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瑶听了,只觉悠然神往,此前她可不知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严格遵守三从四德的母亲,当年竟还是一位闯荡江湖的女侠,于是说道:“那人自然便是父亲了,难道姨母竟和我娘一起对我爹许下了芳心,因此才生了隔阂?”
凌飞莺叱道:“小孩子家便只会胡言乱语!我怎会去喜欢你爹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说到此处,凌飞莺叹了口气,说道:“而且你也不想想,你爹那时已届中年,早已娶妻生子,你娘若是跟他在一起,也只能做一个任人欺凌,受人管制的妾室,可惜即使我再三劝阻,你娘终究还是不听,最后竟然不惜和我破脸,毅然嫁入了你们赵家。”
听了姨母的话,赵青瑶终于将一个个童年的记忆碎片串联了起来:母亲时常因为不懂府里的规矩,被大娘叫去训斥,回来后便是闷闷不乐;经常已至深夜,母亲却还在秉烛抄写《女戒》;有时母亲也会仰望着府外的天空,默默地回想着往事,只是自己当时却不知她在想些甚么……想到这里,两行清泪顺着赵青瑶粉嫩的脸颊流淌下来,不由哽咽道:“或许姨母所言,是对的。”
凌飞莺道:“这是自然,瑶儿你要记住,日后绝不可……”说着又不禁哑然失笑道:“说这些作甚,我真是糊涂了,瑶儿可是堂堂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又怎会去给旁人做妾室?”
赵青瑶闻言,身子不由一震,心中暗暗问自己:当真不会吗?我嫁给他以后,难道也会和娘一样的遭遇吗……
凌飞莺看出了她的反常,关切地问道:“瑶儿,你怎么了?”
赵青瑶忙摇头道:“没,没甚么,瑶儿只是不明白,姨母年轻貌美,却为何竟要扮做一个老妇,隐居在这荒僻之地?”
凌飞莺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冷冷道:“自然是为了躲避仇人追杀,更是为了要先练好功夫,再前去复仇。”
既然话已说到这里,赵青瑶只得试探着问道:“可是姨母方才提到的那个陆冲?”
听到陆冲这个名字,凌飞莺的眼神冰冷的吓人,缓缓点了点头,恨声道:“不错,此人本与我素不相识,却为了贪官的二十万两银子,便杀了我夫君和我的一双儿女……”
赵青瑶上前握住了姨母的手,温言道:“那贪官为何要杀姨夫?”
凌飞莺紧咬牙关道:“那贪官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被先夫撞到后便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并勒令他三日内将不义之财返还给百姓,否则便要取他的狗命,谁知没过两日,陆冲那天杀的便寻到了我们的住处……”
言及于此,凌飞莺身子不由一震,显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可怖场面,续道:“那天杀贼的功夫当真了得,先夫在江湖上也算是成名的高手,却在他手下走不了数招便……亏得我心房生在右边,陆冲狗贼以为已将我刺死,在杀了先夫和珍儿、云儿他们后便去了,因此姨母才得以苟延残喘地活到了今日。”
赵青瑶问道:“所以姨母便开始练这伤身的如风刀法?”
凌飞莺点了点头,叹道:“这刀法乃是先夫的家传绝学,只要身负上乘内功再习练,本不会伤身,先夫当年功力不足便没有研习,自然也不准我习练,但此时为了报血海深仇,却也顾不得……”
这时,门外却忽然冒起了阵阵黑烟。
原来,朱由桦虽然也料想到对方受伤后难免行动不便,却终究还是忌惮那夺命追魂的快刀,于是便起了歹毒心思,命人从附近拾来了许多枯枝,悄悄堆在了房子四周并纵火烧了起来。
赵青瑶蹙眉思量片刻后,道:“姨母背负着血海深仇,您请自去吧,朱由桦向来行事谨慎,叛军与姨母又本无过节,若您独自离去,想来他也不愿再冒险节外生枝。”
凌飞莺摇头道:“瑶儿放心,姨母早已取了那狗官的头颅。”说着又不禁惨然一笑,黯然道:“至于那陆冲,即便姨母强行练成了如风刀法,凭我的这点功力,恐怕也很难是他的敌手,更何况他手下还有许多高手。”
赵青瑶尚自劝道:“姨母……”
凌飞莺傲然道:“不必多言,莺燕双侠中的凌飞莺,若是贪生怕死,丢下外甥女独自逃生,今后又如何还有面目再立足于这天地之间?”
