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生日与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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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谁是你岳父?”门佐海老藏把院落的大门开得仅露出了一条细长的缝隙,似是不愿让这个本就空寂、荒芜的院落,被正自己挡在门外的那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得以窥探到分毫。
顺着那条狭长幽深的门缝,门佐海老藏正翻涌着熊熊怒火的蓝眸显得格外锋利,若从幽暗的地狱中骤然迸发而出的蓝色鬼火般诡异瘆人。
而那道恨意与杀意重重化合而愈加浓烈的阴狠目光的最终落脚点,即门前长身玉立、轩昂负手的伊赫尹杰。
但他未觉丝毫不适或不悦,依然气定神闲、容光满面,甚至在唇畔还浮现着一抹因海老藏急速加剧的憎恨而越发浓厚的浑浊笑意……
那浑浊的笑容,以伊赫尹杰心底深处的真切喜悦为出发点,依托他棱角分明、英挺周正的整体面部五官布局而近乎完美地呈现。
祖母绿色的幽深双目,那是伊赫族人最显眼、也是象征着族人血统最纯正、最高贵的显著标志。
且在大多数情况下,那种幽眸中都自始至终地栖息着、隐藏着一种这个家族代代不懈遗传的算计与狡猾。
就如此时,伊赫尹杰的那双最典型的祖母绿眸,于12月23日的黄昏时刻,伴着天际落日的缓缓下坠,沾染了晚霞红得刺目灼人的殷红血色,而强烈地散射着只属于黑夜的幽冷鬼光。
令人常感到舒心的绿色,本就是一种冷色调。加之伊赫族人的绿眸还是更加暗沉些的祖母绿色,因而显得那种世故圆滑的眼睛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与阳光无缘。
此外,尹杰轻微挑起的唇角,以唇的两个边际为结点,中间因唇瓣的肌理牵动而勾勒出了一条向下弯曲的弧线,即一个最常见的表示“微笑”的唇形。
综上所述,那种与光根本就毫无干系的冰幽眼神,再添上那一弯看着是在含笑以表欣悦情绪的笑容,以此时越发昏暗、且霞光还泛着莹亮朱红色彩的天色为大背景板,从而忠实地展现出了这个男子的……罪恶之笑。
这一抹胜似无情死神的罪恶笑容,于内心早就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门佐海老藏而言,无异于在其溃烂发脓的伤口上慷慨撒盐的恶毒行径!更不用说……尹杰刚才那一声颇为意味深长的“岳父”称呼了。
然而,尹杰对海老藏的痛苦表情却毫无歉意,还无辜地笑了笑,摇头叹息道:“好吧,我都不计前嫌,仍将您那位对我这个未婚夫不忠、更行为不检的宝贝千金视为妻子,也把您继续当作岳父,可您……居然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这句听着很懒散甚至还有些小委屈的言语,却如一把削铁如泥的锐利尖刀,霎时恶狠狠地割裂了海老藏心底从未真正痊愈过的陈年、剧痛伤疤,更使他把最后的缝隙随着立马大力将门关上的狂躁举动,而暂时逃离了尹杰接下来的言语。
不,不是,他岂能逃离呢?即使他可以一时自欺欺人地不去看,但声音则是这世上最无孔不入的东西——
“直到现在,您都不肯认我,尽管您也深知……”由于门的阻隔,尹杰也觉得没必要再去用笑意故意激怒海老藏、加上逐渐回想起以前的很多的确也没法再让他真的去笑的晦涩过往,他最终敛去本就不自然的笑容。
接着,他阴沉着脸,英挺面容上的诚实寒意终得展露,启唇幽凉道:“……是她事先对不住我!明明已经与我订下婚约,之后却对我不忠,还不知廉耻地与那个王八蛋私通,生下了纱罗妲这个肮脏卑贱的野种。”
门,陡然从离面被拉开了,因速度过快而掀起的风,轻轻然地吹动起尹杰若轻纱般披在他宽阔肩头上雪白的长卷发。
可除了几缕微乎其微的发丝外,尹杰浑然纹丝未动,就像是提前预料好一样,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地持续立在门口。
尹杰略微歪着头,似是恍然大悟地对着好不容易才完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海老藏,悠悠说道:“嘛,一说起这件糟心事,您才肯直面我了吗?”
“你……你这个畜生!!!”海老藏被气得更加脸色铁青、双目涨红,直接大步上前,那气势汹汹的架势似乎要对尹杰动武。
当海老藏刚若疾风近在咫尺地站在尹杰的正面时,后者则云淡风轻地眯眼说道:“哦,难道是我说错了吗?哼,若把这件事昭告天下,让大家都评评理,您说众人是谴责我?还是令爱自己呢?”
