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张太后只撂下了一句‘你疯了’,便离去了。
她终究还是念及昔日的情分,留下了福贵太妃的性命。
她吩咐刑官不准再对她用刑,留在暴室里关上一夜,便送回步寿宫去。
然而今日的闹剧,却并没有因为福贵太妃被张太后擒下而落下帷幕。
宴席之上前列有眼尖的官员是瞥见圣旨遗诏之上潦草内容的,尤是那玉玺拓印,老臣一眼就能看出是先帝慕容克的玉玺,不会有误。
散了席,各自回府总有议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传到百里震远耳中可就变了味。
淑嬅的死,他终究还是恨着玄珏的。
他就这么一个如视珍宝的女儿,风风光光嫁入了帝苑城,却落了个凄凄惨惨的下场,面对玄珏的不作为,太后的冷漠,他为人父怎能不心寒?
加之自打楚怀山死后,玄珏对百里震远便多有掣肘。暗中分了他的兵权不说,连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也以吹毛求疵般的要求裁剪了一些。
百里震远历经两朝,先帝慕容克全盛时他即是股肱之臣,面对玄珏的这几番动作,他如何猜不到玄珏背地里在盘算着什么?
论政,功高盖主者,锋芒刺目者,一家独大者,必诛之。
历朝历代的老规矩了,昔日他一怒之下失了理智,将斩首的刀落在楚怀山脖颈上的时候他就该料到,总有一日,自己磨光磨快的刀刃,也会落在自己的脖上。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拼,搏出一条血路来,或许还能柳暗花明,永祥安泰。
圣旨遗诏已经被楚衿吞下肚去,要验证它的真伪是不能了。
可只要百里震远认为它是真的就够了,他手中握着的那么些兵权,若连同此刻被禁在宗亲堂的玄琛与玄琰,昭都内乱,玄珏的胜算也不过占了六成而已。
虽是接着酒劲想了这许多,可也只有在半梦半醒间,他才能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决定:
便是缜密部署,放手一搏,推举玄琛登帝位,保住自己的荣华。
将玄珏与张太后从神坛上拉下来,也算是给自己早逝的女儿,报仇了。
另一头,玄珏送楚衿回了凤仪宫后,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唤来挨个探脉问诊。
那圣旨遗诏上头贴了金箔,吃到肚子里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玄珏急得大汗淋漓,一旁的玲珑全似个没事人一样取了个蒲扇来给自己打扇纳凉,“那点儿金箔能闹出什么事来呀,你要是见了那下锅炸了的鸡腿裹了金箔被人整个生吞下肚的场景,还不得吓死......”
她说话冒失,可碍着她是楚衿的贴身婢女,玄珏对她的态度自然也缓和些,“朕依稀记得《本草纲目》有云,‘血肉之躯,水谷为赖,可能堪此金石重坠之物久在肠胃乎?’,且先朝也有宫女偷盗了金戒金链怕被主子发现,生生吞咽下毒导致暴毙的例子。吞金自戕一说绝非故弄玄虚。”
他一脸认真,却把楚衿给逗笑了,“皇上,那假圣旨上头用的是不是金子还不知道呢。即便是,那么点儿吞下肚,至多不过是肠子里绕一圈儿,明儿个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了,您不必太担心。”
“朕怎能不担心?你方才吃圣旨那样,浑似张妃附体,吓得朕心都快跳出来了!”
太医一轮问诊完,皆道楚衿无虞,可玄珏仍不放心,喋喋不休道:“怎会无虞?即便是那少量的金吞下去了无事,可纸张上侵染了墨迹,对人体定然有害。你等快下去备下些排毒的汤药来,药力温和些,别伤着贵妃的身子。”
以院判为首,众人诺声应下纷纷告退了。
“你也是,好端端的吃那玩意作甚?”玄珏双手捧着楚衿的右手,略带几分责备道:“即便无事,也是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一向连不合口味却对身子有益的菜肴都不肯多吃两口,那脏东西怎么下得了口?”
楚衿回握住玄珏的手,“今日那太妃明摆着是要寻您和太后的麻烦,那圣旨一瞧就是假的,可朝臣们都在,要让她闹起来了终归脸面挂不住。那时候臣妾哪里还顾得上想旁事许多?只晓得让那圣旨彻底消失了,她也就做撒不了泼了。”
“那......下次有这事你给朕使个眼色,朕去帮你吃了。只要你不吓朕,什么都好说。”
怎地?满朝文武看她一个有着身孕的贵妃吃了圣旨遗诏还不够,还得看你这个皇帝再吃一次?
楚衿尴尬一笑,“免了罢。这样的事儿一次就够了......皇上若是喜欢吃,臣妾房中有许多写废了的墨笔,皇上要不先尝尝?”说罢与玲珑玩笑道:“玲珑,去将那些宣纸取来。”
“别别别......”玄珏连连摇头,蹙眉弄眼满脸都写着拒绝,“不然......下次有机会再试吧?今儿个宴上吃的怪饱的......”
是夜,玄珏‘伺候’完楚衿用了药,便又赖着不走了。
楚衿拗不过他,勉强许他留下。夜里熄了灯,二人卧靠在床榻的一头依偎一处,窗前菱窗敞着,正对当空皓月。
月明自星稀,薄薄的雾霭如水袖飘断一般披笼在银月之上,偶有几声蝉聒,几声蛙鸣,好不惬意。
楚衿侧首,映入眼的便是玄珏俊美的侧颜。
苍穹不见的漫天星子,像是被他收入了眸中。她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神,一汪碧泉,泛着蓝幽幽的澄澈。
“皇上,臣妾能问您个问题吗?”楚衿柔声问道。
“不能。”
“啊?”方才的柔声霎时提高了几个音调,还不等楚衿发作,玄珏连忙赔笑道:“朕跟你玩笑呢,你随便问。”
楚衿白了他一眼,“臣妾有孕如今不能侍寝,您为何还总陪着臣妾?太后日日劝您要雨露均沾,您是皇帝,是嫔妾的夫君,亦是旁的嫔妃的。您总冷落着旁的嫔妃,也不怕她们吃醋?”
玄珏与楚衿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对上,淡定道:“朕又没碰过她们,怎算她们的夫君?既不是她们的夫君,她们吃哪门子的醋?”
“没碰过?”楚衿眉头一蹙,觉得这事儿并不简单,“皇上此言何意?”
玄珏坏笑了一嗓子,在楚衿面前举起双手,慢慢的鼓了三下掌,“就是这个意思。”
楚衿双靥霎时红了,一脸嫌弃看着玄珏道:“这......皇上都是跟谁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玄珏端直道:“玲珑啊。上次朕来宫里寻你,你正在里头洗漱着,于是玲珑便与朕闲聊了两句。她问朕何时与你为爱鼓掌的,得她解释了好半天,朕才知道这鼓掌是那么个意思,还......挺有趣的......”
这玲珑......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头说?
后来玄珏与楚衿详说了那些个后妃,包括从前的皇后都是如何侍寝的。
楚衿听罢,差点没一口气喘不过来把自己给憋死了。
合着从前的皇后、李贵人云云,成日里趾高气昂的说自己多得宠多得垂怜,那都是在自己面前演戏呢?好家伙,还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不过这皇帝何以碰都不碰旁人,偏对着自己有着使不完的蛮力????
想起这事,楚衿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好如今自己怀孕了,能逃十个月,便算十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