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不再多言,只是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过了半柱香功夫,朱由检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诚如兄长所言,**星于天启五年投靠魏阉,出卖同僚,在此之前,名册上有半数以上的大人被阉党查出,而这之后,被查出者却仅有两位。”
陆天行叹道:“慷慨就义,的确殊为不易,然而忍辱负重,却是更加难得啊。”
朱由检面上一热,拱手道:“真是惭愧,若不是兄长点拨,本王险些令明珠蒙尘,忠良含冤。”
陆天行心道:这又怎能怪你?我如果不是早知道历史上的**星是个革除时弊,整肃朝纲的忠臣,又怎会想到逆向推理,从而看出个中玄机?
但这番心里话,陆天行自是不能说的,只得劝慰道:“贤弟出身尊贵,又深得圣上眷顾,许多无奈之事你现下自是还不能体会。”
朱由检感叹道:“能有兄长在旁指点,真乃小弟三生之幸。”说罢,竟忍着膝盖处传来的疼痛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陆天行赶忙将其扶住道:“贤弟言重了,你尚需休养,快快坐下。”
两人坐下后,朱由检问道:“赵老尚书为大局着想,不惜含垢忍辱,足可见他是一位可堪大任的忠臣,依兄长之见,咱们要不要与其暗中联络,以求联手铲除阉党?”
陆天行思量片刻后,摇头道:“恐怕不妥,贤弟眼下根本没有与阉党较量的资本,如果想要拉拢这位隐忍蛰伏的赵大人,就必须要静待时机,若是贸然前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朱由检点了点头,叹道:“小弟明白了。”
悠忽之间,两个月过去了,在陆天行的精心呵护下,游秀妍渐渐从丧亲之痛中走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纯真与欢笑,只是对陆天行的依恋却又更深了一层。
这一日午后,陆天行正在书房中与朱由检对弈,眼见便要到了分出胜负之时,曹如却疾步走了进来。
朱由检趁机将棋盘一推,问道:“曹如,甚么事如此慌张?”
陆天行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我这位结义兄弟虽然平素里行事稳重,但毕竟还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曹如面如土色地说道:“王爷,出大事了,圣上……圣上……”曹如连说了两个圣上,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朱由检亦惊得变了颜色,霍然起身追问道:“快说,皇兄到底如何了!”
曹如这才咬紧牙关说道:“圣上在西苑游船时不慎落水,险些溺……溺毙,现下仍昏迷不醒。”
朱由检闻言不由倒退了两步,怒道:“皇兄身边的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么,怎会让皇兄落水!”
曹如躬身答道:“听宫里的人说,圣上今日由魏公公和奉圣夫人陪同,到西苑游船,午膳时圣上多饮了几杯酒,一时兴起便弃了大船,泛小舟于湖心处,谁知狂风忽作,吹翻……”
陆天行知道,奉圣夫人便是备受天启皇帝宠信的乳母客氏,同时也是魏忠贤的对食。
然而,朱由检没有等曹如说完,便用力一拍棋盘,震得棋子散落满地,骂道:“枉费皇兄平日极为宠信魏阉和客氏这两个狗奴,他们却只知谄媚,从不知劝谏君上!”说罢,转头吩咐道:“快去备马,我要即刻入宫探视皇兄。”
曹如不敢耽搁,躬身称是后,便急忙跑了出去。
朱由检道:“兄长稍歇,小弟失陪了。”对陆天行拱了拱手后,朱由检便疾步向外走去。
陆天行却道:“贤弟且慢。”
朱由检闻言不由一怔,驻足问道:“兄长何意?”
陆天行道:“贤弟可还记得数月前,我曾说过要静待时机么?如今天子病重不起,且又没有子嗣,正是……”
朱由检惊怒交集地挥了挥手,阻止陆天行再说下去,并且沉声道:“兄长可知自己在说些甚么!”
陆天行点了点头,道:“自然知晓。”
朱由检强压着怒火问道:“皇兄此时吉凶未卜,兄长便要怂恿我去谋取皇位?”
陆天行心道:天启皇帝落水后没多久便丢了性命,如今各方势力皆在静观时变,待得天子驾崩,定会发生**,现下我须得助信王抢得先机,因此拱手劝道:“正因为今上吉凶难料,王爷才应当早作筹谋啊。”
朱由检的目中直欲喷出火来,低声嘶吼道:“皇兄今年方才二十三!二十三啊!”
陆天行拱手道:“王爷与今上兄弟情深,自是希望圣上洪福齐天,此节我又怎会不知。”随即话锋一转,又道:“然而我也想恳请王爷静下心来想想,假若山陵崩,天子又无子嗣,大明江山当交于何人?”
朱由检闻言火气稍歇,同时也陷入了沉默。
陆天行续道:“王爷作为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此时如若不早作筹谋,权势通天的魏阉为了继续独断朝纲,难道就不会立一个傀儡皇帝?王爷难道想让大明继续沉沦,从此中兴无望?”
听到大明中兴无望几个字,朱由检面上忽现厉色,握紧双拳道:“不可!大明,定要中兴!”
陆天行颔首道:“既然如此,王爷现在便要有所作为了。”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该当如何,还请兄长见告。”
陆天行思量片刻后,说道:“为今之计,贤弟需要做三件事。”
朱由检问道:“哪三件事?”
陆天行道:“第一件事不必多言,贤弟自然是要尽快入宫,为圣上侍疾;第二件事,则是要暗中联络名录上幸存下来的东林君子,只要告诉他们信王中兴大明的夙愿,相信贤弟必会得到这些大人们的支持;至于这第三件事,便是要贤弟从现下起,不仅绝不可再做出任何开罪魏忠贤之事,而且当你见了此贼后,反而要表现出谦和之意。”
朱由检迟疑道:“前两件事自无不妥之处,然兄长方才已说过,魏忠贤恐会再立庸碌之辈作为傀儡,即便我对其示好,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又怎会接受?再者说来,先前我曾屡屡做出与阉党为难之事,此时示好,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吧?”
陆天行笑道:“贤弟虽蒙天子眷顾,贵为京城第一皇亲,但却太过年少且无权无势,因此你所做之事在魏忠贤看来,至多不过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罢了,加之两月前天子已重重责罚过你,命贤弟静思己过,如今贤弟再对魏忠贤示好,就算他生性多疑,想来也未必就能断定贤弟是在做戏。”
朱由检若有所悟,但却还是问道:“如此便能使魏阉放弃另立他人的打算么?”
陆天行摇了摇头,道:“当然不能。”见朱由检面露不解之色,便又解释道:“魏阉本就非蠢笨之人,手下更是不乏足智多谋之士,要让他不反对甚至拥戴王爷,又谈何容易?然而对其示好,示弱,便是咱们计划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