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见到柴将军的队伍,越山真是佩服了。老的老,小的小。有些干巴老头儿恐怕得有五十年纪,还有些看上去稚气未脱,可能是实在活不下去,被柴将军从饿死的边缘救回家的。再看一本正经的柴将军,越山生出心有戚戚的同情和悲愤,我该帮周军打败唐军才是!不过,我现在帮唐国纯属友情捣乱,是为自己在蜀国有交待而已。
柴克宏倒是笑问越山,“小兄弟是不是大失所望?”
“哪有?兵贵精。”
柴克宏咧嘴算是笑容,“我感谢他们肯跟随我。”
“所以,你得保他们的命,又救常州之急。”
“有主意吗?”
“不知道,见机行事吧。”越山说着看看柴克宏,“我猜,你也这么想的。”
“是。兵者诡道。做人要正直,但打仗要狡滑。做人正直而受伤可以自己承担。但是,打仗关乎整个军队和国家存亡,所以,为大义却得诡诈。这不是很矛盾?”
越山摇头,“我很少想大道理。不过,我们当兵只能以取胜为己任。况且,周皇帝非尧舜,唐皇帝亦非纣桀。”
柴克宏点头,“周皇帝是来提醒唐皇帝的。”
越山随柴克宏还未到军营,就听到一片吵嚷。柴克宏快马急进,喝道:“什么事!”
吵嚷的士兵突然静了下来,一齐看着柴克宏。柴克宏指着近前一卒,“你说。”
“大人!今天给我们送来的铠甲、兵器不能用。”
“铠甲、器械偶有损坏,实属正常不过。”
一校尉装束兵上前报,“将军!不只一两件。是几乎所有。”
柴克宏下马,把马缰绳递给身边小校,对校尉说,“带我去看。”
越山也被怒气冲冲的兵众挟裹跟着去看。
柴克宏随手拎起一把刀照着案几就砍,连案几表面的木头都没砍破。他扔掉刀,抓起一枝长茅,两手一折,长茅杆就断了。砦克宏到铠甲前摸着,阵年锈粉直往下掉,他随手一提,铠甲就散了。
柴克宏问,“哪来的?”
“李枢密派人送来的。”
柴克宏说,“马!”
马僮很快牵马过来,柴克宏飞身上马直出营外。他的贴身兵及校尉立刻带了百骑飞驰紧随。
李枢密下朝到府,正喝茶,等晚上和陈副使酒约。管家急急奔进来,“大人,柴克宏要见您。”
“就说我不在。”
“他不信,说知道你在家。”
李枢密把茶盅往案几上啪地重重一放,起身怒道,“一个小破兵卒子,了不起了!”
柴克宏和亲兵几人已经到客厅。李枢密穿着绫罗闪光的居家老爷服,拎着袍子一角大步过来,“柴虞侯,你这是造反!”
“见过造反不拿兵器的吗?”
李枢密被噎了一下,“你私闯朝廷官员府第,居心何在。”
“私闯什么呀!我问你,大敌当前,国家生死存亡一线,为什么派给我们的器械铠甲都是朽烂的!”
“朽烂的!谁告诉你是我让派出朽烂东西给你们的!你说!大敌当前,你不力战保国,倒是涨敌人志气,来向我兴师问罪!你这么个小小虞侯,才当了将军没几天,就开始耍威风了是不是!告诉你,现在打仗,江淮才是生死线!常州小小地方,用得了多少东西!你能打就打,打不了就别当这个兵!你问我要铠仗,告诉你!没有!你带着这一班人来,是吓唬我嘛!告诉你,柴克宏,让你将兵是看得起你!别把自己当个人似的!现在,带着你的兵,滚!快滚!”
柴克宏手下亲兵和随众,气得提拳就要向李枢密挥过去。
柴克宏像旁观狗叫的路人一样,他按下身旁亲兵挥起来的拳头,“既然你亲自做的事都不敢承认,我也无多话!希望你真的是愿我们唐兵打胜仗。”
说完,转身帅一众军士风驰电掣地走了。
李枢密气得胡子乱飘,“你个柴家猪狗小儿!老子饶不了你。”
越山听回来的兵卒讲李枢密像山村骂街悍妇样训柴将军。越山心想,姓李的当然没安好心。
越山来唐后,肯定是要攀下传说中的五鬼。霍福知帮越山寻了歪七扭八的关系搭上李枢密,越山见了枢密大人也没多谈啥,只是客套官话表达蜀国皇帝和伊大人的关怀,送珠宝才是第一回合的重点。
越山正说话时,发现李大人管家在厅门外向里探头偷看,借着大人家里四处高挂的灯笼,越山发现管家面色焦急。
越山假装自己有事,就告辞了。
出李府,越山拐进旁边巷子下马再看李府,李大人出来上马车往东向而去。
越山索性就在此地守株待兔。
这位李枢密倒是不足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不过也将近子时。
越山蒙上面潜入车夫房间,捂住他口鼻问出李大人刚才去了什么地方。
越山赶到时,那家客栈住的人竟然已经全部走了。
越山心想,全部同时来同时走,那就是他们属于一个同时行动的军队。军队?越山不由想起在蜀国跟踪沁娟发现的赵匡义。
赵匡义、李枢密?这倒是很有可能呐!
