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被程远这么一耽搁,李堰的折子压了好大一摞,一直到入夜之后才堪堪批完。苏恒打着灯笼陪李堰在宫里绕了一大圈,美其名曰散步,但最后七拐八拐还是去了离李堰的寝宫最远的霁月居。
李堰一踏进霁月居,远远便看到水岸边摆着两个灯笼,柳临溪歪歪斜斜地坐在水边,身上已经换了白色的衣衫,头发也松松垮垮地散了大半,倒是全然不见了白天的影子。
“喜欢吃鱼,可以让御厨房多备一些。”李堰走过去站在柳临溪身后道:“这湖里没刻意养什么鱼,别白费功夫了。”
柳临溪扭过脑袋抬头看向李堰,眼底带着几分笑意,李堰不由想起了对方白日里那一袭明艳的红袍,略有些愣怔。若是从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柳临溪竟然还有会这样的一面。
但仔细想想,自从他去柳府见到这人,这人就没有一刻不让他瞠目结舌的,做的事情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出格的。偏偏这人又极会把握分寸,出格也出的恰到好处,李堰往往还没反应过来呢,便又被他把注意力扯到别处去了。
柳临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李堰坐。
李堰显然没有席地而坐的习惯,依旧站在他身后没有动。
“今日你不是没吃到我钓的鱼吗?”柳临溪朝他笑道:“明日便能吃到了。”
李堰一怔,这人大半夜在湖边钓鱼,竟然是为了白日里他随口那一问?
“坐下呀。”柳临溪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这次李堰没有犹豫,席地坐到了他旁边。
“你……今日为什么会去御书房?”李堰问道。
“给陛下送鱼汤。”柳临溪道。
“你是怕朕责罚程远吧?”李堰道。
“程远是太傅幼子,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已经与太傅大人起了冲突,转头若再责罚了程远,不免让太傅大人面上难堪,就怕满朝文武也会因此议论陛下。”柳临溪道。
“所以柳将军确实是为了程远才去的。”李堰问道。
“我是怕你气坏了身子。”柳临溪转头看他,嘴角带着笑意,十分自然地凑过去将脑袋靠在李堰肩上继续道:“你不会还吃程远的醋吧?”
李堰被柳临溪半散的头发蹭的下巴有些发痒,心思便也有些乱了,已然记不起自己要问什么话。柳临溪沐浴后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李堰一时恍神想闻闻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可那香味若有似无的,每当他仔细分辨的时候又闻不到了。
“你从前……也是这样吗?”李堰问道。
“我没有从前。”柳临溪看着漆黑的湖面道:“在来这里之前,我每天都朝不保夕,从未想过能有这样的日子,坐在湖边一整天,什么都不用想。”
李堰片刻没有做声,看着湖面所有所思。
“你方才可是有别的话要问我?”柳临溪侧头看他,两人相距不过寸许,彼此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李堰避开视线,开口道:“改日再说吧,别扰了你的鱼。”
柳临溪闻言笑了笑,伸手自然地握住了李堰的手,李堰下意识想抽回去,但感觉到对方手指冰凉,便犹豫了。他这么错失了抽回手的良机,很快柳临溪便将他的手当成了暖炉,攥在手里换着面暖,愣是把李堰干燥温暖的手掌都快冰透了。
俩人离得太近,李堰甚至感觉依偎在他怀里的这个人都是冷的。
明明看着那么鲜活的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睛里装着不加掩饰地热情,怎么身体却这么冷呢?
柳临溪当晚并没有钓到鱼,到后来直接倚在李堰怀里就那么睡了。
李堰把人打横抱着送回屋里,临走前吩咐苏恒点了个暖炉又给柳临溪加了一床被子。
依着规矩,新婚的人三日要从夫家回门。
柳临溪依稀知道这么个规矩,虽然和李堰不算是结婚,但想着还是得回柳府看看,也不知道老爷子气性消了没有。
李堰似乎没想到“回门”之事,听说柳临溪要回柳府,便让苏恒备了些礼带着,别的什么都没说。
柳临溪时隔两天再回来,柳府已经和先前不太一样了。
柳父之前一直嘴里念叨的“光耀门楣”如今是被落到了实处,他们家从府门到地砖都换了新的,倒是有那么点奢靡的意思了。后来柳临溪从苏恒口中得知,那是李堰来过之后,觉得将军府不该太寒酸,所以从自己私库里拿了钱找人修缮的。
这帮人做事倒也利索,三日的工夫就弄得像模像样了。
“你还有脸回来!”柳父一张嘴,依旧是没好话,但听得出来怨气已经没那么大了,至少不再孽种孽种的叫了,也不知道是怕得罪李堰,还是那天被程远批评教育后思想觉悟有了提高。
柳夫人心情可就大不一样了,拉着儿子一脸慈爱,时不时还总想伸手摸摸柳临溪的肚子。柳父在旁边实在看不过去,嘟囔道:“他从西北回来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这孩子若是能给你摸到,那可就来路不明了。”
“你这张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姑爷那是什么人,若溪儿给他戴了绿帽子,咱们全家的脑袋还能摆在脖子上头?”柳夫人责备道。
柳老爷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噤声不再说话。
柳临溪却是从他话里话外听出了不少门道。
“娘,这两日你和我爹可是听到了什么议论?”柳临溪问道。
“嗨,就戏楼里那些个说话本的,非说你这孩子是程公子的,还说程公子为了你,不惜跟陛下反目,为了见你一面在宫门口跪了一夜。”柳夫人道。
柳临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俗话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是能拦得住程远闹,可这民间的传言他能管得住吗?若此事不加以干预,最后会传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柳临溪好不容易苟活下来,还抱住了李堰的大腿,他可不能功亏一篑。
必须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些传言……
当晚,柳临溪边和苏恒乔装了一番,扮成听戏的百姓去了戏楼。
他们选的是京城如今最火的水月楼,据说这家戏楼因为在演柳临溪和程远的故事,近两日场场爆满。
柳临溪倒是知道这大宴国民风开化,百姓言论也较为自由,戏楼里的话本演什么人的都有,就连涉及当今圣上的故事,该说的也不避讳。
但他当真看了一场之后,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故事的主角当然是程远,说他个多情勇敢的少年才子,自幼便仰慕名声在外的疾风将军。去岁柳临溪回京述职之时,他曾偶然见过一面,自此便害了相思病。不久前柳临溪再次回京述职,与程远街头偶遇,俩人一见倾心,坠入爱河。后头便是一些俗套的如何相爱,如何私会,如何生孩子的琐事……
这话本演到这里,柳临溪还以为就要落幕了,没想到后面突然来了个高/潮!
就在柳临溪和程远难舍难分之际,李堰突然闯入,强行将柳临溪带进了宫。程远在宫门口苦苦跪了三日,才得了一个和柳临溪见面的机会,两人抱头痛哭,又被李堰强行拆散。
柳临溪:……
这是真敢编呐,作为当事人的他都差点信了。
而且这些人为了强调程远的深情人设,愣是把李堰写成了棒打鸳鸯的“暴君”。虽然柳临溪记得原小说中,李堰后期确实挺“黑”的,但他如今才十八岁啊,这么搞下去,不是逼着他不做人吗?
“苏公公,带银子了吗?”柳临溪问道。
“带了一些,不知将军要做什么?”苏公公问道。
“你去找他们戏楼的老板。”柳临溪道:“就说我有生意要同他们做,让他带着这楼里最厉害的话本先生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