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和老太婆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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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宫绿罗姬尊入住京城皇居飞香舍以来的这些年里,她保证自己嘴巴里绝对没进过任何甜味。
估计是当年的家族灭门惨案,给她带来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每当她看到任何甜味食物时,总会想起那抹粘着阿萱阿姨红色血液的甜抹茶粉,通过自己年幼不懂事的品尝,将腥气及甜蜜一同交织在她口腔中的可怕味道……
呵,自己的贪吃属性到底害了她,以致逐渐明白“死亡”为何物的绿罗,常后怕自己当年的无知举动,竟然……用舌头尝了尝阿萱阿姨的血!即那点“红奶油”“红果酱”。
而这种不堪回首的事情,绿罗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她最喜欢的母后。
幸好自己被收养后,养父养母许时想着甜食对身体不好,从没给她吃过,她也不曾主动要过。所以,直到母后那日破天荒地将她亲手所做的红豆抹茶雪媚娘端给自己时,她真的愣住了。
“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甜食?不喜欢抹茶?”仁华见绿罗对那一盘精致的糕点反应冷淡,不免有些惊讶。
“母后……您是说,母妃和您一直都爱吃甜食?”绿罗不好意思再让仁华端着盘子,边说边接过,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是的,特别是抹茶味甜食,我和你妈妈毫无抵抗力呢。”仁华看着绿罗的动作,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异常,也不多问,只是温声回答。
“是吗?不过儿臣记得,母妃貌似……”绿罗扯着嘴角,开始回忆日渐淡化的两岁前的记忆:“母妃从不吃甜食吧,但常和阿萱阿姨给儿臣做抹茶味的甜品,使儿臣对抹茶情有独钟……”
说到“情有独钟”,绿罗不由得没声了。
额,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喜爱,那现今她对母后仁华所做的抹茶甜食的态度,不就自相矛盾了?
仁华倒因绿罗无意中透露出的小细节,面露诧异,难以置信地凝眸问道:“什么?你说仁玉妹妹归嫁广济城后,从不吃甜食?”
“应该吧,因为时间太久远,儿臣记不清了。”绿罗蹙起眉头,努力思索着。由于这都是她小时候的往事,她也不太确定,只能大概言明。
“唉,你母妃是受苦太多,不再相信人间还有甜头了。”仁华摇摇头,哀伤地看着那盘未被动过的精美吃食。
只见通体以淡绿色抹茶粉,所附着的由糯米制成的雪媚娘皮里,能隐隐约约看出些呈深红色的红豆沙。
乍一眼看,宛如深藏于美丽外表内的……伤痕。虽不显眼,但足以在一个不经意间,唤醒尘封的伤口……
“受……苦?我母妃曾经经历了什么?”绿罗听出了仁华话里有话,又想起自己起初问她谁为“灾星”时,母后以食物转移话题的行为,登时觉得“灾星”……很可能与自己亡故的生母有关!
“好孩子,你母妃已经去了,别再多问,听话。”仁华别过脸,刻意不看情绪分外激动的绿罗。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搪塞,却让绿罗终于明白了那个“灾星”是何人!且她也不愿惹敬爱的母后生气,只能咬住牙,小声道:“是……儿臣……知道了。”
所以,她知道了……灾星,正是自己的母妃,她的妈妈,朱雀宫仁玉王妃。
这是一个令绿罗每每想起,都难以接受的残酷事实!
说是事实,因为她在皇居中长大,多少也会听到些刺耳的传言——
如自己外祖父朱雀宫德彦亲王夫妇的相继离世、玉女宫纹森天皇在母妃入宫半年后溘然驾崩、母妃出嫁时险些引起了朱雀宫与青龙宫的交战、还有母妃随着朱雀宫一脉一同死亡……
对了!包括那个被母妃杖毙的宫女,桩桩件件,让她作为亲生女儿,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思念的亲生母亲,的确是一个带来祸害的……“灾星”!!!
可那又如何?
母妃早都香消玉殒了!纵使她真是那位白虎宫百筠姬尊所预言的千年一现的巨大“灾星”,她的红颜早逝,还不足以抵过她的……她的“罪孽”吗?!
母妃,妈妈,给与她生命的仁玉,她永远爱着她!
可惜……呵,怕是她自己,才为“克母”的“灾星”吧?
毕竟,她两岁前失去了生母,十四岁又没了养母。无论母妃还是母后,都是她的母亲,她的妈妈呀!
……
时光归至这个雪夜的11月28日夜晚,绿罗敛住泪水,对那位一脸麻木不仁的老嬷嬷,漩涡推故,冷冷道:“够了!请你放尊重一些!推故尚侍!”
“哼,‘尊重’?那么请问,绿罗姬尊既不愿相信仁华皇后已归天,又不肯让老奴验明这具被盖尸白布遮掩的……焦尸,导致娘娘尸身无人料理。这,就是您对她的‘尊重’?”推故似笑非笑地对视着气冲冲的绿罗,碧眸中的晶莹早已隐去,故意咬重了那个在场人都不敢直言的“焦尸”一词。
“你……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老妖婆!!!”绿罗彻底被激怒了,直接冲上去,小手狠狠地拽着推故明黄色的十二单衣,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看样子想要教训这个对自己母后毫无敬意的老婆子。
“哈哈哈,若是仁玉王妃泉下有知,看到绿罗姬尊在仁华皇后的教养下,竟成了这样一个市井泼妇,估计姐妹二人地下相逢,会吵起来呢。”推故冷笑眯眼,一把打开了绿罗的小手。
那惊人的力道大得让绿罗摔倒于地,完全想不到这老妪身上的力量竟不亚于忍者。
“绿罗!没事吧?”玉女宫宇助太子回过神,忙把绿罗扶起,恨恨地胶视着那个他本就知道真实身份的推故。
“行了,太子殿下别这样注视着微臣。想想您自己做过的好事儿,当下还有资格再碰人家冰清玉洁的绿罗姬尊吗?”推故暧昧地笑着,幽邃碧目中的寒意,让宇助骤散了才聚集起来的气势。
绿罗勃然大怒,也没细想推故对宇助所言,甩开后者,指着推故大声道:“来人!把这个言语犯上的老婆子,给本宫抓起来!”
