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真正的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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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尊……让雍珏杀了漩涡萱……为他……母亲……漩涡椿报仇……哼……设计得很妙嘛……”
这便是漩涡萱对仁玉所言的回复。
她微笑着道尽,在语毕的一刹那,身后那支利箭也呼啸而来。自后背直射入,在饮足了她的血肉,品尝完她对人间最后的留恋后,含血的箭头刺穿了她的胸口。
“是,雍珏的母亲是漩涡椿,不该是瞎了一只眼睛的阿萱你。”仁玉俯望着萱凝固的笑容,睁大美目扬起下颏,依稀露出了她雪白左颈处的那粒乌黑痣。
那乌黑幽沉的颜色,是白茫雪野上缀着的一珠墨玉,像极了萱印象中雍珏那对同样深邃的墨眸。
仁玉话音落定之际,萱脸上漂浮多时的笑也溘然崩塌。
她前倾身子,吐出一大口发黑的血液,零零碎碎,纷纷洒洒,落花于仁玉的赤红色裙摆上,添了几朵血色残阳下的墨梅。
“哈哈……果然……您戳瞎奴婢右眼的那把螺钿梳……提前就喂了毒……”萱把头抵在笼柱上,双手勉力扒着:“……奴婢对您有二心……且同样满手罪恶……有此下场也是意料之中……但是!”
对背后那个虽亲手射杀了自己,却是她毕生割舍不下的少年的牵挂,萱费力升起仅存的左眼,尽全力说完自己生命末端的请求:“看在……看在相伴多年的情分上!奴婢……请您……放……过他!”
尾音甫落,她若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般瘫靠在笼柱上,看样子累极了。
仁玉蹲下身子,两手一左一右反握住笼柱上萱开始僵直发凉的手,凝眸轻声道:“不可能。阿萱,在你死前,我不再隐瞒,你……儿子雍珏……注定活不久了。”
这是她鲜有的实话。
然而,萱仅楞楞地睁着褐色的左目,一语未发,毫无反应。
“哈,我说阿萱……你也忒急了。都没听我说完,就抱着雍珏能活下去的希望,死……死了?”仁玉“扑哧”一笑,红紫双目缓缓眯起,浮着两帐若隐若现的水光。
她朝后仰头,张大嘴深吸呼气,并尽可能撑圆眼睛……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敛去眼球表面上蕴着的某种暂时蛰痛了她眼睛、模糊了她视野、朦胧了她方向的东西。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当掌心里萱的肌肤越发僵冰时,仁玉已记不清她保持这种姿势有多久了。
她在亲身感受一个大活人渐渐退去人类最基本的体温,步入死亡的历程。明明一直握得牢牢的,可就是攥不住、留不住萱在她手心里悄然逝去的生命。
如影随形。
和一向光华万丈的仁华姐姐不同,漩涡萱自小作为她的侍女,自然就是她这个主子的影子。
可如今,这抹影子没了。那今后,没有影子却仍身为人的她,该是……呵,孤魂野鬼、幽灵了吧?
是啊,只有鬼魂,才没有影子……
或许过了更长时间。
待自觉没有丝毫不该有的温热,再在脸上湍流时,仁玉轻然释手,放开纹丝不动于原地的萱,望向萱背后那个依然维持拉弓姿势的红发少年——
十七岁的青龙宫雍珏世子。
按她事先指令,早已完成射杀萱的任务的雍珏,此时的神情是空白的、身体是僵硬的……一动不动,甚至凝滞了眨眼与呼吸,仿佛一座没有生息的雕塑,在射出那支箭的同时,就散失了他的所有行动力与生命力。
唯有那双镶嵌于他面部的漩涡一族之人少见的墨眸,正闪烁着碎钻般的莹色,肿胀得眼球水汪汪的,但就是流不出来、溢不出去。
仁玉目露凄楚,曼妙的身体盈盈地“穿透”了牢房,周身明丽的黄丹色,若一株游走在地狱中的曼珠沙华,红艳艳地款步迈向少年。
“雍珏,你……复仇成功了,好孩子。”行至俨然胶在地上的雍珏,她伸手轻抚少年那张酷似其父,青龙宫庆元天皇的俊朗面颊,又瞥了眼不远处萱的尸体。
伊人澄幽的眼波在几秒钟的游散间,最终沉淀为夕阳下的一璧血潭:“把你的杀母仇人……以强酸溶尸,弄得干干净净,别留任何痕迹。”
“是……”这内容就足够残忍血腥的话,似一根银针挑破了雍珏积覆于其眼中表层上不少时间的薄冰。
在流水倾盆奔泻的同时,他机械般地垂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仁玉提早塞给他的青花瓷小瓶子,颤颤巍巍地走向萱。
每前进一步,雍珏的眼睛都为一股莫名的酸热,糊得越发看不清。只是纯粹为执行命令,不偏不倚地走近那个已独眼身亡的女人,漩涡萱。
“对不住了,阿萱。”仁玉眼睁睁地望着雍珏靠近萱并止步后,她猛地转身,双臂抱住自己,蹲在地上。
嘶……
哗……
伊人竖起耳朵,清晰地听着那一点一点儿从身后传来的疑似溶解时产生的气体声,乃至鼻中钻入的强刺激性气味。
突然,她两手紧紧地捂着耳朵,死死地闭住不知不觉就瞪得铜铃大似的眼睛,沉沉地垂下头颅。
只见伊人两瓣已褪为淡红色的双唇,像将被风折落的花,不停地轻.颤着,可嗓子里却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逐渐地,仁玉张大口,表情既痛苦又狰狞,宛如撕开嗓子拼命惨叫!但依旧毫无声响……
而一种仅她本人才能切身感受到的不为人知的锥心痛楚,如毒液由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并在大脑中持续发酵着,进而作用于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毛发。
……
当漩涡勘六被周边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唤醒时,刚茫然睁开赤目的他,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闪着寒光的东西,正团团围着自己。
“醒……醒了!杀人凶手恰好醒了!”