赵青瑶只得点了点头,凌飞莺温柔地一笑,轻轻将其揽入了怀里,爱怜无限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一如当年**着自己的爱女珍儿……
此时阵阵热浪已不断地从屋外袭来,烘烤地三人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孙传庭忙取了脸盆,从水缸中舀了水浇在三人身上,燥热感才得以稍减,可没过片刻,水气便被蒸发,而水缸中的水却已快要见底了。三人明白,自己很快就要变成一具干尸……
忽然间,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惨叫声,接着便听到朱由桦急叫道:“敌军势大,快撤回衡水!”说到最后时,朱由桦的声音早已去得远了,孙传庭忙跑到窗边向外望去,只可惜窗外却已是烈焰升腾,孙传庭没看到外面的情形,自己却被热气蒸得眼泪直流。
“快救火!”喊话之人的语调竟比朱由桦方才还要惊慌得多。
这声音如此熟悉而又亲切,赵青瑶听了,心跳也不由随之加速起来。难道是他?可怎么会,他应该还在千里之外的锦州啊……定然不会的,只是自己对他太过思念罢了。
可随后众人的呼唤却证实了赵青瑶的猜测:“陆大人!末将已命人救火了!”“火势太过凶险!陆大人万万不可啊!”
伴随着“砰”地一声,已烧着了的木门被撞开,只见人影一闪,不知是谁奋不顾身地冲了进来,赵青瑶举目望去,来人虽然须发皆焦,面目黝黑,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陆天行,当下轻轻挣脱了姨母,疾步奔入了他的怀中,啜泣道:“天行……”
陆天行咳嗽了两声,不及说话便从腰间解下了水袋,又将自己的衣襟撕下了一大块,将袋中的水尽数浇了上去,这才将其裹在了赵青瑶的头上,沉声道:“有甚么话出去再说,瑶儿。”说完便一把将赵青瑶抱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自己“瑶儿”,除了家人外,再无旁人如此称呼过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这么抱着自己……赵青瑶只觉心里甜甜的,柔情无限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他要抱着自己去的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已没有甚么分别了。
可惜还没过多久,陆天行便抱着她冲了出来,并高声呼喝道:“快救火!里面还有人!”
尽管是死里逃生,赵青瑶却并未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是隐隐有些失望:因为她只想就这样被心上人一直抱着,直到永远。
赵青瑶抬眼望了望周围的兵士,不禁羞红了脸颊,轻声道:“快放我下……”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觉身子一轻,陆天行和自己竟一起倒了下去,赵青瑶忍不住惊呼出声来,可她落地后却并未感到疼痛,原来陆天行在倒下前最后一刻,将她轻轻抛了出去。
赵青瑶还未起身,便听到众人惊呼道:“陆大人!”当下赶忙挣扎着站起,回到了陆天行身边,只见他双目紧闭,生死未卜,不由心急如焚,急道:“天行!天行……”
唐天磊沉声道:“小姐,且容在下施救。”
赵青瑶连连点头道:“是,是,还请唐先生救他。”说着便赶忙闪身让在一旁。
唐天磊俯身抱起陆天行,展开轻功将他放在了一个通风处,随即伸指点在了他的百会和神庭二穴上,将内力缓缓注入。
又过了盏茶功夫,房屋前的火也已被扑灭,蓬头垢面的孙传庭和凌飞莺都被救了出来,陆天行终于悠悠醒转,不住地咳嗽起来。唐天磊这才松了口气,取过水袋便欲喂他喝水,始终站在旁边守候又不敢出声打扰的赵青瑶忙道:“唐先生,请让我来吧。”
唐天磊点了点头,将水袋递给了她,赵青瑶坐倒在地,将陆天行的头轻轻地枕在腿上,小心翼翼地喂了陆天行喝了几口水。
陆天行精神稍复,却还是有些虚弱地问道:“青……青瑶,你没有大碍吧?”
温暖的泪水,瞬间弥漫了赵青瑶的眼眶,她含泪点了点头,细腻的手掌轻轻地**着陆天行被火烧焦的须发,柔声道:“我没事,反倒是你,为何要这么傻,竟然冒这么大的危险闯进火海……”
陆天行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她温软的薄唇上,反问道:“知道你就在里面,我又怎么可能忍住不进去相救?”
感动、喜悦、甜蜜等感情充斥了赵青瑶的心扉,她在这刹那间已想明白了一件事:今后不要说是做他的妾室,就算只能做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女,只要能长伴在他身边,自己此生便已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