赵匡义在蜀国的联络人应该是冷夫人,那么,他在唐国的联络人不可能直接是李枢密。李枢密不可能那么蠢,自己出面的。那会是谁呢?
站在客栈院中央的越山突然感觉一阵异样的风,这风不扫动树枝,却从越山头顶横过来!
越山连忙翻身就地一滚躲开。
这时,前店传来吆喝声,“客官您几位?”
“三位!好咧!二楼三个上好房间。”
越山从腰间抽出软金剑时,面前一黑影已经跃出院子不见了!越山看着夜空!呵,这身手!有点妖邪啊!
所以,越山对李枢密亲信派到柴克宏手里朽烂的铠仗一点也不奇怪。
越山看着此时还能笑吟吟的柴克宏,恍惚间有种他要远去的感觉。越山想起自己在邛州被赐酒的情形。柴克宏的脸在背光的阴影下缥缈而又模糊,像一个虚像。
柴克宏拍拍越山,“怎么啦?走,我们喝几盅,暖暖身体。”
越山不由紧握柴克宏的手,“将军,胜负不重要。哪个皇帝也不重要。”
柴克宏笑了笑,这位乔小弟冷冷的面孔下,却颇有长者温厚之风,“重要。都重要。”
是的,李枢密恐怕正盼着我打败仗,可以堂皇地给我一个死的机会。
李枢密的愠色在见到陈副使时还没消干净。
“啥事情啊?”
“柴克宏。”
在座的还有老冯,另一个不认识。陈副使见李枢密的愠色上又添了警惕,指着那个不认识的小胡子老头,“这位是无信仙师。”
仙师?哦!瘦长脸,倒八字的眉毛,鼻头似刀片般又硬又薄,面部担得起仙师二字的恐怕就是胡子飘逸些。仙师就是骗子,李枢密对仙师略颔首算是认识了。
陈副使示意侍儿斟上热酒。
冯:“有什么好怕。一介武夫尔。”
李:“哼!就怕他打了胜仗,皇上再晋封他。”
陈:“瞧你气糊涂了吧。就算他打下一整个江山给皇帝,皇帝要是不喜欢他,他照样死。咱们不让皇帝喜欢他,皇帝也不会喜欢他。”
李:“你别做梦了,他真要是替皇上打下整个江山,咱们这班子人都得死。”
冯:“来来,喝上。还没醉呢,就说酒话了。自古以来,能听忠言直谏的人有几个?谁不喜欢别人捧着给灌**汤,那滋味多好!你要是给谁人提个意见,比揭他的皮还不舒服。所以,咱们就只管顺着他们的意就好。这也不怪我们爱拍马奉承。只怪他们自己不肯下功夫做正人君子。”
李枢密喝了酒,又听狐朋狗友的歪理,心理痛快起来。“咱们当官是为啥?是济沧海为百姓?是兴国安邦?狗屁!是为富贵!是为封妻荫子!是为了有权有势把恨的人踩在脚下!有些人嫉妒我们,说是人不当官,当官不是人!我敢说,换成任何一个人,当官以后,比我们还不如!”
陈:“没当上官的人,是不懂官场之道!一天当不了官,就一辈子也当不了官!”
冯:“可不是!谁当官不是为光耀自己家祖宗!你见谁是回去报效乡亲了?”
李枢密向仙师举起酒杯,“我等都是简单明白,纯朴直率之人,还请仙师包涵。”
“无妨。诸位识实务,此乃顺应自然之道,得天地秩时之真理。”
冯举杯向仙师,“仙师果然深藏不露。”
陈:“仙师看看我的寿数和福运如何?”
李枢密也来了精神,“我也看看。”
窗外越玖天眨着大眼睛瞧瞧水公鸡,水公鸡拉着她飞走。
越玖天说,“这班奸臣侫子,真该进去揍他们。”
“揍他们也不能改变凡人本性。凡人的历史,就是自始至终都在纠错,却又一直继续错下去的历史。是高人屡劝凡人改错,凡人屡不改错的历史。况且,你给凡人舒服日子过,他们最后还是要搞成大家都不舒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