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拯救万晴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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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逆光方向,此时端立于门口处的漩涡推故脸上的表情,整体隐隐约约呈现出一种宛如笼罩在夜雾中的胧月一样的淡濛烟态。
是能依稀分辨出这轮暗月的大致轮廓,却难以看清朦月的细里之处,更不用说被雾层稀释冲淡不少的苍白皎光了。
唯有一排排镶嵌在墙壁烛台上的红蜡烛所袅袅浮起的暗黄微光,伴着时有时无的空气流动摇曳牵动的虚晃灰影,是此时比雾后所谓的清美月华,要更加真实醒目些的……虚幻光源了吧。
“推故嬷……尚侍!”被困于皇居大内天牢中的青龙宫雍珏世子,出于对这位如今地位不凡的老妇人那隐秘的愧疚加之刻意示好,忙改了称呼。
少年像一只在牢笼中垂死挣扎的桀骜雄鹰,骨节分明的双手紧抓着坚硬冰冷的笼柱,漆黑纯净的墨眸似掀涌着剧烈海啸的汪洋,连接下来的声音都异常澎湃激昂:“万晴……万晴怎么了?!”
对比鲜明的是,推故步调慢悠地行至前方。她神态慵懒,一边摆手示意那些狱卒们起身,一边漫不经心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为了证明您的清白,更因为……”
当慢条斯理地行至雍珏的正面时,她戛然止语,还闲散地拨动了一下自己圆髻上的那根通体素净典雅的铜制簪子,并深深地打量着越发急躁忧心的雍珏,似是在故意打断,好去折磨他。
欣赏着雍珏气急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勾唇摇头,好不容易才继续未完的言语:“……深信您所信誓旦旦地事先声称,那三支刺于柳树中的手里剑无毒的谎言,却不幸中了根本无解药医治的侵心兰剧毒吗?”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三支看着并未当即对柳树造成什么明显异样的手里箭,居然还被喂了除蚀骨草以外的奇毒!!!”一想到那名秀丽善良的少女,到底是因无条件地信任自己,才深陷这场危机的漩涡中,雍珏越想越心痛难忍,愧疚自责。
终因承受不了这种悲痛,他的两腿倏然一松,双手像被涂了油似的沿着笼柱无力下滑,进而跌入深渊。
当雍珏从不弯曲的膝盖最终“咚”的一声,沉重地陷落于监牢的地上时,不堪重负的他只好痛苦懊悔地垂着头。
少年一头长长茂密的鲜亮红发,也暂失了以往的耀眼光泽,似窝成一团的被废弃搁置的冗杂红线,并从中断断续续地挤出了一阵阵非常微弱但仍清晰空灵的抽噎声,虽听着亦幻亦真,却弥漫着浓浓哀伤……
除了漩涡推故的面容寂静似一滩深冬时节被全部冻住的湖面,逼人的寒气宛如坚硬的刀刃,能与照射在其表层上的冬阳锐光相互冷绝厮杀外;其余狱卒皆睁目愕然,面面相觑,难以置信眼前所见。
还有灰暗墙壁上的红烛潺潺摇影,似也因这过于突兀的哀伤声音,打乱了原本千篇一律的夜中浮游,不断击撞出波浪似的黑色晃动。
至于部分狱卒,还呆愣愣地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既误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更难以相信这阵明显是男子啜泣的声音,竟是从牢笼中这位从不低头的傲气少年的身上发出的!
不为所动的推故,淡漠地看了看几名失神的狱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像老树枝桠上的凝结冰晶溘然坠落般脆利,即可敲醒了不该再多待于此的他们。
她冷冷地一扫那些在敛神后,纷纷垂目不语,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狱卒,眯眼幽声道:“被区区哭声就惊得目瞪口呆,成何体统。都统统出去,自觉按宫规倒立一个时辰作为惩戒。无本官的允许,尔等不得擅自入内。”
一个时辰?倒立罚跪?
那些狱卒们也不傻,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推故和先前的玉女宫宇助太子一样,都在刻意支开他们。
而且,背后能支持他们如此理直气壮地做出这种支走天牢狱卒的尊贵力量,无疑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玉女宫元朔天皇了。
尽管很不留情面地罚了他们,但推故的理由则比宇助要高明正当得多。不像温润有礼的他,是礼貌又牵强的请他们暂时回避,除非是听到里面发生什么异常动静时,才能自行入内的指示。
为此,他们在发自内心地忌惮雷厉风行、行事果断的推故之余,也不由得感慨这位常年深受天皇器重的半老徐娘,果然是个十分优秀的政客!怪不得能晋升为尚侍,入朝为女官,与男子一同参政议事。
“是!属下等告退。”基本了然的狱卒们迅速退去。他们明白,所谓的责罚不过是推故支走他们的幌子罢了。
当下是给她与雍珏独处的时间,且这一定是天皇的授意,自然不容许他们多作窥探。因此,识趣离场是最聪明不过的选择了……
推故看向还在低声抽泣,却始终不肯发出明显声音,更因痛心开始周身发抖的雍珏,毫无温度的碧眸中,射出了一道幽绿的冷光,淡淡道:“他们都走了,你也别逞强,可以为她放声大哭一场了。”
兀自垂头多时的雍珏,在推故言毕后发出的沉闷声音,几乎是从牙齿中酸痛地咬出来的:“不……万晴……她才不会死的!!!”