可是,无人回应她……或是说,当此时的雪夜,暗沉得连月亮都不见踪影,唯有鹅雪不时零零飘落之际,绿罗一个皇室公主的权威也好似随月消失了,沦为轻如鸿毛的雪。
“喂!一个个的都聋了?!”绿罗又惊又恼,顿觉大失面子,且是在这个和她八字不合的推故面前。
小姑娘怄得面红耳赤,索性跑到她最信任的御前侍卫,漩涡恒一与漩涡佳子夫妇的面前,红着眼睛,怒不可遏道:“恒一侍卫!把那个推故给我绑起来!”
忽然,怀中犹在抱着已然哭到呆滞了的漩涡佳子的恒一,缓缓转向绿罗,以一种后者近乎忘却了的温柔语气,对她说出一句:“绿罗小姬尊乖,不该这样对老年人讲话,很没礼貌哦。”
绿罗小姬尊?!
“你……你是……”绿罗登时惊得目瞪口呆、毛骨悚然,这哪里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恒一叔叔啊!
如果没记错,印象中是有一人,比母妃仁玉更好脾气的一位漂亮阿姨,曾耐心地教自己做一个懂礼仪的好孩子,并亲切地唤她为“绿罗小姬尊”……
“绿罗,跪下,不许你对推故尚侍这样说话。”突然间,沉默多时的玉女宫元朔天皇开口了。他定定地聚眸着那台担架,死寂的赤眸里除了那张凄冷的白布外,再没有映入其他事物。
“哈?要我……要我跪她?!父皇,您在开什么玩笑呀?!她算什么东西?!她……她也配?!”此话一出,本被吓呆的绿罗,猛地看向出奇冷静的元朔,觉得他定是伤心过度,脑子不正常了,才由得推故那婆子趾高气扬,还对自己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没事的,陛下,微臣就是一个踩着孙女的尸体上位的老太婆而已。戴罪立功,一朝得志,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参政女官,贵族出身的绿罗姬尊当然打心底看不起。而且,微臣也没闲工夫再和个孩子拌嘴了,还是……”推故淡笑着,凑近地上的担架。
“你要干什么?!”宇助和绿罗意识到不妙,异口同声大喊道。
奈何为时已晚。
不顾这对少男少女震惊的眼神,以及因她的惊人之举,全然呆在原地的元朔,推故已揭开了那张盖尸白布。
幽灵似的白色轻轻然落于一旁,在露出底下黑漆漆的让那三人立即别过头,不敢也不忍再看的东西时,推故不仅没有惧意或怜惜,还唇衔……温暖的笑容!从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了一支闪闪发光的金色蝴蝶步摇。
她正微微波动的眸湖涟漪,款款地流连在那缕金色上,既像是欣羡,又像是感慨……
金色被烈火洗涤,明耀若灿阳,千回百转地照映在她爬满苍老的面颊上,勾出了一种悲喜不辨,颠簸了她沧桑的声音:“真金……不怕火炼!我们的皇后娘娘被烧死了,肉.体凡胎,化作不堪入目的丑陋焦尸;可唯有……唯有这支自般若皇后所处时代,流传至今的金制蝴蝶步摇,还完好地保留着!顺利经过了这场火的考验……”
这婆子神经质了!
暴躁的绿罗忍无可忍,比起同样气愤至极,却又因难以启口的理由无法发作的宇助,直性子的她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都不能容忍推故这样对待仁华的遗体。
“我杀了你!!!老变态!!!”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下一秒就被推故灵敏地按着脖子,禁锢双臂,还将她的脸直直地对着白布之下面目全非的……仁华。
“不——”因这一幕撕心裂肺,绿罗闭着眼睛大声哭喊着
推故却被她的拼命挣扎激起了兴致,眸中飞跃着点点冷锐的莹色。
同时,她手上的力量不减反增,几乎把绿罗惊惧的小脸,压在了那个焦尸的“面部”上,尖声道:“没出息!不许哭!你自己不是早都信誓旦旦地承诺过,说后面不管发生什么,又或是看见什么害怕的事情,都不可以哭鼻子吗?如今全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啊?!”
“啊啊啊啊——不要啊——”绿罗被推故折磨得精神奔溃,柔嫩的小脸为一种粗糙的“沙质感”亲密地摩挲着,鼻孔还被一股刺鼻的焦味涌入着……
这是母后?
这是仁华?
不是吹弹可破的柔美肌肤!
不是馥郁芬芳的茉莉清香!
不……
无力反抗的绿罗,仅能绝望地死合着双眼,巴不得自己当场瞎了!就怕她目前唯一能控制的视野中,关于对母后仁华的美好形象,再被……再被这个残忍的推故摧毁了。
“给我睁开眼睛!真是越活越胆小了!小时候,明明在那些诸如仁玉王妃等高度腐烂、且多达二百余数量的死人堆里,呆了夏季的五天五夜都不怕!现在,却被身为区区焦尸的仁华皇后吓得发疯!你太让你妈妈失望了!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窝囊废!”
推故残酷地寒声笑着,一手强行扒开绿罗紧闭的双眼,一手使劲按着她的头,猛然一个发力,将绿罗睁开眼睛的脸,面对面不留缝隙地埋在了那具黑乎乎的焦尸的正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