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和服与玉碟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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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纱罗妲真的很喜欢蝎啊,小小年纪就两情相悦,真是羡煞旁人。”绿罗轻微地动了动艳红的唇角,却不像曾经那样形成一个欣悦的弧度,一如她此时真实冷丽的声音:“然而,我真的不希望你喜欢他。即使你不认我为母亲,又或是姑姑。”
绿罗此言无疑给纱罗妲懵懂的初恋一个致命的打击,为此,小姑娘因再次从另一个至亲的口中听到了这种同样不看好自己与蝎感情的态度而忍不住激动道:“为什么……为什么您和海老藏外公一样,都不愿让我喜欢蝎呢?!”
“哦,那位大人也发现了你们这两个小家伙的秘密了,看来他难得能听得进去我的忠告啦。”绿罗眯眼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酒红色的微薄斜刘海在伊人轻缓的行动间拨开了几道雪白的幽径,点映着几个依稀可见的血红色痕迹,似是某种优美的字。
这一幕美得令纱罗妲险些忘记了呼吸,只觉悬于夜魅天际中的月牙已然降至这个粉色的房间中,即这位身着纯黑和服的绝美女子。绿罗也察觉到了女孩的一时失神,在此时仅燃着几根脆弱蜡烛的室内中隐秘地勾起了唇线,幽声道:“所以,纱罗妲,我和你……外公都算是你最该信任的亲人了,难道你还想忤逆……”
“是您让海老藏外公反对我们的吗?!”像是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浇灭了所有的幻梦和希望的猎猎火焰一样,纱罗妲立即睁目打断道。全然丧失了她素日的谦和有礼,以及对绿罗的敬爱亲和。
向来雷厉风行的绿罗居然没有责怪纱罗妲为了一个男孩而对自己屡次失礼,反而怅然太息,语重心长道:“纱罗妲,门佐蝎就像光一样,他太亮了、太暖了;而你是娇弱的雪,一旦和他陷入情网,迟早会被他‘晒化’了。”
只见她越说越声音怆然、泪眼朦胧,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极度令人心碎的事情,很快就打动了纱罗妲,促使这个天性心软善良的小女孩忙搂住了她,噙着泪花,甜糯糯地软声道:“妈妈!您别难过!我……我听你们的话啊!”
“纱罗妲,原谅我过早扼杀了你对他的爱,一定很难过、很心痛、很绝望吧?”不知怎么的,绿罗竟泪水决堤,这让纱罗妲既感到心酸之余,也更加疑惑她突如其来的悲伤。此刻,绿罗也把纱罗妲温柔地拥在了怀里,断了线的泪水自那双波动着哀婉涟漪的青玉美目中涟涟滑落,滴在了小女孩的头顶上……微凉的感觉。
“曾经,我被迫放弃了我最爱的男人,因为……我真的不能爱他!”忽然,绿罗嫣唇轻启,眸光淡远,神情凄婉,轻声缓缓道:“那个时候的我,就像现在的你吧。明明那么喜欢、那么深爱,却只能因太多不得已而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感情,甚至还主动把他推到了别的女人的身边……”
当说到“女人”一词时,绿罗无意识地瞥了眼正惊讶地凝望着自己的纱罗妲的那双清澈如故的蓝眸,似被那种过于空净清亮的颜色感染,伊人恍若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穿越岁月的尘封光阴,翩飞到昔往蓝天下灿烂一季的樱花雨中,不由得浅浅微笑,泪水却因花瓣的过早凋零而更加汹涌了……
这些话、这情景,让纱罗妲再次陡然一惊,忙抹了抹自己粉面上已然有些干涸的眼泪,下意识地挣脱了绿罗的怀抱,睁圆蓝眸,惊愕地紧盯着绿罗那张被凄楚与怀念的凄美胭脂相互交融的绝美玉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凝眸疑问道:“妈妈,您果然……真的不爱青罗姑父吗?”
