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疯癫的姑姑和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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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老藏目光定定地望着开始低声哭泣的绿罗,总感觉她似乎话里有话,甚至还知道些什么,不禁睁目高声道:“什么‘晚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莫非……你知道纱罗妲遇袭的真相吗?!”
绿罗闻言后直接大力摇着头,却哭得更厉害了,甚至还蹲下了瘦弱的身子,用素手捂住嫣唇,尽量压低自己此时过度悲伤的声音。那一副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样子,也使海老藏出于恻隐之心而暂时平息了刚才的怒火。但他心中的忧虑随着眼前这个与外孙女容貌高度相似女子的隐忍啜泣,而渐生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风岚每当见到这个曾与自己有过那种不堪经历的女子而倍感不适,可见现在的她对外展现而出的哀伤并非像是刻意伪装,还让人为之动容。因此,早已心生不忍的他在愈发迷惑不解之余,忍不住温声道:“绿罗……”他一单独提到她的名字时总觉得不自在,又加了一个相对客套的称呼:“……姬尊。你先别哭,纱罗妲,她……”
“都别问了。”突然,一个沉重肃穆的女声,随着抢救室房门的沉重打开而沉重地泄于外界。在场众人忙寻声望去,只见依旧身着素色手术服、面戴口罩的门佐千代正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人,看样子是娴亚。
紧接着,抢救室门上的那几个亮了近一宿的“抢救中”的红灯也溘然熄灭,伴着医院连廊圆形窗户上正细细探入至内的朝阳微光,预示着翌日清晨的姗姗到来。
“千代姐姐!!!”像是骤然看到一丝希望曙光的海老藏根本没听见千代的言语,反而大踏步地走向她,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拽着她粘着少量隐微血迹的手术服,睁圆了晶莹的蓝眸,小心地试探道:“那孩子……”
千代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用此时极度苍白的纤细右手轻拍了下弟弟越发剧烈颤抖的宽大肩膀,又用仍佩戴着有些脏的手套的左手缓缓地取下了口罩,赫然露出了一张被口罩压出些许红色的印记、并整体泛红的秀气面颊,墨眸中漾着隐秘的幽波,和言道:“老弟,一夜未眠,大家都很疲惫,先歇歇吧。”
海老藏即可一愣,干涩地裂开了唇角,直盯着千代开始不再注视自己、似是刻意躲闪的双眸,心中一沉,双手倏地一松,礼貌地一字一顿道:“辛苦姐姐了,我还好。不过,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千代身后的娴亚见海老藏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轻轻地摘下了口罩,亦露出了一张写满了哀愁,甚至还挂着显而易见的泪痕的玉面,垂眸轻声道:“舅舅,纱罗妲没事。您也累了,好好地休息……”
还未等海老藏作出回应时,一旁急得团团转的门佐风岚索性上前对两个皆面色极度异样的女子,皱眉急忙道:“妈妈!娴亚!你们到底是怎么了?!纱罗妲不是已无大碍了吗?你们又为何一个个地愁眉苦脸、欲言又止呢?”
绿罗忽地站直了身子,疾步走到一脸焦急的风岚的身旁,摒弃了刚才的狼狈哭态,紧绷着玉颜,冷声道:“风岚大人!既然纱罗妲都已经转危为安了,你又何苦……再于事无补地逼问令堂和夫人?!”言毕,她不易察觉地瞥了眼这对双双有些惊异的婆媳,冷寂青眸中的哀伤与隐忍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千代见弟弟和儿子都一时哑然失言,面色错愕,赶忙抓住了这个大好机会,顺便感激地看了眼神色漠然的绿罗,随后严肃道:“好了,海老藏,请你听姐姐的话,同样……还有风岚!”
就当千代一把拉住海老藏的手臂,意图带他回到他刚才昏迷躺过的病房时,岂料海老藏居然猝不及防地大力甩开了她的手臂,转而一股脑儿地向抢救室内急速冲去,宛如一只失去了理性的狂躁野兽一样,让在场众人都睁大了双目,纷纷不知所措。
“海老藏!!!”千代登时就急得面色煞白,像是生怕海老藏会看到些什么。当她刚意欲进入抢救室内强行带走弟弟时,才过了不到几秒钟,海老藏自己就一步一步地倒着向外走出——
众人因这一幕而屏住了呼吸,并向前挪动脚步,也大概猜到了海老藏能乍然“平静”退出的原因。
随着海老藏一点一点地倒着离开抢救室、直到完全脱离的一刹那,一张小小的病床也被两个同样装扮的医疗忍者缓慢推出。
只见病床上方的输液吊瓶在轻缓的行动间摇晃着、震荡着,而洁白病床上的那个小小身躯则被白布严实覆盖,似是……经抢救无效而丧命的遗体一样。若非有上方的那个吊瓶中的透明液体还在规律地流动着,只怕所有人都以为纱罗妲……已经死了!
