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沾血的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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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漩涡勘六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但为那人这般堪称“变态”的折磨,也基本不行了。
“好孩子,我如你所愿,目前暂时废了你的右手,也省得你再做那种本就不情愿的事情了。”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目光温柔地看着勘六一点一点儿被痛苦吞没了最后的意识,继而轻轻地把昏死的勘六安置好……
她那副细心慈爱的样子,与刚才的凶暴判若两人。
“哎呀呀,到底是照顾过绿罗和雍珏的人。阿萱,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必然是一位慈母呢。”良久,一个带着玩味的素冷女声,自那个女人的身后飘来。
“姬尊别打趣奴婢了,奴婢无福,此生都不会嫁人生子,只愿……与您如影随形。”那女声口中的“阿萱”,即漩涡萱,头也不回地淡漠回答道。
世上能被漩涡萱称为“姬尊”,且愿与其“如影随形”的人,无疑是她的主子,朱雀宫仁玉王妃。
仁玉摇摇头,像是很无奈萱刻入骨子里的称呼习惯:“又来了,‘奴婢奴婢’,看来你果然上了瘾,到死……都不愿改嘛。”
和上次11月21日,在青龙宫庆元天皇的营地帐内不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仁玉特地加了两个不祥的字:到死。
骤然感到不妙,萱立即持刀转向身后,却出乎意料地撞上了只是拿着那把螺钿梳,在闲逸地梳理着其披散酒红色长发的仁玉。
萱知道自己严重失态,抢在面不改色的仁玉率先发问前,主动跪下叩首,丢掉蝴.蝶.刀,急切道:“姬尊恕罪!”
“真是的,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魔怔了。”仁玉嗤笑着,继续手上的动作,言语间听不出丝毫她自己所言的惊愕。
“抱歉,是奴婢误会了,特别是听到‘到死’一词时,还以为您……”萱逐渐说不下去了,将覆于地面的双掌死死地扒着,小巧的指尖被压迫得涨白,如她身后那个被勘六剜心的少女之尸毫无生气的肤色。
“阿萱,你也怕死?”突然,仁玉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刚好梳至其发尾的螺钿梳也功成身退,被她边说边藏于那件她21日同样身着的绣了红色曼珠沙华的黄丹色振袖和服的宽大袖子里。
“是,奴婢……不否认。”埋首的萱掩盖了自己的暗中咬牙,随后微微抬头,垂视着眼下暗灰色的水泥地面。
“因为有了牵挂,才怕死,对吧。”仁玉未表现出叫萱起来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凝视着后者的头顶,以陈述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仁玉所言不假,对漩涡萱而言,她在世上确实有个不可割舍的牵挂,那便是唤醒了她母爱的少年,青龙宫雍珏世子。
而雍珏的父亲,正是她暗恋多年的青龙宫庆元亲王。
许是将对庆元难以言明的爱,全部寄托在了他独子的身上。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萱已然视这个儿时叫她为“椿姑姑”,并吵着闹着要吃她做的各种美食的少年为自己的孩子了。
也正因为萱把雍珏当作了儿子,她才无法原谅仁玉瞒着自己,为雍珏施加了影响终生的“操脑之术”。
现下听仁玉主动暗指雍珏,萱在一阵失神后,恍然间察觉到新的危机,又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怅然叹气,倏地转身,背对着越来越靠近她头顶的仁玉,故意哽咽道:“姬尊,我不瞒您。”
“没事,阿萱,作为两个女儿母亲的我,理解你。”仁玉瞬目,烟视着只给自己一抹苗条背影的萱,悠然止步,慢慢直起身子。
听到这句话,萱真有些想笑了。她轻震了下双肩,颤抖了她的声线,颠簸为一声颇为尖细的:“是……是吗。”
“作为绿罗和南溪的亲生母亲,我承认自己不算称职。”仁玉似乎听出了萱的暗讽,苦笑一声,凄恻道:“但让绿罗不到两岁的年纪经受那种事,是我对她的磨练;而杀了……本就只能活五年的南溪,也是为了瞒着黑绝,好将她开启的轮回眼为我们所有。况且,我不也借着那个南斗宫炎芽姬尊,让南溪干干净净地复活了。”
“这是您爱女儿的方式,奴婢……学不来。”每当谈起仁玉对待她两个骨肉时,萱总是看不惯她的狠绝做法,只能隐晦地否定着。
“哈哈,作为绿罗和南溪的‘阿萱阿姨’,你的确比我这个生母疼她们;更不必说作为雍珏的‘椿姑姑’,你巴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了。”仁玉掩唇轻笑着,直接道出了这个事实。
“不,比起您,奴婢没有资格奢望这三个孩子视我为妈妈。毕竟,您才是绿罗和南溪的母亲,更是雍珏未来的……继母。”萱缓缓转向身后的仁玉,仰望着她媚眼如丝。诚然仁玉为那三人之母,也看不出分毫的母性,只有伴着岁月发酵而渐浓的妩然。
