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因失眠而剪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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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门佐海老藏却并未因外孙女给自己做的那杯香醇的燕麦牛奶而安然睡去。只见他再次将那张照片扣下,垂首自言自语道:“……不,她比你惨太多了。我……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护住她多久!”
言毕,他停顿了良久才缓缓起身。然后将那张始终都扣着的照片,小心地藏在了一个小小的桃木匣子中,又放到了自己衣柜最下角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个匣子的盖子上,还有一处小小的暗格,里面藏了另一样对他而言,同样称得上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接着,他出于一种突然被点起的激动和担忧,竟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纱罗妲的房间。当那扇粉色的房门,刚被他自己轻轻拉开的那一刹,他就发现——
那个身着粉色和服的女孩,即自己的外孙女纱罗妲,竟然像是在专门等待他一样,也未曾就寝。
只见小姑娘并未因海老藏的乍然出现而表现出任何惊讶,还早已将厚重的窗帘拉开,并在此时依靠着那一轮被镶嵌在那种砂隐特有的圆形窗户中的皎皎月牙的稀微光辉,而专心致志地埋头剪纸……
海老藏即可就愣住了。
于是,他将自己探索的目光顺着她周边的纸屑,竟看到了很多那种米色的纸蝴蝶……为此,他心中一惊,却在即将发出制止或是谴责的声音时,又被纱罗妲小手中的另一种红色的纸张吸引了注意力!
她好像剪得越来越小心谨慎了!
在此刻的一片静谧无声的夜色流水中,她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被深幽的夜寐,完全淹没了注意其他事物的能力。甚至让身为精英忍者的门佐海老藏,都只能听见他自己压抑着强烈疑问的呼吸声,却仍旧捕捉不到丝毫来自那个女孩的气息。
因此,他居然不忍心、也不好意思去打搅她了;即便他完全不知这姑娘到底在剪什么新花样,能这般忘我、这般专注……
良久,纱罗妲对着自己手中已然成功剪好的作品,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小女孩红着小脸,很开心地笑道——
“蠍。”
“嗯?”海老藏很纳闷纱罗妲为何会提起蝎的名字。接着,他终于像是如释重负般,向屋内的女孩迈步走去,并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外公,抱歉让您久等了。因为方才到了关键时刻,所以我才没有对您打招呼。”纱罗妲边说边将自己的作品,小心翼翼地对海老藏展示——
一张红色的“蠍”字剪纸。
“这是……小蝎的名字。”海老藏微眯蓝眸,他能从外孙女那对清澈的蓝眸中,再次看到了某种类似“情愫”的东西。为此,他微微有些不悦,甚至怀疑纱罗妲和蝎早已……然而,他仍在心底固执地进行自我欺骗,认为这只是两个不成熟的孩子在彼此玩闹而已。
“外公好眼力,这是我给蝎准备的七岁生日礼物。”纱罗妲温柔地抚摸着这个红字,说道:“先用铅笔在红纸上描出字的轮廓,然后沿着线条剪出来。可惜我太笨,前几次都失败了。但眼看明天就是蝎的生日了,我就算熬夜,也得精心做好哦。”
“明天?”海老藏边说边蹲下了身子,然后盘坐在她的身旁。接着,他才终于意识到,此时必然过了凌晨十二点,已到了11月7日,即门佐蝎生日的前一天。
“纱罗妲,那你打算怎么过你的八岁生日呢?下个月……就是十二月了。”突然,海老藏向纱罗妲问道。然而,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还夹杂着潜隐的哀凉……
“都听外公的。”纱罗妲先是一愣,继而巧笑道。
“要不……给你举办一个生日会吧?”
“哈,不必了。”
“是因为小蝎的生日会已经泡汤了,所以怕他难过吗?”
“不是啦,我……我找不到该被邀请的同龄人。就算有,也顶多是蝎和罗砂。”
“……”
终于,海老藏彻底哑口无言了。他定定地凝望着女孩仍旧烟视着那张剪纸、且淡然如水的莹澈蓝眸,心中猛地一痛,不由得软声道:“对不起。”
“外公,您为何要道歉啊?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糕,也只能怪我自己没用啦。”纱罗妲铃铃地笑道。
“好吧,但这次……外公想让你自己作主!”海老藏顿了顿,然后和言道:“毕竟你就要八岁了,有权利决定你自己的生日。”
“谢谢外公,那就……麻烦您去甘泉居排队,帮我订做一份抹茶千层蛋糕吧。”纱罗妲说道:“还是和往年一样,把蝎和罗砂请来即可。”
“唉,你也太好打发了吧。”海老藏叹了口气,颔首表示接受。但事实上,这就是纱罗妲每年过生日的常态。此外,他们大人都心知肚明的是,无论是门佐风岚夫妇还是砂瀑青罗夫妇,他们就像是提前约定好一样,绝不会同时出席纱罗妲的生日。即使海老藏常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好过问。
“嗯嗯,谢谢外公了。”纱罗妲微笑道。接着,她又停了停,转而轻声道:“外公,其实有些事情……真的事关重大,所以我必须告诉您。同样,这也是令我今晚难以入睡的重要原因。”
海老藏睁了睁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抬眸望了望天边的那轮在他看来分外惨淡的月牙。接着,他心中忽地一冷,不禁低声道:“发作了?”
