地跑回来,还一直喊着要投降,这种东西还需要揣测么?”我被他逗乐了。
“完颜昌于我,确有知遇之恩,不过老夫身为宋人,未敢叛国。”秦桧马上回答道。
看来老板说得对。
这老头子的确没一句实话。
不过,我也懒得去戳穿他,未来有的是时间收拾他:“那我们开始工作吧,明天就带你去岳飞墓前,你可要给我跪好了。”
秦桧大惊失色:“这是为何?岳将军虽是为我所害,但此举,实乃无奈之举,非我本意。”
“你还想不想洗白自己了?如果不让大家看到,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他们还会支持你么?”我冷冷地说。
“那他们也不会相信,老夫就是千年之前的那个秦桧。”这一点,这老头倒是挺清楚的。
“我早就想好了,你就说自己是秦桧的后人,弥留之际,想帮自己的老祖宗赎罪,我帮你请记者。”
我想订两张去杭州的火车票,
又想到这老东西没有身份,只能开车带他慢慢过去了。
“这……这可叫老夫如何是好。”秦桧拍拍手背表示为难。
“你自己看着办。”
我淡淡地说。
在我看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社会中有多被嫌弃,先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口碑。
岳飞墓之行还算顺利。
这老东西也算个老戏骨了,跪在墓前一阵大哭,
都不用我请来的托帮忙,便成功接受了各种采访。
看到墓前那四尊跪像之后,自己就对着摄像机跪下了。
如我所愿。
“秦桧后人在岳飞墓前哭泣请求原谅”这个词条,瞬间就登上了当天的热搜榜单。
这老头真正做到了一夜爆红。
爆红之后,也给我们带来了一点小烦恼。
不少媒体开始质疑他的身份,秦桧真正的后人,也站出来,说家族里没有这个人。
不过,这都是我能摆平的小问题。
唯一让我有些不安的是,居然真的有史学家,拿历史中秦桧的画像,与他作对比。
发现相似度极高,又觉得秦桧说的都是宋朝的文言词汇,于是开玩笑说,他就是真的秦桧。
不过,这种无稽之谈,只流行于某些小媒体,我也懒得花费时间去处理它们。
“小主,这哭也哭了,跪也跪了,老夫的‘支持率’还是没有升上去。”
这老头这两天,跟着我学了不少现在词汇,连支持率都用上了。
“不急,你知道洗白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要改变人们心中,对某件事情的刻板印象,你上电视这才是第一步。”
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此时,我们俩正坐在杭州的餐馆里吃醋鱼:“举个例子,我要跟你说,潘金莲是个好姑娘,你肯定不接受。”
“但我要是说,她是被人诬陷的,再慢慢改变你的想法,说不定你真的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看到他脸上的迷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没听过潘金莲么?她就比你早几十年出生,难道你没听过武大郎和西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