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绰罗氏道:“尽管前些年我就早已毁了你的身契,然而府里不少人都知道你我的主仆关系,如果恒儿的事发了,难保不会牵连到你,因此眼下你们全家最好还是离开沈阳,到外边去避上一避,诸克图,你以为如何?”
想到从此便要过着背井离乡的日子,诸克图就不免感到一阵伤感,当下叹了口气,拱手道:“奴才,全凭太夫人吩咐。”
索绰罗氏点了点头,指着书案上的一个锦盒道:“那里面的户籍路引,本是我为了以防不测准备的,今日正好派上用场了,明日开了城门后,你便举家迁往辽阳,待到时局安稳,我自会着人接你们回来。”
诸克图走到书案前,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果然装着几份户籍路引,于是颔首道:“奴才遵命。”
索绰罗氏又道:“一会你便将哈季兰比带回家去,再让他与诸尔甘互换衣衫,随后我自会遣人去接诸尔甘,不过你尽管放心,我定会厚待你的长孙。”
诸克图甚是伤感地说道:“是,奴才到了辽阳后,也会日夜朝着沈阳城的方向,遥祝太夫人贵体安康。”
自打出了太和门后,一众朝臣就凑上前去,将陆天行团团围住,点头哈腰地恭贺其荣封侯爵,就连见识了今日陆天行早朝上威势的曹党中人,也不得不凑上前来,陪着笑脸,假意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毕竟,谁又不想给自己日后留条后路呢?
无可奈何的陆天行只得一一同众朝臣客套几句,拱手致意,直到过了好几炷香的功夫,他才借机溜出了承天门,不待晴雪问询便匆匆钻进了轿子,慌慌张张地吩咐道:“快走!快走!”
直到走出了两条街,陆天行方才回过神来,掀起轿帘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晴雪甜甜地一笑,答道:“回府呀,少爷。”
陆天行道:“且不忙回府,先去刑部大牢看看。”
“咱们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告诉弟兄们,当值时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出了事,我等可都担待不起。”前来刑部大牢巡视的检校卢象升巡视完牢房后,负手交代道。
刑部司狱官刘程连连点头道:“检校大人说的极是,下官定会交代下去。”瞥眼看见狱卒奉了茶来,刘程连忙取过一盏,双手递到了卢象升面前,陪笑道:“大人请用茶。”
卢象升接过茶盏,颔首道:“有劳了。”
刘程这才为自己取过茶盏,可他刚刚递到嘴边,一个狱卒就飞快地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大……大人,小的可算是寻到您了,思恩侯来了,您快去相迎吧!”
刘程从没听过什么思恩侯,只道来的是个甚么落魄的勋戚,于是白了他一眼,头也不抬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当心冲撞了检校大人。一个失势的公卿,来便来了,你急个甚么?”
那狱卒不由一怔,随即急道:“大人,来的是陆太保啊!陆太保就是思恩侯……”
不待其说完,只听“噗”地一声,刘程就忍不住将嘴里的茶水喷了那狱卒一脸,怒道:“你怎地不早说!”说完也不待那满脸委屈的狱卒答话,便转头拱手道:“检校大人,咱们快去迎接陆太保……哦不,思恩侯的大驾吧。”
刑部大牢外,两个刑部小吏行礼道:“卑职卢象升、刘程,拜见侯爷!”
然而,过了半晌,对方也并未回话,卢象升便大着胆子抬起了头,只见陆天行正惊讶无比地望着自己,不由被其吓了一跳,慌忙告罪道:“下官不知侯爷大驾,有失远迎,还望侯爷可以念在下官往日的些许微劳上,恕罪则个!”
陆天行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时,确是曾见过卢象升,而且还承蒙其精心照拂,不过那日就当卢象升要说出自己的姓名时,却因为时任检校李谋的到来而被打断,因此陆天行只知道这个刑部小吏姓卢,而不知其名字,故而陆天行此时之所以甚感惊讶,是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抗清名将卢象升,竟然就是眼前这个郁郁不得志的刑部小吏!