其中的一位医疗忍者见海老藏脚步移动的速度越来越迟缓,还导致他们不得不停下了推动,遂向一旁逐渐泪眼朦胧的千代低声道:“千代大人……”
千代并未立马作声,而是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娴亚也侧身掩面,似是流泪。倒是绿罗和风岚仿佛像发了疯一样不顾两名医疗忍者的惊声阻拦,一同冲到了病床旁,和正死死地胶视着病床的海老藏一起,把病床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别碰她!!!”海老藏和千代陡然厉声镇住了想要当场揭开正蒙着纱罗妲身体的白布的风岚和绿罗,两人先是愕然对视,又转首看向了这对明明处于不同位置,却在思想上高度同步的中年姐弟。
“风岚君,绿罗姬尊,请你们让这几位把……把纱罗妲推到重症监护室吧。”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娴亚酸楚地呜咽着,她凄楚、变形的声音正格外清晰地回荡在抢救室的门口,更像是门上熄灭多时的“抢救中”的红灯,在继续借用她的哀声默默地闪烁着、余留着、盘旋着……
绿罗即可看向了正在小声啜泣的娴亚,又蹙眉俯视着病床上几乎没有丝毫呼吸迹象的女孩,纤瘦的身子明显一晃,似是有些晕眩,继而凝眸喃喃道:“除了内伤,还有严重的……外伤吗?”
千代惊讶地看了眼绿罗,而后垂目淡声道:“即便……算是重度毁容,我也有办法治好她的脸。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那……内伤呢?”绿罗竟阴冷地轻笑了一声,眼泪倏然洒在了病床的白布上,印着点点滴滴的濡湿圆形。她猛地抬头,直勾勾地凝望着忙避开她自己锐利目光的千代,狞笑着恨恨道:“就算有守鹤护体,也半死……不活了吗?”
千代出人意料地大步迈向绿罗,拉住她的双臂,目光炯炯地对视着后者同样激越着狠绝杀意的青目,墨眸轻眯,微笑着寒声道:“嘛,这八个……袭击了纱罗妲的畜生,我门佐千代绝不会放过他们!!!”
绿罗甫一闻言后,泪水愈加磅礴肆意。只见她绝世容颜上的表情瞬间就狰狞得若厉鬼般可怖、扭曲、心碎,亦反手紧紧地拉着千代的双臂,力道更强大得使千代身着的手术服竟被撕裂了些许。她,一边拼命地摇着头,一边怪笑着撕心裂肺道:“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呀!!!”
接下来,她毫无征兆地甩开了千代的手臂,又蛮横霸道地推开了两位医疗忍者和已然呆滞在原地的海老藏,只身轻手轻脚地立在病床的后方,双手扶好把手,俯身慈爱道:“我的纱罗妲乖,我的纱罗妲不怕不怕了,妈妈……就要带纱罗妲回家啦。”
她在哄宝宝!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她边说边自顾自地推着病床离去,千代见绿罗似是大受刺激,赶忙对那两名发愣的医疗忍者使眼色,后者颔首表示明白,上前紧跟在绿罗颤颤巍巍的翠色纤影后,但也只是跟着,并未强行将病床夺走……
愣怔许久的海老藏终于机械般地转向了一脸凄楚的千代,蓝眸异常死寂,冰冷地问道:“姐姐,刚才……你和那个妖女在打什么哑谜?”
“你累了,小海。”千代难得温柔地轻唤着海老藏的小名,走上前轻抚着弟弟此刻毫无血色的沧桑面容,强行扯出了一抹实则苦涩的笑容,挽着他的手臂,温言道:“来,姐姐带你回家啦,好不好呀?”
“哦。”海老藏蓝眸中的最后稀薄光彩戛然销匿,恍若失智老人一样,不再多问一句,仅乖乖地随着自家姐姐慢慢地、颤抖地离去。只见他空白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难辨悲喜,远远超脱了一般人类的大喜大悲……
之后,现场就只剩下了风岚和娴亚这对年轻夫妇了。
对自己的亲属及绿罗先后的奇异反应甚感困惑的风岚,将仍在抽噎的妻子揽在了怀里,问道:“娴亚,别哭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风岚君!!!”娴亚像是终于爆发出所有的悲怆情绪一样,瘫倒在风岚的怀里放声大哭,风岚见状也不好再追问,只能柔声安慰着她。直到她好不容易敛住一发不可收拾的怆然,含泪凄涩地望向他,忽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风岚顷刻间觉得心脏被刺得血肉模糊:“你还……记得……记得白蓝吗?”
白蓝。
谁曾想到,这个听着很美丽、很清纯、很淡雅的名字,却与人世间最痛彻、最恐怖、最污浊的经历,产生了不可挽回的血腥联系,还进而成为了一种……苦难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