话音刚落,海老藏陡然睁目,随即不甘地垂目咬牙,步伐也逐渐迟缓。
只见他原本猛力攥紧的硬邦邦的拳头,也因尹杰这字字击中要害的言语而于顷刻间颓软、松懈。
而他惨白的手部肤色顺着血管脉络,恹恹地回流着不再飞速奔腾的血液,使得红肿与苍白的双色在静静地交织着……
尹杰见海老藏全然丧失了方才怒发冲冠的狠厉气势,不由得轻蔑一笑,瞬眸淡漠道:“说来说去,这就是报应,更是上苍正义的惩罚。”
海老藏垂着头,忽地从其沙哑的喉咙中硬生生地撕扯开了这句沾着他血气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你至今都还痛恨着他们二人!即便他们死了这么多年,你的心头之恨也难以烟消云散。”
“可是——”他又猛地抬眸,激动地对着神色冷漠的尹杰,失控地高声道:“我也不否认是我当年教女无方,一直纵容她率性而为,以致于酿成了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极为代价惨重的恶果!!!”
“哎呦,看来您的心里到底也有杆秤嘛。”尹杰对此仅闲闲地耸了耸肩,扶着额头,雪白的长卷发滑落些许,掩映在他幽冷的祖母绿眸前,从稀疏的发丝间正不时散射着晕染了那种毫无温度白色的纤细冷光。
“我已言明,绝不偏袒她曾犯下的过失!”海老藏死死地紧盯着尹杰,突然目光如炬,高温炽热,像火烤一样激烈地灼烧着尹杰。
他又大跨步上前,双手杀气腾腾地揪着尹杰的衣领,双目因震怒而通红滴血,额上青筋横生,咬牙狠狠道:“但你——就为了报复他们二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们的纱罗妲下手!!!”
“呵,好一个‘他们的纱罗妲’?”尹杰毫无惧色,眯眸嗤笑道:“看来您这个父亲及外祖父,还真的就此默认了令爱的不耻行为,也默认了那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婿,更默认了……他们二人的丑行吗?”
见海老藏迅速睁圆的惊慌蓝眸,不依不饶的尹杰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疏漏,转而趁机一把大力甩开了因暂时失神而力道渐失的海老藏。
在海老藏一个趔趄险些倒地时,尹杰又恰到好处地扶稳了他。
他一边为海老藏整理衣衫,一边含笑道:“唉,岳父,说实话,我几次三番地报复那个野种,是诚心诚意地要为令爱报仇雪恨啊。”
海老藏闻言后,即可目光炯炯地对上了他潜藏着深意怅然的祖母绿眸,尹杰则很平淡地侃侃道:“我敢对天发誓,我当年对她一往情深,不顾家族的多番施压,力排众议,执意选她为我独一无二的正妻……至少这一点,您也是知道的。”
海老藏忍不住咬了咬牙,尽量平和地讥笑道:“哼,可你不过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有问过她的真实心意吗?”
“哈哈,瞧您老问的,还真是非常扎心了啊。”尹杰仅表现出了一刹那的愣怔,继而淡笑道:“对,我的确是带了些强娶的心态。但若论及她所谓的‘真实心意’,想必您自个儿也不会认同吧?”
果然,海老藏立即面色突变,血色流逝。
只见他整张俊朗的面颊乍然失去了所有的理直气壮,唯有堪比白纸般的苍白无力,乃至流失了一切神采的茫然蓝眸……
“所以说,选择我为您的女婿,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呢。”尹杰慢慢地放开了海老藏的衣衫,又用双手郑重地握住了他冰冷的双掌。
他随即发力,凝神肃然道:“因而,那个至死都不被您认可的悲哀男人与她所生下的孩子,又岂能被您当作她的唯一骨血、您的宝贝外孙女呢?”
海老藏先是犹豫了一下,又意图甩开尹杰,并撕声怒吼道:“你……可她……还是她拼命所生下来的孩子啊!!!”
“是啊,纱罗妲就是她拼命所生下来的孩子。”尹杰紧抓着海老藏的手不放,越来越加大的力度,同他愈发愤慨的声音一样浑厚愤然:“是纱罗妲害死了她,在八年前的今天害死了她自己的生母,也害死了您的独生女儿……门佐绯樱!”
最终,门佐绯樱,一个被很多人有意逃避、甚至已然遗忘多年的女性名字,在12月23日这个分外特殊的日子,从伊赫尹杰的口中登时宣告而出,却不是她的任何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即门佐海老藏的独生女儿,门佐千代的侄女,门佐风岚的表妹;也是伊赫尹杰曾选定的并非出自砂隐大族的正妻,还是……纱罗妲的亲生母亲。
12月23日,她的祭日,纱罗妲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