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背着铺盖家当,步履沉重地向桥走去。
一周前,他就瞄上了这个地方。
河流两侧,各有一个桥洞,底面平整,宽度安全,应该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据说,时常有人在这里跳桥自杀,大家觉得阴气重不吉利。
桥上人流车流也不多,可以说相当清静。
果然,今天他就没交上房租,被房东赶了出去。
郁闷之余,大黄还有少许得意,幸亏有先见之明,未雨绸缪,否则只能露宿街头了。
来到他心仪的桥洞一看,居然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那人胡子拉碴,酒气熏天,正背靠着弧形的墙壁打盹。
大黄很不开心,重重地咳嗽几声。
醉汉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大黄的造型,咧开嘴笑了笑。
他指了指河对岸,意思是让大黄去西侧的另一个桥洞。
大黄早就对比勘察过,东侧桥洞有一面,曾被人用砖头瓦块,半封起来,想必是之前某个过客的杰作。
这样一来,就不至于形成穿堂风。
现在已经入秋,虽然风还不凉,但再过一个来月,就渐渐冷了。
西侧桥洞毫无遮拦,起风的时候,一床棉被肯定不够用。
醉汉身边有个硕大的箱子,看起来不像临时借住,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大黄不想惹事,只好悻悻地上桥,又从西侧下来。
进了桥洞他想,醉汉兴许哪天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到时候再去东侧也不迟。
又一转念,自己二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不仅居无定所,还沦落到跟一个叫花子抢地盘。
大黄突然悲从中来,望着浑浊的河水,无声饮泣。
大黄没什么学历,性格也软弱,这几年陆续在各种工厂打工,什么家具厂、服装厂、电子厂等等。
后来,在搞装修刷墙的时候,摔伤过腰,不能长时间站立,很多工作机会就远离了他。
这年月,你要是不具备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的体力,就基本上等于废人了。
大黄去找过装修老板,讨要赔偿金。
结果,老板带着几个人,把他围了起来。
大黄飞快地溜走了,多年的打工生涯,让他早就明白了社会的险恶。
他就像一个被人欺负的野狗,第一个反应不是汪汪叫,而是夹起尾巴快跑。
没讨到钱,在他意料之中,本来也是碰碰运气。
唯一让他有点难受的是,包围他的那些人,都是以前的工友,曾在一个宿舍里讲段子开玩笑。
突然之间,却都像陌生人一样,难道他们没有从大黄身上,看到自己可能的下场吗?
大黄还有些神经衰弱。
高强度工作一天之后,别人可能累得呼呼大睡。大黄反倒灵台清澈,辗转难眠。
仿佛大脑在白天没时间登台,到了晚上,就加倍卖力地演出。
因此大黄不堪其扰,只能干一些日结的工作。
有时候干两天歇一天,有时候甚至干一天歇两天。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黄仅有的一点存款,都用来补拖欠的房租了,没钱吃晚饭。
他蜷缩在被子里,听着沉闷的流水声,心想要不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当然,也仅仅是想想。
还是早点睡吧,明天去殡仪馆转转,那里的日结工资高,还能顺出来不少供品。
印象中,已经很久没吃过水果了,牙龈总是出血。
对,明天就去殡仪馆抬尸体,计件工资,直截了当。
大黄翻了个身,戴上一副脏兮兮的硅胶隔音耳塞,准备睡觉。
正在朦胧之际,大黄觉得有人在拍他。
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大黄看到东侧的醉汉,蹲在一旁,目光灼灼。
醉汉的嘴动了动,拎出一个塑料袋,香气四溢,应该是熟食卤肉之类。
大黄抠出耳塞,问:“你说什么?”
醉汉说:“我说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
大黄狐疑地看着,咽了咽口水,心想他不是要毒死我吧。
醉汉掏出一个酒瓶,从大黄行李中,划拉出一个矿泉水瓶,分了一些酒进去,然后递给大黄。
“熟食店每天晚上都会清一些货底子,有点变味,别怕,用酒杀一下就好了。”醉汉递给大黄一双一次性筷子。
大黄扒拉了一下,内容的确很丰富。
他心想,自己烂命一条,哪来这么多顾虑,先吃饱再说。
俩人边吃边聊,逐渐熟络起来。
醉汉自称老秦,三十六岁。
大黄看他虽然醉眼迷离,但言谈举止,却像一个文化人。
“你,年纪轻轻,怎么混到了桥洞底下?”老秦问。
大黄心说,你也没比我好哪去。
“一步错,步步错。”
大黄说,“没学历没本事,身体也不行,不配住房子。”
“如果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最想干什么?”这话,不像一个喝醉的人说出来的。
“当然是上学,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份稳定的工作,活得有个人样。”大黄斩钉截铁地回答。
“吃饱了吗?”老秦问,“吃饱了跟我来。”
大黄平时很少喝酒,凉风一吹,也有了几分醉意,就随着老秦,来到东侧。
进了自己的桥洞,老秦拍着里面的大箱子说,“我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箱子里是个时间机器,你可以选择一个时间点回到过去。当然,位置也可以选,不过要小心,现在的平地,以前可能是个水坑。”
“那太好了。”
大黄笑嘻嘻地说,“把我送到马云小时候,我要和他当发小。”
“我不是开玩笑。”
老秦突然严肃起来,“你只能和过去的自己产生联系,时间只有十分钟。时间线具有非常强大的惯性,像楞次定律一样抵触任何改变,又像弹簧一样,总试图恢复原位。你待的时间越长,时空对你越排斥,类似器官移植时的排异反应。”
大黄打开箱子。
里面的确是个很复杂的仪器,反射着深灰色的金属光泽。
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键,和眼花缭乱的管路,与这个简陋的桥洞,格格不入。
我一定是醉了。
大黄心里说,或许现在就在梦里,我可千万不能乱动,稍不留神,翻两个身就可能掉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