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泽圣奈托着下巴:“只看到了嘴?”
迹部景吾拿起桌上的笔,“当然不是。”
“后来我站起身发现,是一个和他发色相似的妖怪。”
笔尖在纸面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唦唦声。
一桌之隔,她支着侧脸打量着少年。
好几次的近距离观察后,她对迹部景吾的印象除了最初的“气势”之外,还多了几条。
比如,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深蓝色,在阳光之下像大海,灯光晦暗时又像夜空。眼角的泪痣是海边搁浅的贝壳,也是坠落天际的流星。
视线往下,喉结微动,从中溢出的音色也不错。除却第一次见面时的咬牙切齿,之后的交谈里,他始终保持着不动声色的优雅风度。
……这更让她好奇,她之前对迹部景吾做过什么事了。
“迹部君,”想着,她问道,嘴巴张合让下巴一下一下嗑在手心上,“你为什么会变成我的房东?”
一条纤长完美的弧线因为她的话中途停止。平滑的线条在末尾处堆积成团。
“因为你无家可归。”迹部景吾重新起笔。
吉泽圣奈“诶”了一声,因为怀疑拖长尾音,“怎么可能?我可是有神社的人!”
迹部景吾垂着眼,轻嗤了一声:“神社又不是家。”
“……”
他说的竟然有些道理。
当人的这些天,她也见过周围的邻居。
她住的那一栋楼虽然破旧狭小,但是邻居们人都不错。偶尔也会怜惜她一个小姑娘独居,邀请她去吃饭。
最常邀请她的那对夫妻,他们的儿子在寄宿学校就读,很久才回来一趟。那位阿姨见不到儿子时,免不了将思念移情到她身上。
她走进那家时,才真正感受到了烟火气。
玄关摆放着一家三口的鞋子,客厅里挂着全家人的合影。每次走进门后,总有人温温柔柔说道“欢迎回来”。
她依稀记得,她那座闳敞轩昂的神社独自占据着靠近天岩户的山头,里面四季的花朵常开不败,有大大的庭院,长长的连廊,终点是她最喜欢的温泉。
可是偌大的神社里,唯一能发出一点儿声响的只有池塘里的惊鹿。水流压下竹子,一下一下敲在石头上,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荡开。
寂寞得不行。
吉泽圣奈自我怀疑起来:“难道……我图你家热闹?”
迹部景吾放下手中笔。被她遗忘的那些事,他并不想多谈。
“画完了。”
接过他递来的笔记本,吉泽圣奈毫不吝啬夸奖:“画技不错。”
一个橙黄小团被长毛覆盖,看不到它的眼睛,张开的大嘴占据了它身体绝大多数的面积。
“这就是缠着他的妖怪?”
吉泽圣奈突然感觉自己被坑了。
为了这样一只妖怪,冒着被抓包的风险走进结界。血亏。
“迹部君,我觉得我需要十顿晚餐来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迹部景吾:“?”
女生轻松的神情让他抓住了一些头绪。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害人的妖怪?”
“长得这么可爱,你难道分辨不出来么?”女生理所当然道。
……可爱?
迹部景吾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画。
“对啊。和咒灵相比,它难道不可爱吗?”指尖轻弹着画纸,吉泽圣奈补充道:“我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实体化的祝福。”
“当然,最好还是让我当面确认。”毕竟有的咒灵也能长得眉清目秀,不能以貌取妖。
挂在墙上的时钟距离他们进来办公室,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迹部景吾拿起电话想要催促,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叩响。
得到应允后,桦地崇弘扛着一个少年走进来,随后将他扔到了沙发上,又沉默离开。
吉泽圣奈蹲到沙发边。经过这么大的动静,少年依旧纹丝不动地闭着眼,嘴角微微张开,呼吸平稳,完全没受到影响。
他脸颊贴着沙发,挤出一小团肉,橙黄色的头发看上去也毛茸茸的。
吉泽圣奈伸出手指。
还没碰到就被迹部抓住手腕。
“你不怕被感染吗?”