他猛地抬头,通红的黑眸犹在打转着他无法收回的烟胧水雾,隐隐地吸着鼻子,尽量克制住情绪,仰视着看上去漠然依旧的推故,一字一顿道:“尚侍大人今日特地屈尊至此,又多次向我提及万晴之事……”
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膝盖,习惯性地意欲起身。
可在确切地捕捉到推故听到自己的言语后,逐渐冰裂而出的一抹诡异笑容时,心中明朗些许的他,终究选择为了那个女子,放下自己曾最为珍视的尊严与傲骨,只能在嘴上保持最后的骄傲:“……怕是也不愿就此让我的这个软肋,轻易死去吧?”
“嘛,真没想到素来薄情寡义的庆元,竟生了你这么个情种儿子,可真让我刮目相待啊。”推故边说边小心地理了理自己穿着的深紫色的十二单衣,这是近日她在正式被封为尚侍的册封典礼上所穿着高级礼服,上面还绣着金黄色的玫瑰。
“晚辈……深知尚侍大人对家父有不共戴天之仇!”雍珏不禁捏紧了笼柱,剧烈泛白的手同他此时乏力违心的言语一样无奈:“若您必须要家父以命相抵,我……愿代父死去!只求平息您失去孙女的悲愤!”
推故悠闲的纤手立即一停,正好驻于一朵通体由金丝缝制成的娇艳玫瑰上。
玫瑰栩栩如生,恍如金漆雕镂……那在阴暗的牢笼中都耀眼夺目的光亮,好似灿阳的万丈金色,显然是上好的纺织精品。
鎏金玫瑰映于贵气东紫,这让雍珏想起了那日在零无宫的高堂之上,同样穿着天皇金色朝服以及皇后淡紫色十二单衣的元朔天皇夫妇。那二人不仅姿容绝代,逼人的无尽光华更让人忘记了呼吸!
而现在的推故,居然同时拥有这二者的璀璨气度。
即使仍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像是蒙上了一层云翳的明光朝日,总不类那对神仙眷侣的出尘仙气……但雍珏总凭直觉敢断定,这位深不可测的精明老妪此番前来,定和万晴有关!
急切地抓住这一缕虚蒙飘渺的光芒,好点亮最后一丝既夹杂着希望,又充满了无限悲凉的绝望枯灯,少年跪直身子,清俊的面容上浮出了阵阵悬荡于凛风中的微笑:“您也为子女长辈,定深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家父……‘害’了您的孙女,你大可杀了我!这样也算最好的报复了……”
突然,他像是被深埋于无底黑渊中累累金矿,在一朝终被开采而出后,乍然怒放出刺眼破天的惊人光束,纵身腾然跃起,脊背挺直,十七岁的□□身躯比身材颀长苗条的推故还要高瘦,正色道:“只是……希望您能放过万晴!您一定有办法的!是……吧?”
“哎呀哎呀,要让令尊知道,您其实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捎带以孝顺为名,哀求于本官的话,不知他会是何种表情呢?”推故幽沉地笑着,沙哑若鬼魅的声音似一阵阴风,瘆得红烛都颤抖摇摆,使猎猎鬼火惊悚地绘于幽暗的墙壁上。
“随您怎么想吧,为了父王也好,为了万晴也好,我青龙宫雍珏……无怨无悔!!!”雍珏并未因推故的嘲笑而气恼。因为他已看出这位妇人……正做着一个从怀里掏出物件的举动!
霎时间,他的视线被全番勾走,仿佛什么都看不见……竖起的耳朵焦急地撑起他常年披散的红发,一道紧张地期待着她的回答。
“小子,你说得倒是不假,漩涡万晴可以不死。而世上唯一能决定她是否得以继续存活的人,也的确是我。”令雍珏极度震惊的是,他耳中随后听到的来自推故的声音,竟完全变了!
不同于先前的苍老沙哑,并带着老年妇女特有的沧桑,那般清脆柔丽,似落盘玉珠,听着分外熟悉……
当雍珏还在暗自思索自己到底在何时何地,曾听到过这种应当是年轻女郎才能发出的清婉声音时,忽地,一阵轻灵叮当的声音悠然传来,好似珠翠碰撞的悦耳之音。
待雍珏看清眼前正被推故捧于其细白纤手中的东西时,他大惊失色,旋即瘫倒跪坐,惊恐地望着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自己的推故,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有这种……”
“呵,一个在贵族女子中,堪称‘烂大街’的银制蝴蝶步摇,致于把你吓成这样吗?”推故斜眼,随意把玩着手中泛着皎洁月华般的绝美饰物。那一副毫无波澜的不屑样子,看着十分不在乎。
她又诡秘一笑,不带怜惜地将上面精美的蝴蝶流苏摘下,直直地举起银色的光滑簪子,幽幽地望着溘然顿悟、忙向后倒退的雍珏,启步逼近笼柱,寒笑道:“反正自朱雀宫灭族后,我也没机会带了,不过……”
她清丽柔婉的声音未变分毫,可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却像杀人不见血的刀片,合着她唇际浓幽的可怖笑意,顺势把簪子向下狠狠一插!
这一次刺,似是刺进了空空如也的空气中,更刺入了已惶恐到无法正常言语的雍珏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