仁玉闻言,扶着额头,面露烦闷:“别了吧,我可不喜欢被那么多人叫‘妈妈’,显得自己很老似的。你忘了,绿罗小时候就够吵人,南溪倒还懂事些,雍珏也不安静。”
“奴婢真羡慕您能练就这样的心态……”萱淡笑着接话道,并遗留了后半句不太适合脱口的言语。在理智与愤怒的双重暗斗下,最终前者扼住了足以撕破脸的后者。
“难道阿萱不觉得这种心境很好吗?”仁玉不留缝隙地回话道,干脆的语速及背后的寒意,让萱都霎时愣住了。
吧……恕奴婢学不来……”萱边说边转到仁玉的正面,唯有把后背不对着仁玉,她才觉得安心些。
“自信些,你能学来的。因为,你与我才是真正的‘如影随形’。”仁玉终于伸出双手,将跪地多时的萱亲热地扶起。
“好……”萱起身后,垂头下意识地脱离了自己为仁玉攥着的双臂。
仁玉看着萱对自己显而易见的远离,嘴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唉,至于雍珏那孩子,我劝你别再白白地把感情浪费在他身上。他呀,兴许没救了。”
乍然听到仁玉对自己明确提起雍珏,萱心头一紧,睁圆褐眸胶视着仁玉,灰白的唇瓣动了动,却没说出些什么。
“不久前,我以尚侍漩涡推故的身份,前往宣耀殿的地下天牢看望他。你猜我碰到了谁?竟是宇助那小子!他们两个,因五年前目睹我冒充仁华姐姐,在绮云殿的草丛外与燕庄欢好的事情而结下了梁子。虽说雍珏明事理,闭口不提此事。可宇助不是什么善茬,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恨不得杀了雍珏,好维护仁华姐姐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形象,这才听从了我派遣到他身边当卧底的南溪的意思,策划了第一场针对雍珏的‘百步穿杨’行刺栽赃案。而雍珏锒铛入狱后,宇助还是不肯放过他……反正到我见到雍珏时,牢笼外一片狼藉,据说是雍珏一怒之下,把宇助带给他的一瓶清酒打碎了。而自那之后,听看管他的狱卒说,那孩子总有些精神萎靡,我都怀疑……是宇助对他做了些什么……”
仁玉努力回想着,不料萱听着听着,陡然上前按住她的肩头,直视着仁玉诧异的青目,一字一顿:“宇助,也看过,雍珏?”
“阿萱,冷静点儿,这是实话,你若不信,大可找机会问问雍珏本人。”仁玉小心地说着,扯起唇角,仿佛被萱暴风雨前的平静样子吓着了。
“您真的……没……没骗我……”萱的褐眸不知不觉湿润了,这种真情流露模糊了她的视野,使她已看不到仁玉悄然凝结在唇瓣的一柄冷锐的笑刀。
“是,宇助见过雍珏,这一点,我没骗你。”未等萱反应过来,突然,仁玉将袖中的螺钿梳迅猛掏出,不带一丝犹豫,狠狠地扎在了萱的右目上。
那把曾是二十多年前,元朔赠给仁玉的定情信物螺钿梳,为仁玉至今不离身地保留着,并动了些小小的改造。使其既能穿梭于美人的青丝间,理顺如头发丝儿般常常打结、分叉的小磕绊;亦能将那些细密的梳齿,当作最温柔的利器,在一个不留神之际,摧毁人类最娇弱的身体器官……如萱的眼睛。
“啊——”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痛得失声大叫,再次跪倒于地。
她捂着自己被戳瞎的右眼,费力睁着仅存的左眼,怒视着面前竟以那把沾着自己血液的梳子并上前解开她的马尾、开始为自己梳理头发的仁玉。
“忍一忍,阿萱,过会儿,南溪的另一只轮回眼,将移植在你的右眼上。如此一来,你就拥有与我一样的实力了。”仁玉柔声说道。而在她轻柔地梳理萱头发的过程中,后者也惊奇地发现,那种锥心的痛感在慢慢减弱……
因而,萱都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了,是感激?是恼怒?是埋怨?还是哭泣?
尽管得到轮回眼是无比诱人的,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以这种意外、剧痛的方式,获得这种世人趋之若鹜,更耗费了她们主仆不少心血的至高力量。
同样,她很清楚,那双无敌的眼睛,是仁玉以自己的贞洁,及其女儿南溪的贞洁和生命换来的。
“好些了吗?”仁玉的螺钿梳,不停地在萱的头发上来回逡巡,最后梳得连一点儿小结都无影无踪了。
萱咽下了嗓子眼处呼之欲出的惊惧与怒意,注视着仁玉以薄片掩饰为青玉色的左眼,低声道:“难怪……您那次见庆元陛下时……会梳头呢。”
“不愧是阿萱,一只眼就能看出我止痛的秘方呢。”仁玉嫣然一笑,将萱正遮着她自己血肉模糊的右眼的手强行取开。
在引起萱不由自主地反抗未果时,仁玉则像打量艺术品似的仔细,幽幽道:“轮回眼对我们纯种漩涡一族之人的身体负荷较大,最初会常感到不适。解决方法就是以沾血的梳子梳头。时间长了,症状就日渐消失。”
“真血腥啊……”萱冷笑着,其实并不信仁玉的话。
直到仁玉下一刻,又掏出另一把足以震住自己的全部思绪、并胶住自己仅剩左眼目光的东西时,她才多少明白了些仁玉的“有意为之”:“瞧,这是仁华姐姐的檀木梳。而今她人都没了,那遗物也得物尽其用呗。就送给阿萱好啦,痛的时候,沾着谁的血梳头都可以。”
言毕,仁玉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萱身后昏厥的勘六及那具少女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