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菱歌知道,以他的骄傲与自尊,不可能接受一而再的拒绝。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她站在方才周誉倚过的门边,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獢獢撞在她的脚边,周允乐从院子里探出脑袋,“沈姐姐,皇叔呢?”
沈菱歌被他的声音惊醒,睁着惊喜的眼抬头朝他看去,等看清眼前人是周允乐,才讷讷地回过神来:“他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一会还回来吗?”
“不会回来了。”
沈菱歌轻飘飘地吐出五个字,却像是有什么从身体中抽离一般,顿时失了魂。
“为什么不会回来了啊?”周允乐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是年纪小,只是朦胧的知道,皇叔喜欢沈姐姐,可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男女之事他是不懂的。
但这个问题,沈菱歌也回答不了,是她选择了舍弃,那便没有再后悔的了。
周雁荣跟在身后,知道自家哥哥和沈菱歌之间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拉了拉周允乐,“阿乐,你不是说想去后山看山泉,姑姑带你去看。”
周允乐还是孩子心思,况且周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兴奋地跳起,被周雁荣给哄走了。
一时之间,屋内又只剩下沈菱歌一个。
她定定地站在门框边,看着日之中天到日暮西斜,腿脚都酸麻了,才找回了些许神智。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做选择,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变主意,但她已经成年,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既是做了,便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慧悟师太知道陛下来了,特意没让人来打搅他们,沈菱歌难得没去读经,而是趁着余晖在院中打理花草。
周雁荣回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静谧的画面,美得叫人不舍得打破。
还是沈菱歌在回身拿剪子的时候,瞧见了她,才冲她扬眉笑了笑,“荣姐姐怎么回来了,陛下呢?”
“吴绍秋来了,陪他在后山玩呢,我不想见那人,便回来寻你说说话。”
周雁荣搬了张小凳子,也不嫌脏乱,坐在她的身边看她打理花草。
“荣姐姐怎么和三郎闹上别扭了,他是个极温柔的人,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先前也觉得这人不错,喝酒爽快玩起游戏来也有意思,可谁知道和蔡梨是一路货色,不想和这等人往来。”
其实周雁荣当初对吴绍秋是没什么印象的,是周誉开了个玩笑,说吴家三郎与她可堪相配,她才多关注了这人些许。
往来了两次,觉得这人确实有些意思,不似读书人之流那般古板,也不似她平日结交的纨绔那般浪荡,是个有趣的人。
可从他凶了她那次后,周雁荣便看他是哪哪都不顺眼,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不屑与他往来。
但吴绍秋可能是觉得自己误会了她,总想要找她赔礼道歉,时不时就往她面前凑,搞得她烦不胜烦。
周雁荣平日也没什么人可以说知心话,今日沈菱歌问起,便竹筒倒豆子的把上回的事给说了。
沈菱歌这才知道,她父亲入狱时,竟有这么多人为她奔走过,不免一阵感动。
感动之余立即为吴绍秋解释,“说出那样的话,确是三郎不对,但我相信他只是不了解荣姐姐,但凡多与姐姐多接触,便会知道是他狭隘了。三郎是个君子,君子也会犯错,但知错即改,荣姐姐不妨给他个机会,看他如何改过。”
上回去皇陵为周誉办事,吴绍秋也跟着去了,瞧着确是有话要说,只是周雁荣没搭理他。
闻言又有些犹豫,只觉脑子乱糟糟的,“算了算了,不说他的事了,你与四哥是怎么回事?方才侍卫来说,四哥下山了。”
沈菱歌的动作微僵,为别人排忧解难她可以,但轮到自己,她就蔫了。
原是真的走了,知道结果,反而像是给了她一刀,虽然很痛,但与磨磨蹭蹭反复的撕裂着伤口相比,还是这样了断来得痛快。
知道他走了,她也能开始正常的生活。
“我与你四哥是不可能的,地位悬殊天然的不对等,若要怪便怪我太清醒了,怨不得旁人。”
“身份低微又有何惧,即便你是商女我也从未觉得你低我一等,反而在我看来,你比那些名门贵女还要厉害。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我四哥如此失魂落魄过,他的心里也定是欢喜你的。”
“或许只是求而不得呢?见到一个漂亮却又扎手的小玩意,得不到便叫他牵肠挂肚,可若真的得到了,就会发现并不是喜欢。”
周雁荣没有经历过沈菱歌的绝望,自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见她失神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四哥也不一定就是放弃了,近来不太平,我也是趁机带阿乐来躲事的。”
“惠王不是已经被擒,怎么又不太平了?”
