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前,左君洐的秘书吴恒在见到苏轻语的时候,显然吓了一跳。
没等反应过来,苏轻语就已经将女孩手里的一叠打印好的文件夺了过来,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正在进行中,
左君洐侧着头,似乎在很认真的听着一旁的高层管理汇报工作,头也没有抬。
当苏轻语闯进来的时候,汇报工作的高管转过头,停止了口中的数据分析,朝着门口看过去。
左君洐的头微微抬起,面上多少有些惊讶。
苏轻语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面上虽带有熬夜过后疲惫,却一脸怒意。
走到会议室的中央,苏轻语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都朝着她看过来,自然也包括坐在总裁位置上的左君洐。
苏轻语手里捏着一份报表,抬起头冷声说道:“就算苏总没办法来公司,我想我也有义务告诉你们,他还没死!”
苏轻语突然的一句话出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左君洐的脸色终究是有了两分变化,却依旧气度沉稳的看着一脸怒不可遏的苏轻语。
苏轻语走到他面前,静静的看着他,问道:“左君洐,这是我们苏家自己的事,麻烦你从这个位置上离开!”
警告的意味过于浓重,左君洐不禁蹙起了眉角。
见左君洐不语,苏轻语几乎是红了眼的将手里的文件全部摔在他的脸上,怒道:“你别忘了!这家公司不姓左!”
会议室里异常的安静,左君洐闭上眼,感受着文件摔在他脸上,一页页纸飞落在地。
坐在他身旁的秘书贾颖已经起身,对着在坐的公司职员说道:“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大家都出去吧。”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抱起桌子上的文件夹离开。
贾颖最后一个走了出去,在关上会议室大门前,她还是忍不住的朝着左君洐看了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后,将门带上……
会议室里恢复了可怕的寂静,除了苏轻语浓重的喘息声,再去它响。
左君洐依旧坐在位置上静静的看着她,问道:“苏湛告诉你的?”
苏轻语一脸的讽刺,不回答左君洐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左君洐嘴角抿的很紧,抬起头从座位上看向她。
“为什么?”苏轻语再次问道。
“轻语……”
左君洐刚要开口,苏轻语就已经红着眼圈,吼道:“就为了你那狭隘的妒忌心?她是我哥,我连他最后的日子都不能陪他,左君洐,你太自私了!”
左君洐的话未出口,就被苏轻语歇斯底里的给打断。
苏轻语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切,突然冷笑出声。
伸出手指着这里的一切,说道:“你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凭什么?阿湛被你毁的差点进了监狱,现在他的新公司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又来觊觎?!左君洐,就算你是个商人,也不能贪婪到连骨头渣也不给他剩吧?”
左君洐的眉头皱的很紧,静静的看着她,问道:“你这么想我?”
“否则,你想让我怎么想?阿湛胃癌晚期,已经没有多少日子,这里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如今却被你稳坐,你还想让我怎么想?”苏轻语情绪激动。
左君洐缓慢的从座位上起身,看向苏轻语,语调缓慢道:“这家公司就算不被我接手,依旧有很多人站着排的要来接,轻语,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
不等左君洐说完,苏轻语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你理解我的心情?既然你理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等到他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的时候才让我知道?为什么等你现在已经稳坐在他的位置上,我还不清楚这一切?”
左君洐无言以对。
苏轻语的小腹疼的厉害,她不禁弓起了腰。
左君洐想要上前,却一把被苏轻语给掀开:“走开!别碰我!”