他扫了一眼芥川慈郎头顶的那个怪物,它现在和主人一样,陷入沉睡。
吉泽圣奈之前说过,普通人是不会被感染。只有他这种看得到死角的人,和她这样的神明才会受到影响。
“这是祝福,没关系的。”
她愣了一秒,没有挣脱他,手指继续往前。
果然,脸颊是她预想之中的柔软触感。
被她戳了几下,芥川慈郎眼皮微动,有要清醒过来的趋势。
吉泽圣奈小声补充道:“这个气味,是很可爱的祝福。”
香香甜甜的奶油味,又不至于发腻。比起那些奇形怪状的咒灵发出的腐臭味道,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吉祥天不是武神,她擅长的是祝福。
饶是眼睛看不到模样,她也能从味道里分辨出祝福的大致品种。
“他平时都睡得这么沉吗?”吉泽圣奈问道,迹部景吾颔首肯定。
“那就没错啦。”
“这是有人担心他碰到危险,提醒他的祝福。”
小东西的五官里,唯独只有嘴巴特别大,可能就是为了遇到危险时能叫醒他。
迹部景吾的心彻底放回去,见她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芥川慈郎的脸颊,干脆将她拉了起来。
“你还要戳到什么时候,啊恩?”
“反正他又没醒。”吉泽圣奈回道,“祝福不用特意消除,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消失。”
“比起这个,你说的那个胸针……能让我闻闻吗?”
迹部景吾也想到这一点,点头道:“可以。”
吉泽圣奈仰起头,深紫色的眼睛忽闪忽闪:“不过,这好像是第二件事了……”
“我会给你第二份报酬的。”
睨了她一眼,迹部景吾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一张银行卡。
好家伙。
吉泽圣奈眼巴巴望着他,等待一句“卡给你随便刷”。却看见他将银行卡捏着转悠了一圈,像是用逗猫棒戏弄猫咪一样。
“这里有两百万。”
吉泽圣奈努力让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小一点。
她是没有世俗**的神,才不是在因为寿司海鲜天妇罗、鹅肝牛排怀石料理心动呢!
“我眼睛恢复后,这张卡就是你的。”
他说道,然后从皮夹里拿出二十张一万円纸币:“这次的报酬。”
虽然不是银行卡,二十万也够她吃好几顿了。
吉泽圣奈将钱收好,气势高昂:“胸针呢!带我去看看!”
*
网球部的训练没有结束。
跟着迹部景吾一起回到网球场,这次畅通无阻的走进场内。因为桦地也跟在迹部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遮了一大半,再加上存在感不高,场外的人大多没有注意到她。
场内就不一样了。
吉泽圣奈刚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没等迹部把向日叫来,之前见过的眼镜少年状似不经意踱步过来。
“啊呀。”他故意做出夸张的模样,像是刚刚发现吉泽圣奈。大概是有前车之鉴,这次没有着急搭话,而是先望向迹部。
没有度数的眼镜之下,他以眼神询问,得到默许后,这才微笑着侧过头。
“你好,第二次见面了。”他彬彬有礼,“我叫忍足侑士。”
“吉泽圣奈。你好。”
一时无言。
忍足的余光偷偷看了看迹部,他目光专注凝视着网球场,既不开口圆场,也不打算阻止。
“吉泽同学是立海大的学生?”忍足侑士明知故问。
“对啊。”她扯起衣服胸口的校徽,又羡慕地看向球场外,“冰帝的校服真好看啊。”
“毕竟要符合迹部大人的华丽美学嘛。”他打趣道。
吉泽圣奈用手指比出一个框,将迹部景吾框在里面,赞同道:“的确很华丽。”
“如果请我吃饭的话,就更华丽了。”虽然有二十万,可是按照他请客的那种规格,根本吃不了几顿。
她小声嘀咕着,框中的人回过头和她对视。
“本大爷的华丽,不需要靠请你吃饭来证明。”
扁了扁嘴,她又听到大少爷再度开口。
“想吃什么?”
吉泽圣奈:“大阪烧!”
听到这句回答,忍足侑士自然而然加入话题:“我知道有家店的大阪烧很正宗,和我在老家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吉泽圣奈敲定:“就由你带路了,小伙子!”