“二哥前些日子,逃了。”
“他不是被关押在皇陵,而且我听说惠王好似疯了,且又守卫重重,这怎么逃得了?”
“正是因为疯了,对他的防备才轻了,没想到却是在装疯。”
惠王被擒之后,磕到了脑袋,便一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
疯疯癫癫的,时常口中呓语不停,见着谁都以为是先帝,不仅哭着跪地抱着来人的腿喊父皇,还会拿着随手的东西当武器,把来人当周誉要与他决一死战。
若这些还能是演戏,后面他捧着土和枯草当食物吃,就真的叫人分不清了,只能当他是真的疯了。
在送去皇陵的最初一段日子,众人对他的看守还是很严的,将他关在地牢之内,每日有十几个人轮流看守。
可后面都知道他是疯了,渐渐也没那么森严,便是在前几日,他趁着守卫不注意,将来送饭的人用铁链活活勒死,而后穿了那人的衣服逃走了。
等到发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再去追时早已没了踪影。
能有此等忍耐力,装疯卖傻,隐忍不发,可见惠王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许是周家都有这能演善骗的血统,各个疯起来不要命。
“但惠王的手下都已经被王爷收服,即便惠王跑了,他也很难东山再起吧。”
“之前就有传言,说他与敌寇往来密切,没准会破罐子破摔,直接与蛮夷合作,总之不容小觑。如今军中是群龙无首,四哥应是要回军营去,等事情全都平息了结了,定会再回来找你的。”
原是他要回西北去了,难怪方才屡次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可如今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并没有陛下遇刺,惠王谋逆的记忆,也不记得周誉有回过西北,但他前世遇伏是在绞岭,想来就算惠王与蛮夷合作,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
至于他还会不会回京,何时回京,又会不会再来寻她,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
她能做的,便是日日为他祈福,愿他平安顺遂。
之后,周允乐和周雁荣又在观内待了三日,是蔡太傅亲自来请,周允乐才泪眼汪汪地跟着回宫了。
回去之前还偷偷地拉着她咬耳朵,“沈姐姐,你若是哪日不想呆在道观了,就随时与我说,反正我荒唐惯了,做出什么事大家都理解。”
而后不等她说话,又听他很可爱地说:“皇叔太凶了,沈姐姐要是不喜欢,我就给你偷偷赐好多美男,即便不嫁人也没关系。”
沈菱歌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谁和你说的这些?就算我不嫁人,那也不用什么美男,你快乖乖地回去读书。”
“是姑姑说的,她说让我给她赐好多的美男,准许她养面首,沈姐姐自然也得一视同仁。”
真是对活宝姑侄,沈菱歌在他脸颊上轻轻戳了戳,“多谢阿乐的好意,若我何时想要了,再与你说。”
外头小太监又来催了,她才目送着他们下了山,开始认真闭关修行,不闻窗外事不念世间情。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京中入了冬,紫阳观又建在山上,早早地飘起了雪,她们也都穿上了厚棉衣。
闭关之后,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了许多,就聊之前想不通的事,也都想开了。
原先她很畏惧死亡,觉得既然她都重活一世了,定是不能重蹈覆辙,要换种活法,这才会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尝试。
此番却有些悟了,前世已有悔恨和遗憾,她不会再有下一世,此生要做的便是不留遗憾。胆颤心惊小心翼翼,舍弃情爱,远离世俗的她,依旧不快活,依旧过不好这一世。
正当她悟道之时,沈淑欣来了,她是来给她送冬衣的。
两姐妹许久未见了,有好多的话要说,生生从天明聊到了月上中天。
“二叔的身子调理后好多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愈发红火,家中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全家唯一期盼的便是你能回去。如今齐王已不在京中,你也不必再躲着他了,难道真要守着这道观过一辈子吗?”