……
苏轻语已经离开,左君洐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一只烟出来,放在嘴边,却一直没有点燃。
贾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走了进来。
左君洐身前,她颔首站在了一旁,低声说道:“我已经叫人去跟着苏小姐,您不用过分担心。”
左君洐低头将烟点上,烦躁的点了点头。
贾颖踌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看着左君洐,说道:“苏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您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
左君洐抬起头看向贾颖,说道:“于商这么多年,你应该深知,有些事既然发生,就注定没法解释……”
贾颖的脸色白了白,看着左君洐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后,他大步走了出去……
……
苏轻语回到医院的时候,苏湛醒着。
病床上的他虽然清瘦,却依旧散发一身儒雅气息。
他几乎已经吃不下东西,清醒的时候,也大多是被疼痛折磨。
佟俪睡着了,将头伏在苏湛的床边。而苏湛的目光一直放在窗外。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太阳,将一切照耀的铮亮,晃的苏湛微微有些睁不开眼。
苏轻语走进去,上身是一件褐色的开襟毛线衣,下面是一条浅色的格子长裙。
“外面冷不冷?”苏湛转过头看向苏轻语问道。
苏轻语摇了摇头,道:“不冷了,这场雨过后,到处都是早春的气息,用不来几天,外面的草坪上,小草就该钻出来了。”
苏湛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佟俪从梦中醒来,看到一身长裙的苏轻语愣了一下,起身对着苏湛说道:“正好,既然轻语来了,我先去妈那看看。”
苏湛点了点头。
佟俪提起脚步,朝门口走去。
不等走出病房的门口,就听到苏湛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出来。
“佟俪,谢谢你,辛苦了……”
佟俪的眼眶湿了,并没有回头,也没有作答,而是加快了脚步离开,她不想在苏湛面前哭……
看着佟俪的背影消失,苏轻语坐在了刚刚佟俪坐过的位置上。
苏湛伸出手,苏轻语明白他的意思,将自己的手送上去,和他握在一起。
像小的时候一样,放学路上门前的水洼前,苏湛总会伸出手,攥着她,将她从水坑上提过来,再放下。
苏轻语鼻子酸涩,却崛起的抿着嘴角,不让眼泪掉下来。
苏湛讲苏轻语的头按在他的胸口处。
苏轻语是第一次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感受着一个生命在和病魔做垂死挣扎的那股绝望。
“为什么要伤心?”苏湛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苏轻语的眼泪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她带着鼻音说道:“我不舍得你走……”
苏湛笑了,声音低醇。
苏轻语伏在他的胸口,继续说道:“我不能不怨你,直到现在你才告诉我真相,或许早一点,我还可以多一点时间来陪你。”
苏湛的手放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说道:“现在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爸妈……”苏轻语无力的抽泣着。
苏湛拍了拍她的头顶,虚弱道:“不需要,事实若是接受不了,安慰又有什么用,留给时间来冲淡吧。”
苏轻语抬起头,对着苏湛点了点头。
“哥,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苏轻语红着眼睛问道。
“有……”苏湛答道。
苏轻语静静的看着他,而苏湛却不再说话。
“把窗子打开吧,小时候你总对我说,雨后的空气有种好闻的泥土气息,活了30来年,我还真的从没有注意过……”苏湛缓慢说道。
苏轻语闻言,从位置上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
一股湿冷的空气充溢进来,的确有股着雨后的清新。
苏轻语走回病床前,将被子帮苏湛盖的严实一点,重新坐回椅子里。
苏湛的头偏向窗外,窗外的一颗冒着新芽的柳树上落着两只麻雀。
雨后太阳初出,麻雀在阳光下伸展的羽翼,相互嬉戏,看的苏湛微微扬起嘴角。
许久后,苏湛开口问道:“轻语,你15岁被我妈赶出苏家的时候,恨过我吗?”
苏轻语颓然的弯了弯嘴角,说道:“恨过……”
苏湛笑了,脸上一片温柔:“我就知道你会恨,你光着脚站在雪地里的情形我还记得,你的脚长的很美,却在大雪里被冻的通红,我背着你,多希望那一刻就永远停留……”
“那一晚,你没喝醉,对吧?”苏轻语抬起头看向苏湛。
苏湛闭上眼睛,再睁开,嘴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道:“你猜的没错,我就躺在你身边静静的看着你睡着的模样,你的睡姿很差,可睫毛却很长,你皮肤很白,可睡觉的时候会经常把脚露在被子外……你第一次来月经,红着脸躲着我,钻进洗手间,裙子上面殷红的一片……”
苏轻语淡淡笑着,在听到苏湛说着一切时,她没有半分窘迫,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
苏湛似乎说累了,闭上眼睛,喘息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轻语,你最渴望什么样的生活?”