“真巧!人赃俱在,他赖不了了!”
……
额,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脑袋犹在懵懵懂懂的勘六摇摇头,尝试爬起。
可刚用双掌按着地面,右手食指被折断的剧痛,让他陡然大喊一声并狼狈趴到。而左脸颊上隐隐作痛的感觉也一并发作,使他慢慢回想起自己昏厥前发生的事情……
咦,那个……女人呢?!
勘六咬牙抬眼,快速环顾四周——
他惊讶地发现,除了身旁被杀的少女外,连日来冒充自己师父漩涡恒一的那个……褐眸“女人”真不见了!而自己现在正被皇居的侍卫,以武器如临大敌似的包围着!
这下糟了!该不会他们把自己当成杀人犯了?勘六心中暗叫不好,可转念一想,确实是他杀了她,且满共……满共七人啊。
呵,真是正儿八经的人赃并获了,赖都赖不掉。
当勘六苦笑自己如此运气不佳时,忽然,他看见自己的另一位授业恩师,皇居御林军统领漩涡焦宏正匆匆赶来。
“焦宏老……”他还未唤出对老师的称呼时,一名侍卫捧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托盘,举至头顶,跪在神色凝重的焦宏的面前,说道:“焦宏大人,这是在案发现场,即皇居东五宫的凝花舍发现的带血的蝴.蝶.刀,应是……漩涡勘六的作案凶器。”
凝花舍?
勘六悚然一惊,按照那个假冒恒一之人的要求,昨夜自己被逼杀害那位来自三台宫的姬尊时,分明和前六名死者一样,都是先将被害人在其目前所住的凝花舍击晕,带到零无宫后,再进行……那个残忍的剜心仪式!让她们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和被害者,又回到距离零无宫有不少距离的凝花舍呢?
越想越匪夷所思,勘六用尚完好的左手揉了揉眼睛,待确认这里正是昨夜他劫走那明少女的凝花舍时,他愕然张嘴,喃喃道:“邪……邪门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许是因少年的表现坚定了心中所想,焦宏飞速瞥了眼那把勘六看不到的蝴.蝶.刀,疾步上前,对俨然“魔怔”的少年,皱眉咬唇,厉声道:“勘六!告诉我实话!不是你做的吧?”
“焦宏……老师……我……”被昔日严师的大嗓门拽回现实,勘六回神后愣了会儿,随即郁然埋首,连右手的伤痛都暂时感知不到了,更不知该如何作答。
实际上,自己这一系列罪孽深重的杀戮,都是被那个现今控制着恒一师父一家三口性命的朱雀宫仁玉王妃威逼!
奈何当前仁玉以尚侍漩涡推故的身份,苦心经营十二年。在朝堂上势力庞大,皇居中也布满眼线,连心思缜密的宇助都不是她的对手,自己又能直接道明推故正是仁玉?再一股脑儿地说出自己都是被逼无奈,才犯下滔天罪业?
这种本就听着玄乎的事情,若非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出去连他自己都不信!
当勘六思绪一团乱麻时,焦宏倒像更坚信爱徒是无辜的。
他半蹲下,凝视着勘六左脸颊上着实不浅的伤口,以及严重红肿的右手食指……待须臾片刻后,靠近少年的耳朵,沉声道:“孩子,你别怕,把真相都通通说出来!纵使……纵使如今阴云密布!”
话至此处,头脑混沌的勘六,都能听出焦宏刻意咬重“阴云密布”一词时,背后藏匿的巨大悲愤:“连……忠肝义胆的燕庄将军都成了逆贼,为师……也不相信自己和恒一老兄一手带出来的高徒,会沦为这种丧尽天良的刽子手!!!”
鼻尖顿时一酸,勘六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愈发想哭了。不止为焦宏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更羞愧自己的行为……到底违背了恩师对自己的殷切期待。
“老师,是我做的……是我……做的。”男人就要敢作敢当,尽管勘六有苦难言,也只能含泪承认这个不存争议的事实。至于其中曲曲折折的过程,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况且,恒一师父还为那女人控制,更会……对佳子师娘及漩涡万晴剜心!
想到这儿,勘六像被刺了般,坐直身子,问道:“焦宏老师!恒一师父呢?佳子师娘呢?还有万晴姑娘,他们……他们还好吗?”
时至今日,他连问的勇气都快没了,真怕再听到些什么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就算亲耳听见勘六“认罪”,但多年的师徒情谊,加上前者的异常反应,还是让焦宏对此抱有怀疑态度,更不必说少年骤然提及这三人了:“别慌,恒一夫妇一切安好,但漩涡万晴……”
“万晴……万晴……她怎么了?!”一想起万晴是那个女人口中的什么代表着青龙宫一脉将被剜心的女子,勘六心头一紧,加上焦宏的转折语气,生怕听到那个自己本就熟识的女孩不幸罹难的消息!彷徨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