见思恩侯仍是面有异色地盯着自己,卢象升心下不免更感惴惴,但却不敢再多言,只得将身子弓得更加低了。
陆天行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将其扶住,摇头笑道:“我只是没想到……罢了,卢大人快快请起。”
卢象升只觉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多谢侯爷。”
陆天行心道:如此一来,除了未曾谋面的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明末的几个名将我算是都见过了,只要对他们善加利用,又何愁反贼造次,蛮夷来犯?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笑道:“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卢象升,很好,很好。”
此时的卢象升,还不是被人称作卢阎王的勇将,更未曾训练出战斗力强悍的天雄军,恐怕他唯一的“鼎鼎大名”之处,就是一个堂堂的两榜进士,居然跑到刑部做了个九品小吏,此事也成为了官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听了这番话,他还以为陆天行在嘲讽自己,只得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陆天行看出了他的多心,于是便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以建斗之才,却屈居于刑部做这小小的九品官,绝非是你的无能,而是大明朝廷的损失!”
建斗正是卢象升的表字,与他一同中榜的“好友”早已纷纷在朝中任了职,即便是家中没有门路的,靠着结党营私、巴结上官,也被发放到外地做了知县,因此这些势力之徒自是不愿与不善钻营的卢象升相交,故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称呼过自己的表字了,此时再次听闻,不禁动容道:“侯爷……您竟然知道下官这等小吏的表字?”
陆天行微微一笑,说道:“不瞒你说,朝廷的小吏中,本候只知道你卢象升的表字,因为日后你将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
大喜过望的卢象升一时间竟不知说些甚么才好,只是怔怔地望着陆天行,拱手道:“多谢侯爷。”
陆天行笑道:“本候此来,是想打探一下,曹文诏、曹变蛟两位将军可还在狱中?”
卢象升拱手道:“回禀侯爷,昨日晚间,皇上便下了恩旨,赦免了两位将军。”
陆天行颔首道:“甚好。”顿了顿,又问道:“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卢象升摇了摇头,沉吟道:“下官并不知晓。”
先前站在一旁,始终没有逮到献殷勤机会的司狱官刘程连忙拱手道:“侯爷,今早下官前来当差时,途经城北的官驿,恰好看见了里面的小曹将军,而昨日老曹将军还伤的不轻,想来仍需休养些时日,因此他们应该还未离京。”
陆天行皱眉道:“曹文诏将军伤的很重?怎会如此?”
刘程甚感为难,苦着脸道:“这个……下官不敢说。”
卢象升冷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有何不敢说?不过是因为两位曹将军不愿招认当年曾与魏阉相交过密并为其做事,东厂的鹰犬便动用大刑,妄图屈打成招,可二位将军的骨头却硬得很!”
陆天行忍不住怒骂道:“混账东西!”说完就愤而转身,可他刚走出数步,就忽地想起一事,回头问道:“薛副将在牢中可还算是安分?”
卢象升不由一怔,抬头望向了刘程,见他也是颇感茫然地摇了摇头,便拱手问道:“不知侯爷所说的是哪位薛副将?”
陆天行皱眉道:“自然是曹化淳的那个外甥,原盖州守将薛贵仁。”
刘程陪笑道:“侯爷您莫不是……弄错了,那薛贵仁可是堂堂从二品的副将,在盖州之战中表现英勇,更是曹公公的外甥,又怎会被关进刑部大牢?”刘程本想说侯爷莫不是在说笑,因为他认为此事实是太过不可思议,但见陆天行神色不善,于是便赶忙及时的改了口。
陆天行冷冷道:“表现英勇?这厮昏聩无能,中了贼将多尔衮的诱敌之计,而且在盖州还未完全失陷之时,薛贵仁便又弃城而逃,随意抓了几个已投靠了大明的女真百姓,企图污蔑他们为里应外合的细作来为自己顶罪!难道此人还不该被打入大牢么?”
刘程见陆天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大惊,慌忙连连点头道:“该,真该。”
卢象升拱手道:“侯爷,关于盖州陷落之事,下官亦曾有所耳闻,不过我所听到的内容,却是与侯爷先前所言大相径庭,说是后金在攻取盖州之战中,动用了不下于九万的八旗军精锐,进行日夜不停地强攻,薛副将则亲率两万守军在城头顽强迎敌,誓死守城,以待援兵,谁知入夜时分,早已潜伏在城中的十几个后金细作却杀了西门守军,将城门大开,敌军这才……”
不待他说完,陆天行就忍不住怒斥道:“无耻!一派胡言!”见卢象升面有惶恐之色,便挥手道:“本侯不是在说你,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