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有人小声儿念叨出来，我还没分辨出是谁的声音，眼睛已经下意识地睁开，映入眼帘的，都是人。
“昱儿！”一声熟悉的呼唤，我的右手被握住，我转眼循声看过去，是老夫人。老太太眼里滚出泪珠儿，颤声道：“我是奶奶。”
我是想喊一声奶奶的，可是，我的脸还木木的，只有嘴唇能不受控制地稍稍翕动，嘴还不能自主张开。
刚才睡着之前，栗博士告诉我，为了防止我被自己的唾液呛死，他在我嘴里插了个管子，随时监控口水的积存量。
“老夫人，”一个略显陌生的男声道，“昱少爷还不能说话。”
我循声转眼看去，是一个瘦成人干的戴眼睛的男人。我知道他是谁，他是萧教授。没想到，我睡了一觉，老夫人就叫来这么多人。
栗博士在我的病床前，曾经对旭哥说过，萧教授是脑系科专家，在我的复健过程中，萧教授的判断与指导，是不可或缺的，尽管他很长时间都不在现场。
“昱儿……”这声模糊不清的呼唤响起，虽然我的眼睛还没转过去，却已经知道是谁了，是爷爷。他坐在轮椅上，浑浊的目光跟我对视着。
“是爷爷。”老夫人说着，把我的手放在另一个苍老瘦削的手里。
我看不见自己的手，但我想，应该是爷爷握住了我的手。我跟他对视着，他模糊不清地说：“昱儿……”
老夫人说：“爷爷是想说，让你配合萧教授和栗博士，尽快恢复健康。”
爷爷嘴巴颤抖了半天，又说：“旭儿……”
老夫人帮他解释道：“爷爷是想告诉你，旭儿带着老韩办事去了。”
“不……不……”爷爷第一次说出了反驳老夫人的话，“旭儿……”
老夫人看了老头一眼，叹了一声，说：“爷爷以为你还不知道，可是，旭儿前几天已经跟你念叨过了。”
爷爷眨了眨眼，嘴巴张合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老夫人说：“爷爷的意思是，你们兄弟俩都要好好的。”
我听懂了老夫人的意思，她仍然不想，把我跟旭哥是亲兄弟的事公布出来。刚才爷爷说出来了，她也给绕开了。并且她的暗示，爷爷显然也明白了。老夫妻还是很有默契的。
老夫人又开口了：“昱儿，看看吧，来看望你的这些人，奶奶给你一一介绍。”老夫人指着爷爷身后的女人，道，“这是小姑姑。”
小姑姑刚抹了一回泪，正在努力地笑出来，说：“昱儿，姑姑知道，你都不记得了。可是姑姑相信，你会慢慢想起来的。”她伸手拉起旁边老人的手，说，“昱儿，这是姥姥，旭儿的姥姥。”
我知道，小姑姑应该是知道我跟旭哥是亲兄弟这件事的。因为这件事的调查过程里，有许多关键环节，都是小姑父调查到的。
我看向姥姥，以及老人旁边的小娜娜。她们的面容，跟我从猫眼里看见的，有很大区别。
我想，我的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跳出这个比较，是因为，我的意识深处，对陈家人是有记忆的。所以，对于猫眼看见的还是人眼看见的他们，没有那么明显的感受。
而姥姥和小娜娜，是我失去记忆之后，才认识的。以猫的视觉形成的第一印象很深刻，现在换成人类视觉看见的她们，就感觉到了很大的差异。
姥姥脸上是带笑的，鼻子旁边还有没擦去的泪痕。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点头儿。我想，她知道老夫人不想公布的秘密，她现在还只能是旭哥的姥姥，不能对我表现出太多的感情。
而小娜娜，她眼圈儿也是红的，但她在刻意地忍笑。我揣测，她的心情也会很复杂。毕竟，我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一只猫，现在终于回到人的躯体里，她应该对我的躯壳很陌生吧？
小娜娜身边，个子稍高一点的美妇人，对我挥手，道：“昱儿，我是芸表姐，这是你姐夫。”她举起另一只手，那只手抓着旁边男人的手。
那个男人面目冷峻，嘴角抿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跟我点点头儿，道：“昱久，快好起来，咱们约好了要去打马球。”
我的目光顺着方向落在下一个人脸上，她不说话，我只能猜测，她是二夫人吗？她居然会跑来看我？
自从知道，我是被她用亲生女儿换回来的儿子，我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受她待见。她那么高的情商，仍然不愿意为了“大局”，对我装出母爱。
“昱儿……”
她终于开口了，我才意识到，在场的人谁也没去帮她做介绍。或许，不管是否了解内情，每个人都对她和我的关系，都感到尴尬吧？
实情是我是她丈夫的侄子，她用亲生女儿换了我，来争取陈氏利益的最大化，我是她三十年来心底碰不得的伤疤。
猜测一，我是她借腹生子的“亲”儿子，她对我一直亲近不起来。猜测二，我是她丈夫的私生子，她对我有着某种程度的恨意，却要装作不在意。猜测三，我就是她的亲生子，但不明原因地被她保持距离。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会让自以为知情的人，觉得尴尬吧。
“昱儿……”她再次叫了一声，眼里似乎涌起泪意，却语调淡漠地说，“醒过来就好，配合医生护士们，尽快康复吧！”说完，一转身就走了。
在场的人都没出声，就这么看着她踩着“笃笃笃”的鞋跟，走出套房，消失在门口。
随着脚步声消逝，老夫人的声音响起：“咱们都散了吧，让萧教授给昱儿检查身体。昱儿，”她跟我对视，道，“不要着急，慢慢都会好的。”
人们都在往门口走，包括有几个没被介绍给我的人也转身离开，自然是老夫人老太爷走在前面。
我看见小娜娜搀扶着姥姥向后撤了几步，让其他人先走。然后，姥姥回头看着我，小娜娜也看着我。我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她们，无法表达心中所想。
安德鲁靠近姥姥和小娜娜，他是今天早晨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人。他跟她们低声说：“你们先下去，过一会儿没事儿了，我发微信，你们再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