苏轻语将目光望向窗外,柳树上的小鸟已经没了踪影,她淡淡的说道:“我向往平静,安逸的生活,远离城市,和一个平凡的男人有个小家,有儿女在我身边喊我妈妈,我帮孩子辅导功课,孩子的爸爸可以亲手帮孩子打造玩具……”
苏湛叹了口气,看向她。
“最平凡的日子,反而最真实,这才是你最渴望的,对吗?”
苏轻语握住他冰凉的手,点了点头……
“这才是你……最想要的……”苏湛闭上眼睛,重复道。
……
苏轻语离开苏湛病房的时候,苏湛已经睡着。
佟俪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背对着窗子。
苏轻语关上病房的门,走到佟俪面前。
“妈已经睡了……”最终还是佟俪先开了口。
苏轻语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佟俪苦笑着转过身看向窗外,苏轻语亦走一步上前,并肩和她站在走廊里的窗口前。
外面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吵杂声从下面传上来。
佟俪静静的望着街上的人.流,自言自语道:“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苏轻语转过头看着她,不言不语。
佟俪自嘲的笑了笑:“当他对我说一句谢谢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在他心里,我终究是外人……”
“嫂子,你想多了,我了解我哥,他是从心底里感激你对他的照顾,和对我家人的照顾。”苏轻语说道。
佟俪弯了弯唇角:“可我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轻语,我爱你哥的时间并不比顾凝短,你知道吗?”
苏轻语诧异,她一点也不知道。
佟俪半转过身看着她:“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你哥总会在通往你家的胡同里阻拦住跟在你身后的男生,每年的6月1日他都会从国外飞回来,一个人坐在你初中时放学毕竟的那条林荫小路上等待,一等就是一整天……”
苏轻语愕然,佟俪竟然都知道。
佟俪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会假装不经意的从他身前走过,最多的时候一天在他眼前出现过7次,可在他的印象中,依旧没有我的影子。”
苏轻语收回目光,听着佟俪继续说着,目光却放想窗外。
佟俪说:“他知道自己得了胃癌,放弃了与你订婚的打算,而刚好是那天,我在医院看到了他从胃肠科拿着诊断结果走出来。我们撞在了一起,是我把检验结果从地上帮他捡起。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默默的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又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
佟俪脸上带着笑,似在回忆。
“可当我看着上面的检查结果时,我脑子瞬间空白……他急着走,从我手里拿回化验单,说了声谢,就要离开,是我在身后叫住了他……他用奇怪的眼神看我,问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我笑着指了指化验单……”
“我不明白我哥怎么会得这样的病,他还那么年轻……”苏轻语喃喃自语的说道。
佟俪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在医院的休息区,阿湛拿着电话看着你的号码迟迟的拨不下去,是我抢下他的电话,帮他关了机……他说他的未婚妻在等着他回去举办订婚仪式……”
佟俪笑的很苦。
“那个时候的阿湛很无助,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对他说,别怕,有我在,我会帮他……”
说到这里,佟俪止住了话茬,目光也看向窗外。
苏轻语脸上的自责不难看出,她轻声问道:“如果我当时不和左君洐在一起,惹他不开心,他还有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佟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和他结婚后,他对家里谎称去蜜月旅行,其实,我是陪他在医院做手术,我们并未离开景城……”
苏轻语转过头看向她。
佟俪迎接着她的目光,继续道:“阿湛的胃部被切去了三分之一,手术以后,医生说一定要注意休息,合理饮食,保持心情舒畅。如果半年之内不复发,扩散的可能性至少能降到25%以下……”
苏轻语心情压抑:“阿湛是我的亲人,如果当初告诉我这一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佟俪无奈摇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阿湛不希望你知道……”
……
苏轻语和佟俪回到病房时,顾凝正从里面走出来。
在见到佟俪时,顾凝还是错开了和她对视的目光,看向苏轻语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苏轻语摇了摇头,含糊的说了一声:“没什么事……”
顾凝点头,回头朝着里面的苏湛看去。
苏湛正在接受医生的检查,眼睛只睁开了一会儿,便又累的合上了。
“阿湛今天许是太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这话是从佟俪口中说出来的,没人有权利反驳。
顾凝和苏轻语离开医院去取车的时候,苏轻语在医院的门口看到了左君洐。
左君洐并没有下车,而是落下了车窗,目光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苏轻语与他对视了片刻,顾凝的车正驶过来。
收回目光,苏轻语毫不犹豫的上了顾凝的车……
不远处的左君洐轻叹了一声,看着顾凝的车消失在视线以外,终于对着前排的老赵说道:“老赵,我们走吧……”
老赵奇怪的回过头来,问道:“我们不是来接苏小姐一起回左老爷子那的吗?”
