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妻子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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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原本想训斥一下口无遮拦的儿子,但话到嘴边时,语气又莫名其妙地变软了:“小蝎……你……你在乱说些什么呢……”
“只是噩梦罢了……”蝎淡淡地笑了笑,垂目低声喃喃道:“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就光记住了结尾。”
风岚迟疑了一下,皱眉问道:“那个……小蝎!你……你是不是还梦到外公了?”言毕,他登时就发现儿子白皙脸颊上一闪而过的某些异常,随后小男孩看了眼脸色颇为凝重的风岚,待顿了顿,才淡声道:“不记得了。”
一般而言,“不记得”与“记不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全然否定了相关记忆,后者则是承认确有其事。很显然,蝎已经明确表态了。但三个大人刚才都清楚地听见了他曾在梦中呼喊夷蝎,况且他们也有目共睹他先前的迟滞,所以……他们都觉得这个孩子在撒谎!
然而,无人愿意去当场揭穿,毕竟北山夷蝎之死本就是一个被砂隐刻意压制、淡化、甚至篡改的惨烈悲剧;何况这孩子自从得知夷蝎之死后就郁郁寡欢,如今难得能看开,又何必再次残忍地把他推向悲伤追忆的无底深渊呢?
“好了,只是梦而已,别太在意啦。”千代轻轻然地望了眼悬挂在对面墙壁上的那个面色惨白如故的“小喝食”面具,待过了几秒钟后,她将似是了然的沉着视线下意识地转向了蝎,竟发现蝎正看着她自己?!
只见那种潜隐于其绾色眼仁中的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让她立刻心头一颤,既感到陌生、又感到惊惧……
但很快,蝎就像是瞬间切换表情一样恢复常态,对着三个大人微笑道:“千代奶奶,爸爸妈妈,我没事啦,你们快休息吧。”
这是分明的逐客令了,无论是尚且疑惑的风岚,忧心忡忡的娴亚,还是心情颇为复杂的千代,都不约而同地颔首认可,继而纷纷离开。同样,蝎全程也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没有因好奇而询问风岚关于今天发生的命案。
门佐千代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小心地捧着那张合影,先是静悄悄地关了灯,又准备轻轻地关上房门,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眼蝎正乖巧地躺在被窝里、安然入睡的可爱小模样……如此惹人心疼怜爱!根本无法让千代将眼前的这个若天使般的孩子与方才那个眼神冰冷的男孩联系起来。
只见千代温柔地笑了笑,在即将关上房门之际,用唇语小声说道:“晚安哦,我的宝贝小蝎。”
可没人知道,当房门乍然被关上时,那个淹没于一片黑暗之中的孩子倏地睁开了那双写满了寒气与杀意的绾眸。他神情阴冷,眼角下垂,凶狠的眼神冷冷地刺向了对面墙壁上挂着的那张瘆人的“小喝食”面具。
紧接着,像是于白天时再次“戴上”了那张面具般,他此时的表情几乎和那张本就诡异可怖的“小喝食”上的表情如出一辙、融为一体。他又用牙齿咬了咬嘴唇,用唇语轻声说出了那几个他在白天时就曾偷偷脱口而出的冰冷字眼:“杀了他!”
可惜啊,此刻却是漫长孤寂的夜,他的身旁不再有那个温婉可人的小女孩能柔和地去抚慰他了。
良久,当他悲哀地回想起她于傍晚时就随着海老藏归家后,他逐渐回归了一般小孩子因失去心爱玩具而失落委屈的小心态,索性嘟着小嘴、面朝下趴在床上,还把小脑袋深深地埋在了她曾躺过的地方,好去追逐那种只属于她的柔美气息……
渐渐地,蝎就这样很随意地睡着了。
因为他正趴着,所以看不清他此刻的真实表情,唯有那张诡异的面具还是乐此不疲地散发着一种比以往更加恐怖的阵阵寒意。但能吓到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已然乖巧地进入了梦乡的门佐蝎。
嘘,这可是秘密哦。
……
“妈妈,吉原店的命案大概就是这样了。”
在客厅内,千代、风岚、娴亚像月初之夜时那样盘坐在一起。待风岚讲述完今天新发生的案件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千代突然向儿子凝眸问道:“你和砂瀑青罗能熬到这么晚,就光是去调查命案了吗?”
风岚微微一愣,心中很钦佩母亲的机敏,但他并不想让母亲参与到这件错综复杂的案件中,仅正色道:“啊,光是调查、处理现场就花了我们不少功夫呢,还要照看那个苏醒的游女,更要向三代目细细汇报……”
不料千代微眯墨眸,直接问到了要害:“赤炎……对你们说了什么?”
“嗯……不过是些叮嘱罢了,就是让我们继续加大调查力度,同时加强警戒,确保民众的生命安全,力求尽早结案,稳定人心什么的……”风岚干笑着,一边做出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一边摸着头说道:“妈妈,您也知道,我最受不了那些假惺惺的高官发表些长篇大论的废话了!就光是干站在那儿‘灌耳音’,心里早都等不及要回家了。”
“哦,是吗?”千代冷淡地笑了笑,明镜般的墨眸已然看穿了儿子的有所隐瞒,但她也不好再追问;而后习惯性地用手理了理自己灰红色的头发,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那根微凉的银簪,像是被那种清凉立马冷却了心中的一簇隐隐燃烧的疑问烈火般,继而垂眸淡然道:“时候也不早了,都到第二天了,快些休息吧。”
“晚安,妈妈。”风岚和娴亚齐声说道,前者还暗中舒了口气,却立即被千代的另一番颇为动情的言语,再次猝不及防地绷紧了那根心虚的弦:“风岚,答应妈妈,无论你做什么,大前提是要保护好你自己!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娴亚的丈夫,是小蝎的父亲,你身系不少人的平安喜乐……懂吗?”
