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区区四日,众人便已踏入河北沧州地界,中午匆匆用了饭食后,陆天行便想要继续赶路,哪知离了酒楼,还未驰出五里路,就看到无数山石阻断了道路,唤来一名当地百姓问询,才知昨夜暴雨,造成了泥石流,冲垮了官道。
回程时唐天磊已不再隐藏身份,当下上前吩咐道:“四十人与我清理山石,余下的人留下卫护陆少保。”众禁军忙躬身称是。
可山石巨大且数量又多,众人直忙了一个多时辰,尽管甚是疲累,却是见效甚微,陆天行心急如焚,又命护卫去打探左近是否还有其他道路,过了许久,那护卫才回来汇报说,据此向西七八里,有一处羊肠小道,暴雨后虽然泥泞不堪,但却勉强可以行马。
陆天行闻讯大喜,当即唤回了唐天磊,两人略一合计,都认为不可再多耽搁,便引众禁军朝着那羊肠小道行去。
哪知众人刚要踏上小道,唐天磊却喝道:“且慢!”
见其面色凝重,眉头紧皱,陆天行不敢大意,拱手问道:“唐先生,此处可有何异常?”
唐天磊用马鞭向前方指去,沉声道:“少保请看,从前方两里处开始,道路两旁便有土坡,上面还有两片小树林。”
陆天行顺着他的鞭梢望去,果见如唐天磊所言,只不过土坡却不甚高,便笑道:“诚如先生所言,只是那土坡不过一两丈高,即便埋伏下弓箭手、刀斧手,我等也大可冲上去,实是不足为虑,而且两侧的树林也不甚大,至多也就能埋伏一两百人吧,难道河北地界的山贼竟这般大胆,袭击禁军精锐?再者说来,方才官道的情形先生也已看到,即便命当地知县派人清理,恐怕半日之内也难以奏效。”
唐天磊沉吟道:“确是如此。”
陆天行道:“不如这样,在下命人去前方仔细打探一番,若无蹊跷,我等再走此路不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唐天磊颔首道:“也好,不过唐某要亲自前往探查。”
陆天行知道对方挂念自己安危,心下甚是感激,拱手道:“先生小心。”
唐天磊点了点头,挑选了崇祯新近提拔的副千户吴孟明随行,二人缓缓行至小树林下,唐天磊举目四顾,不见有何异常,却尚自不放心,双手连扬,一十六枚铜钱镖闪着金光朝着两旁飞去。
随着嗤嗤之声连响,铜钱镖俱嵌入了树干之中,却不见有何异常,唐天磊犹自不放心,展开轻功跃了起来,见树林内果然没有伏兵,方才行了回来,摇头道:“未见到甚么异常,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陆天行颔首道:“唐先生说的是。”随即一行人便相继踏上了这条泥泞不堪的小路,只是道路甚窄,又极为不好走,仅容两骑并排缓缓而行。
就在陆天行将要走到土坡前时,不知为何,忽然心生异样之感,便勒住了马,他这一停,众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在其身边卫护的唐天磊,赶忙问道:“可是发现了不妥之处?”
陆天行顿时面上一热,摆手道:“没甚么,只是不知为何,在下忽然想到了落凤坡……”
唐天磊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道:“陆少保不是英年早逝的庞士元,而是为皇上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此处即便是落凤坡,那也没有甚么干系。”
陆天行哈哈一笑,心道:如今竟连唐天磊这等高人也学会送高帽了,便拱手道:“那唐先生定是七进七出的赵子龙了。”
伴随着二人的互相吹捧,众人又继续向前行去,只是连日奔波,早已是人困马乏,就连最英勇的禁军脸上,也写满了疲惫。
陆天行看在眼里,激励道:“大家伙儿用心办差,此次回京,本官自会向天子为各位请赏。”
众人听了,顿时来了精神,轰然叫好。
陆天行笑着点了点头,待要再说些勉励的话,哪知两侧的树林中忽然尘沙四起,竟从地下冒出许多人来。
唐天磊暗呼糟糕:原来贼人竟预先挖了地洞,方才我怎地未能想到此节?可他见机极快,连忙下令道:“保护少保!撤回去!”
然而众人两骑并行,且又靠得甚近,故而仓促间已无法再调转马头。
尘沙滚滚中,只见两侧出现了许多手持火枪的黑衣蒙面人,乌黑的枪口一齐瞄向了陆天行。
为首之人对陆天行拱了拱手,笑道:“陆少保,在下恭候多时了。”
陆天行苦笑道:“本官何德何能,劳得阁下在此等候?”