左君洐闭上眼,将头靠着座椅上,说道:“她这个时候估计是没这个心情了……”
老赵静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启动了车。
……
路上,顾凝朝着苏轻语的小腹看了一眼,问道:“轻语,你这几天吃保胎药了吗?”
经顾凝这么一提醒,苏轻语才想起自己还怀孕这件事来。
这几天她始终没有从悲恸情绪里换过劲儿来,哪还记得吃药。
见苏轻语不语,顾凝没说什么,心里自然有了答案。
许久以后,顾凝才开口,道:“阿湛为了能让你幸福,付出了这么多,你应该好好对待自己,这样他才能安心的走,才能不伤心……”
苏轻语的眼泪终于在顾凝的这句话后流了下来,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呜咽道:“凝凝,我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顾凝也在哭,咸涩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只能把车停在路边。
车内的氛围空前的压抑,除了悲伤的泣哭声,顾凝咬白了嘴唇,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
苏轻语哭的累了,趴在副驾驶前的储物格上发呆。
顾凝将纸抽盒里的最后一张纸巾抽出递给了苏轻语,自己则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轻语,从我懂的男女之事时起,我爱了阿湛整整10年,今天我已经25岁了……我曾经以为,我是不是太过于执着,阿湛都不爱搭理我……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10年来,为这样一个男人,我值得……”
苏轻语缓慢的抬起头,看向她。
顾凝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落下来,说道:“刚刚我握住阿湛的手,没想到他竟然反握住了我,你知道吗?我等了10年,这是他一次握我的手……”
苏轻语安静的倾听。
“我以为他糊涂了,把我当成了你,可是他说他没有……他认得我,他说我是顾凝,是那个留着齐刘海短发的顾凝……”
顾凝泣不成声,几次说不下去,却依旧坚持要说完。
“他说,我在他印象里还是那个十四五岁,整天和你呆在一块的女生,和他妹妹没有什么分别……”
顾凝伸出手,将眼睛上的泪水擦掉,可实现总会一次次的重新模糊。
她尽量想让自己笑着说完,嘴唇的弧度却总不自觉的降下。
“他说,他不愿意和我接近,并不是讨厌我,而是明知道不能给我未来,不想耽误我而已……轻语,你说我怎么那么傻……”
苏轻语歪着头看着顾凝,无意识的说道:“你本来就很傻,阿湛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早就跟你说过……”
顾凝终于咧着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点了点头,道:“过了今天,我不会再有遗憾,纵然阿湛最终都要离开我们,我也会面对,因为他希望我能好好的生活,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将来,我会按照他说的去做,不会让他失望……”
苏轻语迟钝的点了点头,最终抵不过困意,睡在了顾凝的车里。
两天两夜没合过眼的苏轻语,这一觉睡的很沉。
当左君洐讲她从顾凝的车里抱出来时,她根本无意识。
顾凝站在门口,看着左君洐将苏轻语抱回了公寓,许久都没说一句话出来。
左君洐将她放在床上,轻吻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轻语,我很抱歉没法和你解释,是我答应了苏湛,我无法拒绝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请求……”
苏轻语的睫毛动了动,左君洐小心的讲手从她的身下抽出。
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左君洐还是转身离开。
客厅里,顾凝站在沙发前,等待着左君洐从卧室里走出。
在看到顾凝时,左君洐的脚步终是停了下来,一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半转过身,看向她。
“左先生,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顾凝开口说道。
“说!”左君洐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