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轻叹了口气,问道:“完琦,我有些话恐怕不大中听,不知当讲不当讲。”
满琦心中一沉,但她素来佩服多尔衮的远见卓识,当下强笑道:“咱俩还有甚么不当讲的,十四叔就勿要卖关子了。”
多尔衮道:“大汗非但不轻视汉人,反而重用范文程、鲍承先、罗锦绣和宁完我等汉臣,那位陆公子若当真像你说的那般了得且愿意为我后金效力,当然是一桩美事。然而,你自也知晓,大汗和先汗是如何对待不肯归顺的汉人……”
完琦果然花容失色,颔首道:“不错,我……我知道。”
多尔衮叹道:“我听闻,这位陆公子不仅对待沿途官员颇为冷淡,而且对于剃发易服之事,更是颇有微词,据我的人禀报,若非德克济克及时赶到,他那时就已准备要动手了。”
完琦心中一动,问道:“你的人?你派人跟踪陆公子,还是跟踪我?”
多尔衮笑着反问道:“陆公子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汉人,与咱们的温慧公主如此亲近,难道我不该派人查探清楚么?”
完琦点了点头,道:“想来你也是这般心思。”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又道:“你说的不错,陆公子千好万好,却唯独对咱们女真人成见颇深,想让他归顺后金,恐怕是绝无可能。”
多尔衮叹道:“你既然能明白此节,就也应该清楚你们注定此生无法在一起,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斩断情丝,以免……”
完琦黯然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斩断情丝?此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又是何等困难,否则,你也就不会对西侧妃娘娘念念不忘了。”
多尔衮闻言大惊,变色道:“你……你怎地知晓此事?”
完琦叹道:“那日你扮做小太监去给西侧妃送炭火,正巧被白芷看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幸好看到你俩之事的是我最为亲信之人,如若是父汗的人,后果可就当真不堪设想了。”
多尔衮顿时冷汗横生,急道:“我俩绝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
完琦颔首道:“我自然知晓,否则纵然你我交情深厚,我也决不允许你做出伤害我父汗之事。”
多尔衮总算松了口气,他不怕被皇太极定罪,那样反倒是一种解脱,但他却怕因此连累了布木布泰……
完琦劝道:“十四叔能说出方才的那番话,便足可见你对我情深义重,但完琦也想劝你一句,为了西侧妃娘娘的安危,十四叔今后切不可再冒险入宫。”
多尔衮缓缓点了点头,叹道:“我明白了。”
完琦黯然道:“完琦自也清楚我与陆公子恐怕此生无缘,但完琦就是……就是……”可她连说了两个就是,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多尔衮叹道:“可就是忘不了他,而且你越是不愿想他,心中反而越是克制不住的去想他,不仅如此,你还想去寻他,永远的陪伴在他身畔,是也不是?”
完琦连连点头道:“对,对,你怎地知道的这般清楚?”
多尔衮惨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只因我也是如此。”
神色落魄的两人相视一笑,心下稍宽,完琦笑道:“十四叔还是快些回府歇息吧,完琦也该去拜见父汗了。”
瞥眼见到完琦入殿,范文程先是对扬古利使了个眼色,这才上前躬身道:“微臣告退。”
扬古利会意,也躬身道:“奴才也告退了。”
两人出去时,完琦与他们相互行了一礼,悄声问道:“范先生,我父汗的心情可还好?”
范文程正欲答话,皇太极已不悦道:“大殿之上窃窃私语,成何体统,亏本汗还特意请沈阳城中最好的先生教了你数年。”
完琦莞尔一笑,上前行礼道:“女儿完琦,拜见父汗。”范文程与扬古利忙趁此机会悄悄溜了出去,他们可不愿偷听大汗的家事。
皇太极阴沉着脸道:“想走就不辞而别的走,想回来就招摇过市的回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汗么?”
完琦嘟着小嘴道:“若不是父汗总想着给我赐婚,女儿又怎舍得离开您?再说我不辞而别倒是有的,可女儿回来时甚是低调,何曾招摇过市……”
不待女儿说完,皇太极就用力在书案上一拍,震翻了茶杯,茶水洒了满桌,吓得完琦不由打了个机灵,首领太监李德海慌忙抢上前去,抱起了奏折文案。
皇太极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放肆,还不快跪下!”