话一脱口,她又赶紧悔恨交加地捂住了自己的樱唇,心里暗骂自己岂能这样怀疑绿罗和青罗之间的夫妻关系。即使心细如发的她早已发现了他们夫妇的异常,但直接道明就是对长辈的不敬,也有些惹是生非的嫌疑。
“不愧是纱罗妲,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哦。”绿罗先是微微一滞,显然很惊叹眼前小女孩那敏锐的洞察力。然后,她似是自豪、欣慰地颔首,同时溢出了几滴清泪,在其正式轻飘飘地落于地上的榻榻米时,她幽凉一笑,转而玩味地歪着头,淡远的眸光中竟不知在何时增添了些许冰冷的轻蔑,冷声道:“的确,我不光不爱他,还很恶心他!”
话到最后,她竟狠狠地用洁白的贝齿咬住了自己的嫣唇,在这种由于负面情绪而越发没轻没重的力道下,更加刺眼的血丝已然隐隐渗出,让正面对着绿罗的纱罗妲在惊惧之余,也因不忍再看这一幕而将头扭到了一旁,却仍旧忍不住壮着胆子小声问道:“那么,您能告诉我原因吗?您被迫放弃深爱之人的原因,还有您……厌恶现今丈夫的原因。”
“嘶——”这是衣服被蛮力扯开的声音!纱罗妲直接当场被吓得哑然失言,更一时不知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小姑娘正极其惊恐地看着绿罗这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举动,当真正意识到自己就是被她撕裂衣物的“猎物”时,她因女性天生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羞赧和未知的畏惧而哭着大喊。奈何眼前的绿罗竟毫不怜惜她这种我见犹怜的哀悯求饶,仅冷着一张精致与阴狠并存的艳丽面颊,一边重重地捂着她仓皇地发出哭喊声音的樱唇,一边不由分说解开维系着纱罗妲淡紫色和服的淡蓝色袋带。
呵,不曾想到,那只曾温柔以待纱罗妲的纤美的洁白素手,现在在纱罗妲的眼里更像是凶神恶煞的枯骨、恶意满满的魔爪!
但纱罗妲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现,即使绿罗脸上的表情非常狰狞、可怖,但她眼眶中渐渐蓄满、呼之欲出的泪水却暗示了她这种举动的违心。因而,她很快就劝说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同时,其蓝眸中的惧意也被往日的沉静一点一滴地取而代之……
一个快八岁的女孩能在这个青涩的年纪、这种令人费解的情况下,尚且能保持冷静、理性分析,着实不易!
这让绿罗在暗自赞叹时,也开始丧失了那种本就不符合自己行事风格的举止。可她方才那蛮横的行动,依旧使小女孩的这身由自己亲手制作、自己亲手为她穿上的淡紫色精美衣衫全副松垮、摇摇欲坠。而那条尽力维持着她衣衫的淡蓝色袋带也因外界的粗鲁力道,导致表面外部的洁白玉碟梅花纹朝下外露,连带着毫无点缀的反面也若隐若现。
传统和服袋带的正反面都是同一颜色,但在外露的正面上会绣上一些点缀性的花纹。譬如纱罗妲曾最喜爱的那身与青绿色和服配套的海蓝色袋带上的白色樱花,乃至如今绿罗再次为她制作的这身与淡紫色和服配套的淡蓝色袋带上的雪色玉碟梅。
啊,又是蓝色。
事实上,纱罗妲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最爱的颜色……其实就是蓝色了,那是和她眼睛的颜色最相近的颜色。而她的蔚蓝色眼睛,不就和海老藏外公的那双饱经沧桑的蓝目如出一辙吗?
“哟,怎么不喊了?女孩子被这样对待,不该怨我?恨我?”绿罗饶有兴趣地注目着貌似归于平静的女孩。只见她虽暂时安静下来,可粉白的小脸仍然红白交替,明显还是在心底很抵触自己的这种行径。
纱罗妲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目光怯生生地落在了绿罗不知在何时就放开了自己衣衫的素手上,又略显难堪地瞥了眼自己这时候不太整齐的和服。随后,一边用小手笨拙地整理,一边垂目喃喃道:“妈妈……很爱纱罗妲,所以纱罗妲也该相信妈妈。”
这话登时让绿罗愣怔半晌,接着掩面苦笑,又陡然一把握住了女孩小小的下颏,眯眼幽然道:“是吗?我只是对你稍稍地‘演示’一下……当然不会真的伤害到你!但是,连我这个被你所喜爱的‘妈妈’这样对待你,都能让你感到十分难过、恐惧!更何况……还是你……你不喜欢的人呢?!”