心脏再次被那把锋锐的利刃探入,但这次不是因为方才受到惊吓的儿子,而是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自己的那位日渐苍老的母亲!风岚只觉得自己的鼻尖倏然一酸,上前一把拥住了千代,低声坚定道:“妈妈……您……您放心!”
千代用细白的纤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身量高瘦儿子那一头微卷的赤红色短发,眸含浅浅的莹光,轻声喟然道:“唉,我的傻孩子,要听妈妈的话啊……”
她很久都未在儿子的面前展露出这种本就不该属于她的脆弱与无助了,只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他是她的儿子!
一旁的娴亚也不由得触景生情,虽然她不是很明白婆婆与丈夫那略显“高深莫测”的言语,但自小就失去母亲的她从未得到过哪怕是一天的母爱!即使婚后婆婆千代待她若亲生之女,可童年关于母爱的空白还是无法填补,而如今父亲……父亲也没了,且她明知他的死另有隐情却无法为他报仇!
渐渐地,伊人终究因这种无奈、悲愤、伤感相互交织的苦楚愁绪而在一边偷偷地掉眼泪,还不敢引起千代与风岚的注意。
……
当这对年轻的夫妻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保持正面仰躺姿势的风岚忽地转向了一直背对着他自己的妻子,蹙起剑眉,柔声疑问道:“你刚才哭了,有什么伤心事吗?”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和语气格外温和,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关心。
娴亚即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子,抿了抿玉唇,干笑道:“啊?我……我没有啦……”
“唉,你的撒谎水平和咱儿子差不多嘛。”风岚斜眼轻笑道,言毕又发觉这话可能会引向另一个更为敏感的话题,遂一把将伊人转到自己的正面,却于看到她犹带泪痕的清婉玉颜时而陡然一惊,忙问道:“喂,你怎么……又哭了?”
然而,娴亚接下来的举止才让风岚更加愣怔惊讶。因为伊人居然抛下了平日里的羞涩与娇怯,主动吻上了他自己的唇!他虽有些迷惑不解,但仍然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毕竟这是自从得知岳父的死讯后,妻子头一次愿意主动与自己亲近啊!
于是,情难自己的风岚同样热情地回应着她……待二者终于正式分离后,风岚轻轻地喘着气,用纤长的手指怜惜地摩挲着她泛红娇俏的蓉面,含笑道:“呼……小笨蛋!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事哦,只要被风岚君或激烈、或温情地吻过后,我的所有不良情绪都能立马烟消云散……”娴亚倒是一反常态地气息平稳,还盈盈一笑,再次轻啄了一下风岚同样滚烫的俊颜,含情脉脉道:“我觉得……我真的很爱很爱很爱风岚君!已然是走火入魔、是非不分的地步了,就算……就算风岚君真的做过什么错事,我都……”
原本听到这般动人的告白,风岚愈发情动、愈发感动……岂料娴亚的后半句话就像是一盆游荡着、匍匐着嘲讽与怀疑的冰凉冷水般,霎时间就泼向了尚且兴致勃勃的风岚,还浇灭了他们刚才热烈温存后的柔情蜜意……
“你说什么?!”风岚忙一把推开了娴亚,然后坐直身子,或许是自己心中一直有愧的缘故,他赶紧移开了自己正注视着妻子的那种充溢着惊慌与羞愤的眼神;因为他开始怀疑……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漩涡绿罗是否早已告知娴亚那个让他终生耻辱的丑行了!
“小心着凉呀!”娴亚忙起身为他披上了被子,却忘记了自己仅身着一件单薄的米黄色睡衣。
只见她面含浅笑,深情地凝望着一脸惶恐的风岚,用温热柔软的手心轻触着他骤失了些许温度的脸颊,凑到他的耳畔,温声细语道:“我爱你,门佐风岚,绝对比曾经追求过你的任何女孩子都爱!所以……我深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更不会介意你的任何缺点或错处!因为在我眼里,你是最……”
“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都不披上被子!”这番略显突然但又无比动人的真情告白让风岚开始有些燥热,出于对她的感激和珍惜以及自己内心深处的愧怍与歉意,他像是发泄般将她压在身下,用胀满着各种复杂情绪的浑黑墨眸定定地凝视着身下面带单纯娇羞笑容的伊人,待明白她的用意后,他哼笑了一声,颇为急切地再次吻上了她莹润软绵的唇瓣……
之后,也不知是熬到晚上几点了,娴亚已然沉沉睡去,还紧紧地拥着风岚。可风岚却异常清醒,他一边轻拥着已然熟睡的妻子,一边将迷茫的视线出于某种习惯而悄悄地游弋至他们夫妻卧房墙壁上的那个圆形窗户上。
不,即便隔着那层薄薄的纱织窗帘,他还是绝望地发现——
无论是纤长愈清丽的月牙也好,还是丰盈若玉盘的圆月也罢,那种从未变化过的惨淡凄冷月光还是能通过窗户玻璃的无力阻挡、穿过纱织卷帘的稀微之孔,像密密麻麻的细针一样,狠狠地、准准地、深深地刺入他的全身上下!
痛则痛矣,可伤口难觅、亦难治……更难言!
“肮脏的我……”风岚轻声自嘲道,同时,一种源于羞耻愤恨的冰凉圆珠于他俊逸的面容上轻悄滑落,却无资格被他身旁纯白无暇的妻子去目睹、去安抚。
……
“呵,我脏?哈哈,说实话,身为游女的我当然脏!可也没那个人尽可夫的白蓝夫人脏哦。”砂隐的中心医院内,一个身着“病号服”的女子在临死前对着那个手持小巧蝴.蝶.刀的……“死神”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