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紫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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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是一笑,便足以让年近五旬的砂瀑赤炎看得有些失神了。
赤炎素来自诩拥有一双能看透一切谎言和伪装的清明双眸,可也有偶尔“失灵”的时候,就譬如面对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时……尽管他打心底也深知她绝非善类,却时常不可避免地被那种来自她的卓越气质吸引,即使她的确是个美丽到危险的女人。
然而,人类无论聪颖、无论平庸,天生就是这般肤浅的生物。因为人类肉眼所最在意的,不还是第一印象的外表吗?
尤其是美人,甭管男女,哪怕罪大恶极、哪怕嗜血凶残,都还是拥有一种该死的令人赏心悦目之感……
“多谢叔父赞誉。”只见赤炎眼前的这个美人儿嫣唇微启,眼波流转,与生俱来的媚骨与华美由内而外,令人迷醉……更不用说她的一声轻然娇笑了:“您事事思虑周全,我定当铭记于心。”
恍若盛开于室内的洁白依兰罗般,只见这个恰好也身着白色和服的女子,兼有雪色玉碟梅的清雅娇小,以及白色曼珠沙华的妖冶冷艳。让曾有幸目睹过涡之国特有的依兰罗的赤炎,不由得想起了昔年光景……
那时,他和她都还年少无知。
但无知,并不意味着他不明白他对她的心。
可惜,她终究不属于他。而关于她的最美好的回忆,莫过于他们三人去涡之国执行某一场任务时,那个留着赤色秀发的墨眸少女,在涡之国盛开着大片大片白色依兰罗的花海中,情不自禁地翩然起舞,随后还招致很多“找到知音”的米色蝴蝶接踵而至,与她共舞,恍若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蝴蝶仙子……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赤炎越发觉得自己看向侄媳的眼神,的确因她与她的某些似曾相识而有些……失礼。为此,善于伪装的他,只遗漏了一丝类似因惊艳而产生的停滞,之后忙敛神,并一脸淡然道:“啊,你这孩子总是一点即通。”
然而,绿罗却笑得更加明艳动人了;从伊人细美的眼角眉梢到莹润的血色嫣唇,皆晕染着一种足以当作胭脂水粉的喜悦:“叔父平时忧劳砂隐的大小事宜,绿罗身为您的晚辈、您的亲属,自当谨言慎行,尽量不给叔父添堵。”
赤炎闻言后,不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不知是因为她的那张堪比春日风景的绝美玉面,还是她那聪颖通透的过人智慧……
但是,于最浅显的外在,他还是做出了一个很平常不过的点头与赞赏:“绿罗,说句心里话,若 青罗能有你一半的心智和冷静,那就好了。可惜呀,他太过软弱!好在有像你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贤内助。”
“叔父谬赞了,夫君只是太过善良,并非庸懦。”绿罗仅微微瞬目,唇角轻扬,含笑道:“何况,我是青罗的妻子,我的职责就是侍奉他。”
“说得很好!绿罗,我不得不承认,你作为青罗的妻子、作为我的侄媳、作为砂瀑一族的女主人,你各方面都很优秀!”赤炎边说边看着绿罗正闪着阵阵幽光的青目,深深地说道:“但是,我希望你能更进一步发挥一个女人,特别……是身上流淌着漩涡一族血脉之人的作用……”
说着说着,他又莫名其妙地顿了顿。只见他原本镇定的神情,居然流露着些许异样,但仍坚持低声郑重道:“再给青罗生个孩子吧!不论男女。”
砂瀑赤炎清楚地看见,在他说出这番言语的过程中,绿罗的面容就已经不复方才的平和与冷淡了。
像是一朵被冷水泼湿的素白依兰罗,残留于柔软花瓣上的水滴滴答零落;可水中的瘆人冷气,依然盘旋于那种罕有的美丽,阴魂不散、终难消退,使其从起初的姣美,转而向冰冷蔓延……
果然,这个若花一样的女人,似乎被自己泼了一盆寒意逼人的冷水了……赤炎在心里想道。
因为绿罗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垂目看向她自己手中的淡紫色布帛,以及牵引着一根雪色丝线的银针。
她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刺绣高手!即便和赤炎说话时,她手中灵巧娴熟的动作都未曾停滞过,只是速度略微迟缓了些。但从赤炎挑起的那个话题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她手上的动作逐渐更加缓慢,直到此刻的完全静止……
一般而言,针线活儿暂停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把银针下意识地插在尚未完成的布制品中,这是一个没有明文规定的通用习惯。
就如此时,那根小小的、闪着光亮的银针,刚好刺中于即将绣好的白色花瓣的边缘,而今却在中途被硬生生地打断,显得像是一朵不成形的娇小玉碟梅,被外界的异物恶狠狠地刺伤了一样……
看来自己果真有些失言了!
赤炎开始在心里懊悔自己刚才的言语失当,便想了想,又断断续续地和言道:“其实嘛,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还年轻,到了明年,青罗才刚满三十,你也才二十六。这般大好年华,年富力强,不该趁早多要几个孩子吗?”
言毕,绿罗轻微侧着骤然爬上了绯色的蓉面,轻声问道:“这话……您在先前……对青罗说过了吗?”