纱罗妲霎时就感到了一阵错愕、迷茫、惊恐!只见她浑然忘却了自己正被绿罗再次无情钳制的事实,反而在听到前者这般更加复杂的言语时而彻底愣在原地,像傀儡一样失去了反应能力。逐渐地,她只觉得脊背发凉,根本难以想象绿罗所说的那种可怕遭遇……
见纱罗妲因这种远超过自己年龄范围理解能力的行为而仍惊魂未定时,绿罗则淡然微笑着,意欲抚摸纱罗妲的头,可后者立马灵巧地躲开了,显然仍对她心有余悸。为此,绿罗轻微一叹,淡声道:“如果是你喜欢的……男人,你打心底不会抗拒。因为面对喜欢的人,由于羞涩而嘴硬,终究敌不过身体的诚实。”
脑中顷刻间就一闪而过一抹留着红发的“小冤家”,骤然被戳中心事的纱罗妲在闻言后,立马双颐飞霞,忸怩地垂下了小脑瓜……
呵,难道不是吗?
她虽然生性腼腆,不过从未打心底抗拒过蝎与自己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甚至……还很喜欢!
咦,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轻浮啊?只见小姑娘想着想着,倒是愈发难为情了。除了那张红得快滴出血的精致小脸外,那飘忽不定的小眼神,皆已然真切地表达了她对绿罗言语的默认。
“纱罗妲,给我忘了他!”可惜早已看穿了纱罗妲所有小心思的绿罗,却隐秘咬唇,继而用果决的言语将仍陷入甜蜜漩涡中的小姑娘,艰难地拉回了残酷的现实:“清醒点儿,你可是守鹤人柱力!就算我同意,你觉得……蝎的家人会认可你吗?”
事实上,“人柱力”一词,就已经注定纱罗妲不该再对蝎抱有那种遥不可及的幻想了。尽管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两家人的事。除了纱罗妲自身身份的特殊性以外,一直对绿罗抱有敌意的门佐风岚一家,又会认同他们的宝贝儿子在未来娶了一个无异于……“怪物”般的存在?还要和绿罗这样的外族女人产生瓜葛吗?
同样,纱罗妲从起初的惊愕呆滞,到接下来的挣扎纠结,再到最后的平和如水,也反衬出了绿罗目的的达到。只见刚才还满脸绯红的纱罗妲,已然回归了往常的温和,浅笑颔首道:“是,您说得对。”
她放下了,真的要放下了啊。因为连被她视如母亲的绿罗,都不允许她去喜欢那个家伙……
“好孩子,以后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绿罗忍痛哽咽着,泪光莹莹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与淡紫和服乃至雪色玉碟梅浑然一体的玉石般的娇小女孩,真诚道:“纱罗妲,今天妈妈在12月的月初之夜送给你这件和服的意义,不光是为了提前庆祝你的八岁生日,也是为了……让你能尽早认清这个残酷黑暗的忍者世界!”
只见伊人面色哀戚,表情悲凉,边说边用精巧的素手细细地摩挲着女孩淡紫色和服的衣料——
那种质地昂贵、上好的布帛触感温润如玉,磨去了孩提稚嫩懵懂的天真锋芒,如同那仅在严冬凌寒傲雪的雪色玉碟梅一样隐忍:“记住,以后,你,就是坚韧的玉碟梅,不是太过绚烂的樱花,也不是太过冷傲的依兰罗。”
确如绿罗今夜所言,后来,在纱罗妲长达三十九年的痛苦、孤寂生命中,这个悲运的女子就像她衣衫上的玉碟梅一样,始终不忘本心,艰辛而顽强地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