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听后,只觉双眼渐渐模糊,当下连忙用力眨了眨眼睛,哽咽着问道:“你是说,皇太极竟然亲手杀死了完琦?”
游秀妍难过的点了点头,道:“完琦公主究竟是否死于亲生父亲之手,现下虽然还无法确定,但满清皇帝确是如此对外宣称。而且据金堂主所言,盛京城中的满人们,非但没有因为完琦公主的背叛家国而对皇帝失望,反而对自己君主的大义灭亲和爱憎分明甚是敬仰。”
陆天行黯然道:“无论完琦死于何人之手,终究还是因我而去,我对不住她。”
游秀妍安慰道:“我之所以将此事告知夫君,是希望你不要胡思乱想,能够安心养伤。”
陆天行不忍看妻子担心,便颔首道:“好。”
游秀妍又如何看不出夫君的言不由衷,于是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即便是为了咱们的孩子,夫君也要好生休养才是。”
陆天行闻言不由一怔,举目看了看妻子,又抬眼望向了晴雪。
晴雪道:“夫人没有欺骗少爷,据三夫人所言,夫人已有了月余的身孕,脉象也很是沉稳。”
大悲之后又是大喜,在两种极端情绪的冲击之下,陆天行再也支撑不住,只觉眼前一黑,便就此晕了过去。
陆天行再次醒来之时,赵青瑶和颜悦曦也已俏立于房中,面上的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赵青瑶秀眉微蹙的说道:“还望老爷的情绪不要太过激荡才是,否则,可就真对不住夫人的精心照料以及三夫人对你的费心医治了。”
尽管赵青瑶只字未提自己,然而看到这位昔日赵家大小姐红肿的双目后,陆天行还是不难看出她对自己的关心照料,于是点了点头,温言道:“好,你放心。”
赵青瑶展颜一笑,便不再多言。
游秀妍问道:“夫君,我可否央求你一件事?”
陆天行颔首道:“你我之间,何来央求一说?无论有甚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虽然夫君如此说,但游秀妍还是迟疑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
这时,宋帝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少爷,袁督师求见,说是有机密要事相商,此时正在厅堂中等候。”
众人所处之地,乃是无常门在锦州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宅院,平素里并不为外人知晓,此时袁崇焕不仅头戴斗笠,而且还不走正门,竟从偏门骤然来访。因此精明谨慎的宋帝尽管对这位大明长城颇为敬重,却也担心他会给自家少爷带来麻烦,故而不敢擅自为其引见。
谁知陆天行却不假思索地说道:“请袁督师稍等片刻,我整理好衣冠后,便去见他。”见陆天行态度如此,宋帝心下已然明了,拱手称是后,便退出了房间,自去传话。
陆天行道:“晴雪,还要麻烦你为我……”
不待陆天行说完,游秀妍便道:“我来吧。”说着便一边开始为夫君更衣,一边又问道:“夫君重伤未愈,为何不让袁督师来此相见?”
陆天行道:“夫人有所不知,我生平敬重的人不多,但袁督师,绝对是其中之一。”
游秀妍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陆天行问道:“夫人方才说有事相求,言及一半却被宋帝所打断,不知是甚么事?”
游秀妍问道:“我……我只是想问夫君,如若我诞下一个女孩子,可否自己为其取名?”
陆天行不禁莞尔道:“这是自然,秀妍可是已经为咱们的女儿想好了闺名?”
游秀妍问道:“如果是女儿,便叫做思琦可好?”
陆天行叹了口气,颔首道:“自然是好。”说完,陆天行轻抚了几下爱妻白皙的手背,温言道:“秀妍,谢谢你。”
游秀妍摇了摇头,道:“夫君不必谢我,完琦公主救了咱们全家人的性命,而我所能为她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穿戴完毕后,游秀妍又从晴雪手中接过热毛巾,为夫君将面庞擦拭干净,说道:“夫君,可以去见袁督师了。”
待陆天行被转轮和都市搀扶出房间后,赵青瑶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姐方才为何没有依照咱们的约定,向老爷出言求肯?”
颜悦曦也道:“青瑶姐姐说的不错,近年来,老爷树敌无数,无论是朝廷里,还是江湖中,都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杀之而后快,如今老爷身无官职,姐姐也已有了身孕,咱们实在应当早日远走才是。”
原来,在陆天行醒转之前,他的三位夫人便商议已定:为了全家人的安危,待得夫君痊愈之后,就立刻带着父亲,举家远走海外。
岂料到了关键时刻,身为大夫人的游秀妍却突然改了口,其余二人又怎能不急?