那首领笑道:“在下要借少保的头颅一用。”
陆天行叹道:“看此间情形,本官恐是难逃此劫,只是在我临死之前,阁下能不能告知,究竟是何人要取我这颗大好头颅?”
那首领道:“到了此时,说与你知晓也无妨。眼下你虽和皇帝一起假意蛰伏,但却终究是九千岁的心腹大患,今日将你除去,便等同于砍掉了皇帝的左膀右臂!”
只见两道金光闪过,唐天磊已趁其不备,掷出了两枚铜钱,分别袭向了黑衣人首领的咽喉和腹部。
黑衣人首领没料到对方竟有这等高手,仓促间不及闪避,只得拉过身旁的一名下属当做肉盾,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下属已然毙命,惊怒交集下,怒喝道:“放枪!”
唐天磊出手的同时,已纵身跃起,将陆天行扑倒在地,藏身于两匹马的马腹之间。
哪知敌人用心甚是歹毒,一百多条枪,只有二十几人对着陆天行放枪,余下的分别瞄向了队伍首尾两端的禁军和马匹,顿时,便有十余名禁军中枪倒地,战马更是纷纷毙命,人和马的尸体,一起变成了路障,挡在了道路的两端,余人想要退出去,已是不大可能。
陆天行和唐天磊的马匹,更是早已被打成了筛子,两人躲在马尸下边,尚且还能避得一时。
没有中枪的禁军纷纷取出盾牌,举在头顶,缓缓移向陆天行,组成了盾牌阵。
在不停歇的火铳声响中,躲在盾牌阵下的陆天行四下打量,只见己方尚有五六十余人,心下稍宽,遂与唐天磊商量突围之计。
忽然,火铳声相继停了下来,陆天行等人尚自奇怪,只听“咚咚”声响,好像有什么重物投了下来。
陆天行心中一寒,知道投掷大石是破解盾牌阵的良策,然而却忽然传来了数声惨叫,只见有几名禁军的身上竟燃起火来。
身上着火之人急忙扔下盾牌,急于扑灭火焰,立时就被火铳击毙,陆天行抬眼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敌人投掷下之物,竟是“万人敌”!
“万人敌”乃是明末发明的燃烧弹,外皮为泥制,内置石油,有八十斤之重,是大型燃烧武器,杀伤力极强,辛亏敌人投下的燃烧弹体型颇小,是缩小版的“万人敌”,否则此时众人早已葬身火海,可即便如此,这些禁军精锐们还是难免身上起火,纷纷中弹而亡。
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为了保护自己,而做着徒劳的抵抗,陆天行不由心如刀绞,略一思量,终于下定了决心,取出怀中装着赤色何首乌的锦盒,递给了唐天磊,沉声道:“劳烦先生将此物转交给游姑娘。”
唐天磊心中一凛,急道:“少保不可……”
陆天行却摆了摆手,拱手道:“先生若能办成此事,在下便已然无憾了。”说完,不待唐天磊说话,便朗声喝道:“住手!”
黑衣人首领见己方的火药、“万人敌”等物已用了大半,心下也自惴惴,此时听得陆天行呼喝,便趁机一摆手,问道:“陆少保有何吩咐?”
陆天行问道:“阁下想要的,可是我一人性命?”
黑衣人首领道:“正是,此事与旁人无干,若放下兵器,可饶尔等不死。”
禁军们的家眷大都安置在京城,因此虽有少数畏死之人,却也不敢出言乞降,如吴孟明等硬朗之人,更是躲在盾牌下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岂能降你!”“爷爷我宁死不降!”
黑衣人首领怒道:“那你等便给陆天行陪葬吧!”
陆天行忙道:“不必,我只问你,若我甘愿就死,阁下可否放这些兄弟一条生路?”
唐天磊和几名离得近的禁军纷纷相劝,陆天行却知道今日之事已是死局,没有必要平白搭上众人的性命,便毅然决然地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各位不必再劝。”
黑衣人首领大喜,朗声道:“少保若肯赴死,在下绝不再伤旁人性命!”
陆天行正要走出盾牌阵,以身赴死,却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顿时动弹不得,回首看时,正是唐天磊。
唐天磊道:“少保以为,对方当真会讲信义,肯放过我等?”
陆天行苦笑道:“那也只得试上一试,即便我此时不出去,再过片刻功夫,大家伙儿还不是都要死在这里。况且我死后大家自不必再有拖累,就算对方出尔反尔,也终究会有一些人能够逃得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