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大惊,慌忙连连摆手道:“皇上对小奴如此宽恩,小奴感激尚且不及,又怎会有丝毫不满之情?只是小奴的贱体本就不大康健,加之年岁不小,因此方才生了告假之心啊。”
崇祯凝视了曹化淳半晌,直将其看得周身不自在,这才问道:“思恩侯辞官,是否让你认为朕是薄情寡恩之人,因此便心生惧意,也想向朕请辞?”
曹化淳来此之前,对陆天行辞官之事毫不知情,自然也就没能料到崇祯会有此一问,故而此刻被皇帝看穿心思后,这位素来以机智著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顷刻间竟也为之语塞,结结巴巴地摇头道:“不……不是,小奴只是……”
崇祯从龙椅上站起,踱步走到了曹化淳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因为畏惧而不住起伏的背脊,叹道:“朕知道,如今朝野上下,将与思恩侯亲近的人称为陆党,而称你曹公公身边的人为曹党,现下陆党领袖思恩侯已然辞官,你这个曹党之首又如何能不惶恐,不知朕说的可对?”
曹化淳惊惧已极,慌忙以首伏地道:“皇上,小奴确是与朝中几位大人有些往来,但却没有甚么争权夺势之心啊,再者说来,似小奴这等身份卑贱之人,又怎配与思恩侯相提并论……”
然而,不待他说完,崇祯就已淡淡道:“不必再说了,抬起头来。”
曹化淳大惊,只得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崇祯蹲下了身子,问道:“化淳,你可还记得,朕都封了你甚么官职?”
曹化淳咽了口吐沫,这才说道:“回禀皇上,您先后赏了小奴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差事。”
崇祯正色道:“曹化淳听旨。即日起,由你任总督京营戎政一职,掌有关京营操练事务,再由兵部左侍郎孙承宗协理。”
听了这道旨意,林明早已惊得瞪大了眼睛,曹化淳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崇祯无奈,只得又轻咳了一声,曹化淳这才叩谢道:“小奴,领旨谢恩!”
京营即京师京营,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自明太祖朱元璋建国起,便是明王朝的主力军之一,与二十六卫禁军一起拱卫京师。而总督京营戎政,名义上虽只是负责京营操练事务的长官,但实际上却可以调动这支军队,实权极大。
事到如今,曹化淳心中最好的预想,也不过是希望皇帝能念及往日情分,法外开恩,放自己一条生路,允了告假还乡的请求,可谁知皇帝不但没有降罪,反而倒突然委以重任,这可着实是曹化淳做梦也不敢想的。
曹化淳一时间没想清楚,而站在崇祯身后的林明,却已明其意:以皇帝这等生性多疑之人,连追随左右许久的股肱之臣思恩侯都不信任,逼迫其交权,而如今却将禁军主力尽数交于自己这个先帝的人手里,皇帝又如何能放心?因此他便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来统领京营,与禁军相互制衡,如此一来,谁也无法拥兵自重,就更遑论是起兵谋逆。
想到这里,林明不禁感到有些心寒:自己受先帝托付,尽心竭力地辅佐崇祯,谁知却还是得不到应有的信任……
崇祯拍了拍曹化淳的肩膀,笑道:“如今,朕已委你三个差事了,而且都是极为要紧的。”
曹化淳伏地拜道:“小奴定当尽死力以报皇恩!”
崇祯颔首笑道:“甚好,不过既然你身子不好,用心做好这些差事也就是了,旁的事,便无需再插手了。”
曹化淳心中一凛,知道皇帝是在提点自己,今后不可再行结党营私之事,当下连忙应道:“皇上且请放心,小奴明白。”
崇祯点了点头,笑道:“但愿你不要再让朕失望。”说完,挥手道:“退下吧。”
见曹化淳去得远了,林明躬身问道:“皇上,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小奴是否前去传膳?”
崇祯道:“先不忙。”说着若有意若无意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朕续用曹化淳一事,你是否心存不满之意?”
林明大惊,万万没料到皇帝方才明明背对自己而坐,却竟然能察觉有异,背脊处顿时感到了阵阵寒意,慌忙跪地道:“皇上乃大明之主,任用谁都取自您的圣裁,小奴岂敢有半分不满?”
崇祯挥了挥手,笑道:“瞧把你吓得,朕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你是皇兄给朕留下的心腹之人,不要动辄便如此惶恐,以免与朕失了亲近,快些起来。”
林明暗自松了口气,谢恩道:“小奴叩谢皇上隆恩。”
等到林明起身后,崇祯又望了一眼龙案旁的鎏金龙凤纹镜,笑问道:“既然你对朕的用人没有异议,方才为何面色不善啊?”
林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刚刚竟然一边交待着曹化淳,一边通过铜镜观察着自己的神色,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小奴愚钝之资,委实是想不明白……”
崇祯微微一笑,问道:“朕知道你要说甚么:陈于亭为了构陷**星,悍然策划了高邑的民变,如此大事,他就算再多生几个胆子,也绝不敢在没有告知曹化淳的情形下便擅自行事,因此,曹化淳方才不过是在欺瞒于朕,想要朕念在往昔情分的面上,放其一条生路,可朕呢,竟然当真就中了计,不仅免了他的死罪,而且还对其委以重任,故而,你才感到疑惑不解,是么?”
林明连连点头道:“正是,曹化淳所犯之罪,当真是罪不容诛,小奴……”
然而,崇祯没有让他说完,就已摆手道:“先前或许如此,可到了后来,以你的聪明才智以及对朕的了解,应该早已看出,朕之所以准了陆天行的请辞,却坚持将罪不容诛的曹化淳留下重用,是因为他虽然可以办些差事,但却能力有限,不似陆天行那般不好驾驭,而且不仅如此,你还看出了朕的另一个目的,那便是留下曹化淳,可以用其手中的京营与你掌握的禁军相互制衡,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