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这才伸手一引,道:“既然如此,老奴实是不好再说甚么,王爷请便。”
躺在龙榻之上的天启帝朱由校,不仅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而且竟已是浑身水肿,几名太医,则忧心忡忡地立于一旁。
朱由检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酸,轻声唤道:“皇兄。”然而天启帝却依然毫无反应。
魏忠贤叹道:“半个时辰前,皇上曾醒转过一次,可还没过片刻功夫,便又昏厥了过去。”
朱由检问道:“李院使,以您的医术,也解不了皇兄所中之毒么?”
太医院院使李庆珍一听,连忙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说道:“从昨夜至今,微臣与几位太医虽已尝试过诸多解毒之法,但却依然无法解去圣上所中之毒。”说到此处,伏地道:“老臣无能,请王爷治罪。”
朱由检伸手将这位七十三岁的老院使扶起,安慰道:“皇兄所中之毒实在蹊跷,也不能全怪诸位。何况李老劳碌了一夜,委实辛苦,还望你继续用心侍疾,尽早救治好皇兄便是。”李庆珍连忙点头称是。
陆天行拱手道:“请教李大人,圣上醒来后,可曾吃过甚么东西?”
李庆珍道:“从昨夜至今,圣上只醒转过两次,服过两剂老臣配置的解毒散,由于无法进食,圣上只进了一瓶灵露饮。”
听到灵露饮三个字,陆天行不禁变了颜色,问道:“李太医,您说圣上喝了甚么?”
李庆珍尽管不明所以,却还是答道:“圣上服了两剂解毒散,还饮了一瓶灵露饮,莫非公子认为,此事竟有不妥之处?”
陆天行追问道:“可是霍尚书进献的灵露饮?”
李庆珍颔首道:“正是。”
陆天行恍然大悟,忆起史料记载,天启帝朱由校正是服用了户部尚书霍维华进献的“灵药”灵露饮后,方才得了膨胀病,最终不治身亡!由此看来,天启帝中毒,极有可能与灵露饮有关!
不过在找到确凿证据前,陆天行可不敢随口就给一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定罪,更何况霍维华还是阉党中人,因此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皇上饮用的灵露饮,可还有剩余?”
魏忠贤闻言,暗感话头不对:户部尚书霍维华可是自己这一党的骨干之一,难道皇帝中毒之事竟是他所为?当下说道:“还剩了小半瓶,不过灵露饮以及盛装此物的瓷瓶,都是李太医亲自验过的,并未从中发现任何毒物。”说着取了一个瓷瓶走了过来,递给了陆天行。
陆天行拱手道:“有劳魏公公了。”随即双手接过瓷瓶,只见这瓷瓶长颈大口,瓶中果然还剩有小半瓶的灵露饮,隐隐散发出阵阵甜香之气。
于是陆天行倒出数滴于掌心,并试探着用舌头尝了尝,其滋味果然甚是清甜可口,当即问道:“圣上此前服用的灵露饮,也有人进行查验么?”
魏忠贤颔首道:“这是自然,依照宫中的规矩,所有的饮食及用度,皆须经过严苛的查验后,方能呈至圣上面前。”
陆天行躬身道:“多谢魏公公。”随后又转头问道:“请问李院使,灵露饮的药方,您可曾看过?”
李庆珍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这个信王身边的红人陆天行,竟也是位杏林高手?于是颔首道:“老夫看过,其中确是没有含毒之物。”
原来,灵露饮不过是用糯米、老米、小米等谷物用大锅蒸馏出的米谷精华,再添加上好的甘蔗原浆,只能算是明代的高档饮料,实在没有什么治病功效,称之为“灵药”就更是荒谬了。
按规制,提交给太医们看的药方,必须要与药物毫无二致,因此当值太医看过灵露饮的药方后,便知此物并无治病之效,当下不敢做主,连忙向太医院院使李大人请示。
李庆珍看过药方后,自然也瞧出此物毫无治病之效,但他能做到太医院的最高长官,不仅是靠着高超的医术,而且更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进献“灵药”之人,是户部尚书霍大人,而其背后的靠山又是“九千岁”魏公公,那么此事会不会是魏公公的授意?
话说话来,即便不是魏公公的意思,单是这位霍尚书,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更何况这味“灵药”的药方虽说没有疗效,但对圣体却是绝无损害。
于是李庆珍便选择了“从善如流”,让当值太医尽管呈给天子服用。而天启帝服用后对其大加赞赏,毫无不适之处,更是彻底的让李庆珍放下心来。
因此李庆珍回答陆天行的问题时,只言道“没有含毒之物”,而未说“并无不妥之处。”
其实,李院使纯属多虑了:陆天行之所以反复询问灵露饮的相关事宜,仅仅是因为他记得天启帝的死与之相关联。而对于医术的认知,陆天行恐怕还不如现代那些经常收看健康类节目的大爷大妈们,所以自然也未能听出李庆珍答对的巧妙之处。
陆天行却已陷入了沉思之中:天启皇帝朱由校之死,莫非当真与灵露饮毫无关联?可若说有关,眼前所有的证据却都在证明这剂“灵药”实属无辜……
由于陷入沉思而神游物外的陆天行,却不知身边的几位都在各怀心思:朱由检自是心忧皇兄安危;李庆珍担心,如若皇帝中毒之事的确与灵露饮有关,信王会不会治自己的渎职之罪;魏忠贤则在心中暗自盘算,此事有没有可能是东林党余孽在借机嫁祸……
这时,一个小宦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打破了大殿内的沉寂:“魏公公,大事……大事不好了!”
手下人如此有失沉稳,在君前失仪,魏忠贤顿感失了颜面,于是面色一沉,冷冷道:“圣上在此安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大声咆哮!”
那小宦官慌忙跪了下去,伏地告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公公恕罪!”
魏忠贤皱眉问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那宦官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颤声道:“察哈尔部的使团在京城遇袭,林丹汗的四王子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