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颜悦曦点了点头,方管家又问道:“少爷,您今夜还要去么?”
依着陆天行的本意,庄院外既然有两伙人在监视,他便不想再节外生枝地去逛甚么灯会了,但既然颜悦曦对此颇感兴趣,他也就不忍拂了其心意,于是笑道:“如此热闹之事,我又怎能不去?”
方管家拱手道:“好,小人这便前去安排。”
高邑县的谷氏粮铺前,本地菜农张壮实高举着手中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麻布袋子,愤愤不平地说道:“少了便是少了,你这店伙好生不讲理,怎地还能诬陷我的秤砣有问题!”
谷氏粮铺的伙计李旺财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买两斤大米,我便给你盛了足足两斤,何曾短了你的,你这厮没来由地跑来撒泼,莫不是想讹上我家粮铺?”
张壮实呸了一声,怒道:“我家虽是农户,却历代都是清白之身,我张壮实做了将近二十年的菜农,从来都是本本分分地做人,从未对人撒过泼,若不是如今税赋太重,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你少老子这二两大米,我都懒得来寻你!”
李旺财冷笑道:“安分守己?看看除了你这等菜贩,又有谁会带个破秤来买粮?你们这些无良的小商小贩,最会在秤上动手脚,依我看来,明明是足斤足两,你却特意来讹诈我家粮铺!”
排队买粮的队伍中有好几个小商贩,李旺财这话算是惹了众怒,只听得骂声一片:“怎么说话呢,小商小贩就不是人么!”“老子做了大半辈子生意,从未在秤上做过手脚,你把嘴巴放干净些!”“你他娘的有种就再说一遍!老子立时就放把大火,烧了你这鸟粮铺!”
掌柜的闻讯走了出来,望了望群情激奋的众商贩,高声喝道:“你们这些刁民,知不知道谷氏粮铺背后的势力是谁!”
他这句话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喝骂声立时便小了许多,但还是有莽撞之人叫道:“老子管你这鸟粮铺是谁开的!”
掌柜的冷笑道:“好,你们给我听好了,谷氏粮铺背后的靠山,正是咱们高邑县的任师爷,他老人家可是知县大人最为倚重之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有胆子烧了我家粮铺!”
众人终于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方才骂的最凶的一个健硕汉子也慢慢低下了头。为何会如此?因为在古代,县令的权力可要比今日的县长大得多了,县令不仅是一县之尊,而且还有着判人生死的大权,而师爷虽无官职品级,却往往都是县令最亲信的人,你若是胆敢得罪了他,难保不会被人家编排个掉脑袋的罪名……
掌柜的有意要杀鸡儆猴,于是径直走到那个骂的最凶的壮汉身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道:“方才就是你吵嚷着要烧我家的粮铺吧?”
那大汉心下虽然恼怒,却还是勉力笑了笑,摇头道:“没……没有,掌柜的想来是认错人了。”他胆子虽大,却也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否则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掌柜的哦了一声,问道:“这么说,是我认错人了?”
那大汉忙点头道:“是,您认错人了。”
掌柜的摆了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依我看来,并非是认错人,而是我方才听岔了,根本就没人要烧我家粮铺,不过是一条有爹生,没娘养的疯狗叫了几声而已,你说,是也不是?”
那大汉勃然大怒,紧握双拳喝道:“你……”可他尽管气得不住颤抖,却终究没敢将骂人的话说出口来,过了片刻,终于咬牙道:“你说得对。”
掌柜的大笑了数声就不再理他,转过身来问道:“各位乡亲对我家粮铺若还有甚么不满之事,尽管对我言说便是。”
经过方才的事,众人虽然无不是愤愤不平,但却又有谁胆敢出头,一时间只得敢怒不敢言地低垂着头。
掌柜的甚是满意,朗声道:“我家谷老爷作为高邑县第一大粮商,为人却是乐善好施,能够体恤百姓疾苦,积极响应县太爷的号召,在边疆战事吃紧,朝廷赋税不得以加重之际,率先降低粮价,给其他商人做个表率,实在堪称为至善之举,若还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蓄意污蔑,嘿嘿……不过还好,既然乡亲们都能体会到我家老爷的一片苦心,那在下也就无需再多言,诸位请继续按次序买粮好了。”说完拱手作了个四方揖,就转身返回了粮铺里。
赵家不肯按摊丁入亩之策缴纳赋税,高邑县其余的士绅又有哪个是吃素的,见状也是不肯多交,无奈之下,高邑知县高升和师爷任荆经过一番商议,只好决定将新政多出的四成税银全部压在高邑县百姓的肩上,但加收了这么多的赋税,总得要给大家个说法吧?两人绞尽脑汁,却也没能想出个好说辞来,谁知这时千里之外的一条糟糕至极的军报却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盖州城失守了。
国土沦丧,盖州城中近十万百姓转瞬间成为了后金蛮夷的阶下囚,大明自然要发兵夺回城池,救回被掳走的百姓。
可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没有银子,又拿甚么来跟人家打?因此增加税赋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高邑县百姓心中尽管不情愿,然而听着县衙的人讲述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心道为了家国大义,倒确是没甚么好说的,毕竟多缴了这四成赋税,也饿不死人,至多不过是吃个半饱罢了。
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百姓们永远都是最好相与的。
高邑县的百姓们就这样将地主士绅们不肯缴纳的那四成赋税老老实实地给填补上了。知县高升不忍见治下民众挨饿,便让任荆传话给其小舅子,勒令其降低粮价。
任荆回去后立刻就着人将县太爷的话传给了谷满仓,可他这个小舅子很快便找上门来诉苦,说今年的粮食收成是如何的不好,收粮价格又是如何之高等等,而任荆的虎妻也是又哭又闹,骂他大忘其本,攀附上了知县便把帮扶了他多年的谷家置之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