“我已经尽力在克制了,但还是……吓到了蝎!”纱罗妲将那张剪纸轻轻地放在了一旁,又捡起了地上的一些米色的纸蝴蝶,垂首说道:“这些年来,按照外公和绿罗姑姑之间的约定,她会在每个月月初的夜晚来与我作伴,并帮我……压制‘守鹤君’……”
只见纱罗妲越说越没了声,头也越来越低,小手还死死地攥着一只全然变形的米色的纸蝴蝶,如同她此时变形颤抖的无助声音:“可是,也不知为什么?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觉得…… 守鹤君越来越厉害了!以前,我还能睡好觉。但现在,我常常要在入睡前,和守鹤君进行精神和意志的较量,才能保证我不被打倒……常常要折腾到半夜才能睡着,但天不亮又醒了。”
“难怪你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了,我还以为你眼睛周边的黑晕,只是守鹤对你的影响罢了。”海老藏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又痛又惊。他很心疼纱罗妲一直默默承受着守鹤给她的精神带来的摧残和折磨,也自责自己没能及时发现,并给予她应有的关心和支持,还时常对她摆脸色,让她内外煎熬……
“那时,绿罗姑姑就和我说,如果早早睡下和守鹤君博弈会太过痛苦,那还不如在月光下安静地剪纸,磨练心性、锻炼手脑,以此来打发漫漫长夜。”纱罗妲苦笑着,用小手摸了摸自己蓝眸周围的那种黑晕,忍不住嗤笑道:“因为过了凌晨后,守鹤君的力量就逐渐减弱了。所以,我也爱上了剪米色的纸蝴蝶。毕竟姑姑说过,它的**是一种不祥之物,就和……我一样。”
就当海老藏拼命忍着眼泪,想要尽力反驳时,只见纱罗妲将那只被自己亲手“毁灭”的纸蝴蝶,高高地举在了头顶上方的圆形窗户前,好让那种“死去”的米色纸蝴蝶,由清冷的月牙对其进行哀婉的超度……
同时,小姑娘含泪笑道:“其实……外公,我真的很喜欢这种蝴蝶,因为我能从它们的身上……找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可不祥之物,终究……不被世人待见!所以在一般情况下,等我剪好了以后,守鹤君也就暂时不调皮了。接着,我再亲手把它们偷偷地毁掉、扔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不早……不早告诉我?!”海老藏立马将纱罗妲搂在了怀里,厉声哽咽道:“你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竟然背负所有的事情,你觉得好玩吗?!你有资格吗?!你有……有能力吗……”
“抱歉,所以我今天还是选择告诉您了啊。”纱罗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道:“外公,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这样与怪物无异的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因此,我在今夜就向您全盘托出了……”
“胡说!!!你才多大,就成天想着自己会死呀?!”海老藏尽量压低声音,闷声怒吼道:“你听好了!有外公在,就绝不会让别人轻易伤害你的!所以,你别害怕!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时告诉外公!难道……难道外公还不如你那个‘姑姑’吗?!”
“谢谢外公,我就知道,外公是关心我的。尽管您平时很严厉,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个未知的声音,在不停地宽慰着我……”纱罗妲边说边从海老藏的怀里起来,用哭得红肿的晶莹蓝眸,正对着海老藏的那双同样红红的蓝眸,不由得勾起了自己被泪水濡湿的樱唇,说道:“外公……是爱我这个亲外孙女的。”
“纱罗妲……”海老藏极度震惊这女孩在此刻很自信的说法,特别是她的那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蓝色美目,真的拥有一种能看透很多虚假表象和谎言的神奇能力。
“啊——”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霎时传来,且听音色和位置,必然是一楼的客房!于是,祖孙二人先是互相惊慌地看了眼彼此,接着,他们向楼下迅速跑去……
当海老藏和纱罗妲来到了一楼客房的门口时,他们就清楚地听见了蝎正在哭泣,嘴里还惊恐地叫喊道:“夷蝎外公……你……你怎么了……”
纱罗妲闻言后,立马悄悄地偷瞄了眼顿时就呆滞在门口的海老藏——
通过她那双被黑色深渊重重包围、却仍然透彻明净的蔚蓝眼睛,小姑娘在保持难得的冷静之余,还能敏锐地捕获到海老藏在此时那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那开始颤抖的高瘦身体、那暗波涌动的苍蓝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