见这两人立刻聊了起来,迹部景吾揉了揉额角。
他曾经想过,如果冰帝的那群家伙来到他家,也和桦地一样能看到她,那该会有多么闹腾。
怕鬼的向日,八卦的忍足,还有对灵异事件非常感兴趣的日吉……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得不行。
后来网球部也去过他家中,但看得到她的,始终只有他和桦地。
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她坐在大厅的楼梯上,晃悠着双腿,让他忍不住看过去。
“不要总是看我,你队友们会发现的。”
她把脑袋塞进栏杆里,垂眼望着在打电玩的几个少年:“我也想打游戏。”
他看她可怜兮兮,从繁忙的日程里抽出两个小时陪她玩了一次……
想起被她拉着打游戏的痛苦回忆,迹部景吾越发头疼。
训练基本结束,打完比赛的那几个队友也三三两两凑过来。
不过比起忍足,其他几个人收敛不少。
他们虽然好奇吉泽圣奈和迹部景吾的关系,却很明智地没有开口询问——反正,问忍足就好了,他肯定知道。
“向日。”见向日岳人喝完水,迹部开口道:“你的胸针呢?”
“在书包里。”红发少年疑惑问:“怎么了?”
“她也喜欢羽毛。”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借口,“所以想来看看。”
原本只觉得是个普通的女生,有了相同的爱好,向日岳人看她的眼神都热烈了不少:“你也喜欢羽毛?”
“我最喜欢花彩雀莺的羽毛,可惜太罕见了。”他只在书里见过,“你呢?”
“我……我喜欢青鹭火的羽毛。”她想了想,随口答道。
“那是什么鸟?”
“一种鹭。”晚上出现,翅膀还会发光。
“五位光?”身后有一个人开口。
这是青鹭火的另一个名字。
吉泽圣奈看向出声的蘑菇头少年。他跟在向日岳人身后下场,其他人聊得火热,他一直默不作声。
“你也看过《绘本百物语》?”他问道。
“……恩。”吉泽圣奈勉强答道。
她看过活的青鹭火,大概也见过这本书里其他的妖怪。点头应一下应该不算欺诈吧?
“什么啊,竟然在说妖怪吗?”向日岳人不满地皱了皱脸。
但喜欢妖怪的羽毛,也算是喜欢羽毛。他不吝啬向同好展示自己的藏品——哪怕不是同好,他也会按头安利。
“你等等。我去休息室把胸针拿出来。”
被蘑菇头的少年又询问了几个妖怪,吉泽圣奈一边说一边心慌地偷看了迹部好几眼——他之前说过,不希望队友被拉进这些事情里,所以讲故事时她一直遮遮掩掩。
即便是这样,她一个神明知道的故事,也比书籍里更加精彩。
“学姐,如果可以的话……”日吉若拿出手机,意思不言而喻。
吉泽圣奈没有回答。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话就被迹部景吾堵回去。
“日吉。”
一直坐在一边的国王殿下悠悠开口,眉眼间有淡淡警告。
被盯着的后辈顿时发现自己的逾越,习惯性说出口头禅:“……下克上。”
眼镜学长手搭着他的肩,出来打圆场:“毕竟是迹部的……嘛。”被消音的词语,懂的都懂。
见迹部景吾没有否认,平光镜下的双眸笑意越发明显。
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交流,吉泽圣奈朝着网球场外缓慢移动视线。
——从刚才起,就感觉有人在盯着她。不同于寻常人的目光,像是阴冷又尖锐的刺,缓慢又绵长地扎入她的背脊。
她回忆着大致的方向,那边站着不少女生。
但有个人和迹部一样,被扔在人群里也无法被淹没。
她柔顺的黑色长发像倾泻的绸缎,眼瞳也是一片乌黑,皮肤白的惊人,却不显病态。只给人一种高岭之花的距离感。
那女生也注意到了她,微微侧身,双手自然下垂,腰背微弯,朝她点点头。简简单单的行礼动作,就将传承百年的世家风范彰显。
那个奇怪的目光不是她。
吉泽圣奈若无其事将视线移开,完全没有回礼的打算。
“给,就是这个胸针。”
向日岳人很快跑了回来,将盒子打开。
没等他靠近,吉泽圣奈捂住鼻子,嗡嗡骂了一句。
迹部景吾站到她身边,抬起手让向日止步。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这是鸦天狗的羽毛……”吉泽圣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冰帝的结界布置的真是太妙了。”低等的咒灵被隔绝在外,学校成了大妖怪们的伊甸园。
“和你们冰帝相比,立海大只是有个人被怨念缠上简直弱爆了。”吉泽圣奈说道,又突然想起来,“对了,被附身的那个人好像还认识你。”
迹部景吾问:“谁?”
她没有看清胸牌上的具体名字,回忆道:“我记得……好像是叫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