完琦从未见父汗对自己如此动怒过,因此尽管极不情愿,还是慢慢跪了下去。
皇太极怒道:“你且说说,本汗给你寻的几个夫婿,哪个不是女真、蒙古豪门望族中的好儿郎,你可知晓,这些婚事本汗可着实是费了好一番心思!”皇太极越说越怒,又道:“再说说你此番回沈阳之事,不错,你这个公主确是不曾惊扰州府,悄然而归,可你却为了一个对我后金敌意十足,执意不肯归顺的汉人男子,着人给沿途官员传令,命他们好生招待,此举不仅有损后金威严,更让本汗与你颜面扫地!”
若是换做往日,完琦定会不服气的指出父亲之所以赐婚,虽说确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考虑,却也是为了通过这件事来达到拉拢重臣的目的,但此时她却实在是没有这个胆子,只得怯生生地说道:“父汗,完琦知错了,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只是父汗挑选的那些额驸,完琦实在是不喜欢。”
听到女儿服软,皇太极怒气稍息,冷哼了一声,道:“若是不合你心意,告诉本汗便是,为何却总是要离家出走,此番甚至还带了一个不肯归顺的汉人男子回来?”
完琦委屈巴巴地说道:“父汗误会完琦了,那位陆公子并非是完琦带回沈阳来的。”于是便将自己如何在永平府码头偶遇陆天行;后来被海盗劫持后,陆天行又是怎样地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的相救众人;陆天行在盖州城外救下几个女真商人之事,完琦更是说的绘声绘色,将陆天行描述成了大义凛然的英雄形象。
看着爱女可怜兮兮的娇弱模样,皇太极的心终于软了,仿佛眼前这个已不再听话的小公主又回到了儿时乖巧的样子,怒气已荡然无存,却还是故意板起脸问道:“不错,在渤海之上,仅凭有王胜坐镇,就胆敢与渤海王郑芝龙公然作对的人,也只有本汗莽撞的温慧公主了。如此说来,这位陆公子不但是一位满腹才学,遇事沉稳的人才,而且还是救了你性命的大恩人?”
完琦用力点头道:“这是自然,先生教导完琦,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如今陆公子救了女儿的性命,我只不过是命沿途官员不可寻人家的麻烦,可并没有让他们曲意逢迎,女儿又有甚么错了。”完琦越说越委屈,晶莹的泪水竟已在双眸里打转。
皇太极叹了口气,笑道:“罢了,就算是本汗错怪你好了。”
见父亲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完琦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从小到大,无论她做了甚么错事,只要乖乖认错,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就能平息父亲的怒火,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完琦啜泣道:“错了就是错了,算是又是甚么意思了?”
皇太极终究是一国之主,不愿过多纠缠此事,于是岔开话题道:“即便陆瑞安只是立场有别,并非仇视我女真人,但他身为汉人,又执意不愿归顺,因此你们今后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完琦心中一沉,但还是故作笑容道:“谁说我们要在一起了,完琦只当他是好朋友而已?”
不料,皇太极却摇头道:“朋友亦是做不得。”
完琦大急,连忙问道:“这又是何故?”
皇太极道:“因为你是本汗的女儿,后金的固伦温慧公主,又怎能与一个不愿归顺的汉人男子交往过密?日后你还想不想再嫁人了?”
完琦急道:“父汗……”
皇太极正色道:“此事无需多言,从今以后,你二人不可再相见,不过念在他曾救过你性命的情分上,本汗自会令沿途官吏不可为难他。”说完也不待女儿答话,便挥手道:“路途艰辛,想来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陆文轩离开后金之前,你不可再踏出宫门半步。”
完琦心中又是一沉,但她十分清楚父汗向来是言出如山,决定的事更是绝不会轻易更改,当下只得黯然地颔首道:“是,完琦告退。”
待女儿出殿后,皇太极道:“来人。”
李德海连忙上前躬身道:“奴才在。”
皇太极道:“去将阿克敦传来。”
李德海领命而去,过不多时便领着侍卫总管阿克敦走了回来。
阿克敦行礼道:“奴才阿克敦,参加大汗。”
皇太极点了点头,对李德海使了个眼色。
李德海立时会意,挥手屏退了殿中的宦官与宫女。
皇太极这才说道:“你带几个办事得力之人,亲自去为本汗办一件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