一般而言,一个女人的脸红与羞赧,往往能解释清楚一切!见此情况,赤炎顿时就恍然大悟,然后干笑道:“说得也是!这种事,我该主动和他说才对呀。”
接下来,果然不出赤炎所料,绿罗也用明显有些娇嗔的语气,低声说道:“好的,那我可就不管了……”
赤炎顺势点了点头,而后温和地看着似是娇羞的绿罗。但他天生的警觉和多疑,总在不停地提醒着他:这个女人所表现而出的一个女子的羞赧,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甚至……是伪造的刻意。
“嗯……对了,你现在正专心绣的这件和服,莫非是打算送给那个名叫‘叶仓’的小女孩吗?”为了缓和方才的尴尬,赤炎索性换了个话题:“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姑娘时,她就穿着淡紫色的紧身衣,那种贵气挑人的颜色真的很适合她!而且,她小小年纪就身手不凡啊……”
话音甫落,绿罗的青眸就开始泛着一种母性的和蔼光彩,像是奄奄一息的依兰罗再次获得了旺盛的生命般乍然怒放!那是她面对自己的儿子砂瀑罗砂时,都很少展现出来的一种极度柔和的眼神。
只见伊人用纤美的素手,小心地触摸着这件尚未完工的精美和服,雪白的容颜刻满了发自心底的真切笑意,并温声道:“叔父好记性,那小姑娘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专门给罗砂当对手和陪练的呢。”
接着,她用水葱般的纤指,轻柔地摩挲着上面的雪色小花,烟视着花蕊和花瓣的目光清亮且温静,同时温言道:“……至于这身衣服嘛,我倒是借鉴了叶仓平时的穿衣风格,专门设计了一款让纱罗妲穿着的和服,以此当作她八岁的生日礼物。”
“纱罗……妲?”这个特殊的名字,足以让赤炎暂失往日的冷静,继而眯眼说道:“哈,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都八年了。”
“对我而言,既是九年,更是……一生。”绿罗喟然道,此时,她清冷淡雅的声音染上了匆匆岁月逝去的无奈和伤感……
赤炎自然能读懂她隐藏的悲哀,便柔声宽慰道:“孩子,别再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暗自神伤了,毕竟生活还得继续嘛。”
“叔父……我想问您一句实话!”终于,绿罗快速看向赤炎,眸蕴泪光,哽咽道:“纱罗妲会像分福师父一样,在有朝一日……被关进砂锢吗?!”
“只要……那孩子不会伤害到其他人。”赤炎缓缓道:“这是大前提,希望你能明白、也能理解。”
“但这对可怜的纱罗妲而言,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挑战呀!”绿罗直接高声道:“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守鹤的力量也在日渐增强,就连大人都难以承受那种折磨和苦楚!更不用说她一个小孩子了!”
“你太低估纱罗妲了吧?”赤炎正色道:“和之前的分福相比,纱罗妲的表现一直都很好,毕竟……她拥有那种最适合成为人柱力的家族血统。”
“哼,还不如是我呢……”绿罗微微一滞,继而苦笑道:“她还那么小,就被那层可怕的枷锁终生束缚住了。”
“呵,若没有那层被你嗤之以鼻的‘枷锁’,那么,你认为她在八年前,还能被平安生下来吗?”赤炎挑眉反问道:“绿罗,你要明白,守鹤对纱罗妲而言,既是命中注定的厄运,也是……她最为至关重要的保护伞呀!”
“是啊,还是多亏了叔父在当年的善意提醒呢……”忽地,绿罗立马转悲为喜,用溢满笑意的眼神,轻然地飘向了赤炎。
赤炎霎时间就被那种看似很友善的目光,在心中暗自跃动着些许难以言喻的质疑和不安。可惜眼前的这个女人举止端庄、温文尔雅,还是像往常一样,让他找不到任何显而易见的错处……
“你放心,那孩子对砂隐而言也很重要。而且,我对她今后的忍者生涯,可是抱有很大的期待哦。”赤炎敛神说道。
“不错,我也很期待呢。”绿罗边说边将银针挑起,灵巧的双手再次舞动,细心地编织着那种她所精心呵护的白花,并温声道:“她是我的玉碟梅。”
“玉碟梅?”赤炎疑问道:“那也是……涡之国的花吗?”
“对,那可是涡之国的国花,但她只在冬日里开放,所以比较少见,不像依兰罗那般四季盛开。”绿罗颔首道。
紧接着,她如流水般温润的目光,触及着她手中近乎成形的白花,继续说道:“您瞧,这就是我绣在纱罗妲和服上的玉碟梅花纹样式。毕竟……她是这世上,最有资格使用玉碟梅绣纹的女孩子了。将此当作她的生日礼物,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
“就快到了,千代姐姐。”
“呵,这才几天,就到11月11日了。虽然还没到一周,但我也该把小蝎接走了,真是麻烦你了,老弟。”
“别客气,其实这几天,我也常常不在家,倒是纱罗妲那丫头,一直在陪着那个傻小子呢。”
“嗯,你家纱罗妲的确是个惹人怜爱的好孩子啊,下个月她的八岁生日,尽可能让她过得开心些吧。”
……
一路闲聊,话题基本是围绕着下一代。终于,这对人到中年的姐弟,双双来到了这座偌大孤寂的宅邸,即门佐海老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