游秀妍幽幽叹了口气,问道:“真是对不住二位妹妹,不过,难道你们方才没有看到夫君对待袁督师的态度么?”
颜悦曦蹙眉道:“甚么态度?”
赵青瑶却已先一步回过神来,颔首道:“姐姐说的是,老爷尽管已不在朝堂,然而却丝毫没有放下对国事的关心,否则也就不会对袁督师那般热忱了。如若此时离开大明,老爷怕是一生都会感到无法心安。”
游秀妍叹道:“正是如此,咱们这些深闺妇人,平素里无法为老爷分忧,所能做到的,便是对他毫无保留的支持。”
赵青瑶颔首道:“夫人教导的是。”
颜悦曦也点了点头,道:“小妹明白了。”
见陆天行走入了厅堂,袁崇焕连忙放下茶盏,起身道:“晚生见过侯爷。”身后站着的袁志诚和岳凌,也跟着袁崇焕一齐恭恭敬敬地行礼。
陆天行苦笑道:“几位快快请起,在下重伤未愈,恕我不能回礼了。”
袁崇焕拱手道:“不敢。”待陆天行被扶着坐下后,袁崇焕方才重又就坐。
陆天行关切的问道:“不知袁督师收到我的书信后,是如何应对催战钦差,率大军返回的?”
袁崇焕闻言不由一怔,见陆天行的神情丝毫不似作伪,而且面上也并无愠色,方才问道:“莫非侯爷当真不知晓此事?”
陆天行叹道:“袁督师有所不知,在下被满清鞑子的神火飞鸦炸伤后,也是刚刚才醒转,故而还未来得及着人打探消息。”
袁崇焕点了点头,随即便将诛杀毛文龙一事说了出来。
陆天行听后大惊,忍不住问道:“袁督师当日已然应允在下,承诺不会擅杀毛文龙,却又为何……”
袁崇焕摆了摆手,叹道:“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侯爷,已不是那个身居要职的朝廷柱臣了。”
陆天行不禁皱眉道:“无论督师信与不信,在下请你不要擅杀毛文龙,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绝无半分胁迫之意。”
袁崇焕摇头道:“侯爷误会了,晚生怎会对您存有半分轻视之心,相反,对于侯爷这等能臣干吏无法得到重用,晚生实在是感到痛惜不已。”
陆天行不解道:“那督师方才的意思是?”
袁崇焕道:“正因为侯爷现下已不在朝堂,晚生才须得要斩杀毛文龙。”
陆天行奇道:“在下若是在朝为官,自会竭尽全力,保得督师周全,可……”话说到这里,陆天行猛然间意识到了甚么,惊问道:“难道袁督师竟是有意为之?”
袁崇焕颔首道:“正是。”
苦苦思索了片刻后,陆天行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问道:“在下还是想不明白,督师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袁崇焕叹了口气,苦笑道:“如今的大明,官员不是人浮于事,便是忙着敛财,关中天灾不断,流寇四处肆虐,至于边关各处,更是强敌环伺。据晚生所闻,自侯爷辞官后,你与赵老尚书大力推行的摊丁入亩之策,也是处处受阻,几近于名存实亡,因此以朝廷眼下的力量,不要说是收复失地,就算能勉力守住关宁锦防线,都已是殊为不易之事。”
言及于此,尽管房中并无旁人,袁崇焕还是刻意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才继续说道:“故而晚生以为,唯有破釜沉舟,才有一丝驱逐鞑虏的指望。”
陆天行问道:“可袁督师擅杀毛文龙后,必会引起圣上的猜忌甚至是愤恨,又怎么还有破釜沉舟的机会?”
见父亲笑着指了指自己,陆天行一时间却仍然未能会意后,袁志诚忍不住说道:“在父亲的谋划里,自己便是被破被沉的弃子,小人还有祖叔叔等人,是棋盘中剩下的活棋,而侯爷您,便是那执棋之人。”
听了这番话,陆天行终于恍然大悟,惊道:“如此说来,袁督师是在故意惹恼圣上,给他一个杀你的理由。”
袁崇焕颔首道:“正是,不过现下看来,这个理由仍然不够充裕,因此晚生打算,再给圣上一个不得不杀我的罪名。”于是便将自己私下里会见多尔衮,与满清达成合作之事说了出来。
由于袁崇焕此番的谋划着实太过惊人,陆天行努力地“消化”了好一会儿后,还是不由问道:“与督师相比,在下确是不通兵事,然而任由清军入关,当真不会成为大祸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