若是前几日沈淑欣问这话,她肯定不会犹豫,如今却有些摇摆了。
“大姐姐容我再想想。”
“罢了,到底是你自己的心意最重要,我们只是很想你。”
一番话说的沈菱歌眼眶都红了,“我知道,我也很想很想回家。”
“那便回去,瞧瞧你这脸又瘦了,都快没我的手掌大了。”
沈淑欣这半年来独立管家,也变得开朗了很多,以前都是她哄沈淑欣,如今倒成了沈淑欣哄她。
沈菱歌笑着伏在她怀里,眼泪将她的衣襟打湿,两姐妹睡在一张床上,仿佛回到了曾经。
隔日,沈菱歌难得起得迟了,陪着沈淑欣用了斋饭,准备送她下山。
“你也别送我了,等冬至的时候我再来,给你送团圆饭,就当是团圆过了。”
沈菱歌不肯,非要送她下山,离别的时候,沈淑欣突得想起了件事,“昨儿本是要和你说的,但想说的事太多了,一时便把这个给忘了。”
“是何事?”
“季修远季表兄你还记得吧?他下个月要成亲了。”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让沈菱歌愣了愣,这个名字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她甚至都有些忘了,自己当初有多恨他。
至此她才相信,她与他从来都只有感激和恨,不然又怎么会将他忘得这么彻底。
“成亲是好事啊。”两世了,他终究还是成亲了,只是再听见这个消息,她却没了前世的恨意,很是平淡地道:“也不知是娶了谁家的姑娘。”
“你肯定猜不到,这人你我还见过的。”
沈菱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见过的?沈菱歌努力地在脑海中想会是谁,便听沈淑欣轻声道:“是郑七娘,之前曲水流觞宴时,她还寻了你我的麻烦。”
她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般猛地瞪圆了眼,紧紧抓住了沈淑欣的手,“郑七娘?怎么会是她,怎么又是她!”
“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郑七娘可是有何不妥,你是不是觉得季表兄高攀了?按理来说,他该是娶不上的,但郑家这半年来收敛的很,门前也冷清了。最重要的是,郑七娘与季表兄私相授受被人发现,即便郑家不愿意,这亲事也不得不定下。”
这两人是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沈菱歌不在意他们为何成亲,她关心的是,为何明明两世的走向完全不同,却能有同样的结果。
明明柳明高死了,季修远进不了织染局,却还是阴差阳错地娶了郑七娘。这些前世发生的事,竟然全都一一对应上了。
她以为改变了一切,实则什么都改不了。
那会不会前世要害周誉的便是惠王,如今周誉前去平乱,正中下怀。
若真的如此,岂不是她提早了一切的发生,是她害了周誉。
沈菱歌越想越慌,她现在急于找个人来证实她的猜测,她将沈淑欣送走,就打算去寻周雁荣。
没想到不等她上船,又有叶小舟朝着荡来。
跳下小船之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赵琮,他看见沈菱歌也有些意外。
“菱娘这是打算去哪?”
“我正打算去寻大长公主。”
“菱娘若是方便,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说便是。”
赵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昨夜我观天象,帝星周围的星辰黯淡,西北恐有异动,帝星危矣。”
即便沈菱歌不懂星象,也该知道帝星是指皇帝,可皇帝好好地在宫内,如何会危矣?除非是周誉出事,让叛军攻入京都,这才会帝星危。
沈菱歌心跳如鼓擂,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相信试探地道:“阿琮所言何意?”
“周誉,危。”
作者有话要说:有聪明的宝宝猜到啦,最后一劫就是生死劫了,我们菱宝要去千里救誉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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