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于浩海像往常一样先是去小卖部点了一大堆奶茶,双手提着二十几杯各式饮品,大步走进了队医室。
医生护士们见他来了道谢声不断,纷纷围了过去挑奶茶,索明月拿着一杯珍珠奶茶,往于浩海身后看,没见到尹瀚洋。
“他一会儿过来。”于浩海说。
方倾穿着肥肥大大的白色防护服,脸上戴着玻璃面罩,正在密闭的无菌仓实验室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听到外面的声音,靠近了小窗,看到了于浩海。
“中午好啊,外卖小哥。”方倾说。
“你也好。”于浩海笑着说。
方倾从里面走出来把防护服脱了,又把自己消了个毒,洗过手走过来,坐到了摇椅上,手往桌子上一摊,朝于浩海动了动手指。
于浩海拿过一杯奶茶,方倾摇了摇头:“不要这个。”
于浩海笑了笑,把奶茶放回桌子上,从中拿了一杯玻璃瓶装的鲜榨柚子汁,扭开盖子,递给了方倾。
方倾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擦了下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浩海:“站着干嘛,过来坐,你们上午开会都说什么啦?咦?瀚洋呢?”
于浩海把椅子拽到他面前坐好:“瀚洋跟我爸他们在那儿视频,开会讲的内容明天上午颁奖时也能给你们讲,雪莱上将公布各队的成绩。”
“视频?”方倾问,“尹叔叔也在?”
“嗯,都在。”
“那你怎么走了?”方倾笑道,“他们仨视频,跟你没关系啊?”
“没关系,我弟给他们介绍索明月呢。”
“噢,”方倾看到远处倚着桌子喝奶茶的索明月一听这话立刻坐直了,不由得笑问,“于总和尹叔叔是不是很震惊?”
“还好,”于浩海笑道,“听说明月是个omega,不是传言中的alpha,两个爸爸都同时松了口气。”
方倾也乐了,静静地看着于浩海,视线交汇,两人虽是笑着,却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从忘忧亭回来后他们一直都很忙,方倾需要跟各级领导汇报他使用的那种烟/雾/弹究竟是什么东西,尽管他与闻夕言早早地就为这事做了准备,但这种杀伤性武器的制造、生产和使用必须要进行一系列繁琐的论证,才能得到层级领导的批准;而于浩海也需要就这次考核跟长官们进行专业的军情汇报和总结,并且要听从安排,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出师任务而做准备。
现在都忙完了,终于有时间对坐畅谈时,俩人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预想的离别在即。
诊疗室的门开着,外面时不时地传来医生和护士们说笑的声音。方倾穿着一件黑色软糯质感的针织衫,上面别着一个黄白两色、设计精巧又抽象的细碎钻石蝴蝶胸针。
于浩海有时觉得方夫人费尽心思给方倾搭配的衣服还有配套的饰品,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这蝴蝶是著名画师权丽的早期作品,模样俏皮可爱,适合方倾的年纪,只是方倾没有这方面的艺术细胞,蝴蝶此刻是大头朝下地落在他的身上。
于浩海伸手拖过他的椅子,将他靠近自己,方倾以为他要做点儿什么光天化日下不能做的,忙不迭地推他:“没关门!”
于浩海把他左前胸上的蝴蝶胸针摘了下来,校正了位置,又别了回去。
方倾低头看看衣服:“你把这花弄倒了干嘛?”
“这是蝴蝶不是花,”于浩海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啥都不懂。”
方倾扯着衣服又低头认真地辨认了一下:“噢,这么看还真是只蝴蝶……”
于浩海探过头去,飞快地吻住了他的唇。
方倾登时眼睛直了,急忙按着他的肩膀,眼睛往门外看,林医生已经贴心地帮他们把房间的门关上了。
“……接下来,各个部队的人还有些调整,”于浩海松开了他,“下午你跟凯文逊好好聊聊吧,看看怎么过来。”
聊什么?过哪去?方倾眼珠转了转,没敢说话,下唇被于浩海咬得很痛。
“我提前都跟老步打好招呼了,他也接受,”于浩海说,“他跟我在一队,总也施展不开,他是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去6队就可以挑大梁了,6队体能才4.2,杀伤力也就5.1分,他去了能好不少。”
“噢,他要来我们队啊,那敢情好,”方倾道,“凯文逊能非常高兴……”
“不是‘你们队’了,”于浩海颇为严肃地看着他,“既然你也顺利毕业了,就来我的队,我跟凯文逊换副将。”
方倾有些懵地看向于浩海,在考核分组前,如果于浩海对他说“你来我的队”,那方倾会是非常高兴的,可是经过这漫长的考核准备期以及七天的生死考验,他已经越发明白一件事了,那就是无论是他还是于浩海,都不适合跟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尤其是在需要做抉择的时候。
方倾可以和凯文逊三番四次地争吵与辩论,可如果对上说一不二的于浩海,方倾没自信自己能说服这个倔驴。同样纵观整个考核过程,于浩海唯一的失误也就是对上了方倾这个“俘虏”,他得意忘形了,他失算了,不但导致200多名士兵的“死亡”,还险些造成任务失败,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方倾都明白对于他们俩这种年轻将领,事业和爱情难两全。
“这个凯文逊现在未必会同意了,”方倾微笑着说,“现在他已经认可我的实力了。”
“你们都是自由的,只要你说你不愿意,他也没办法,”于浩海说,“拿步睿诚换你,未必他就吃亏了。”
“是,我不如步睿诚。”方倾说。
“不是这个意思,”于浩海连忙解释道,“6队缺前锋,龙俊杰远远不够。”
“这个我们会想办法的,”方倾说,“你很爱惜步睿诚,跟凯文逊这种情绪不稳型人格障碍患者,会委屈他。”
“我说了,老步已经同意了,”于浩海渐渐地有了情绪,“你想想怎么跟凯文逊说吧!”
完了,又来了。
方倾眉心直跳,尽量心平气和道:“我跟凯文逊打配合已经有了默契,跟6队的人也都熟悉了……”
“前后加起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一个月,”于浩海说,“跟1队你会更快熟悉的,艾兰和袁真都在。”
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于浩海提到了袁真。
“……既然都有你用着熟悉的袁真了,还要我干嘛?”方倾把右腿搭在了左膝上,往后仰着头,看着于浩海,“想当初全世界都知道你不要我加入你的队伍,现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了,来求我就是这个态度吗?我不想去,你还要逼我不成?”
于浩海看着他这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小模样,突然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是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当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现在后悔莫及,真诚地来聘请你,做我的副将,好吗?”
“不好,晚了,”方倾道,“我不想去了。”
“我承认我错了,大错特错,现在就是非常后悔,”于浩海咬着牙,不停地将自己一再放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要方倾加入自己的队伍,是为了淘汰他,看到他进入凯文逊的队伍,又不惜抓住博莱特放到最后,也是为了淘汰6队,淘汰方倾。结果方倾留了一手“解药”,反败为胜,事情突然难办起来,没道理不让方倾毕业了。
考核回来后,于浩海第一时间去调取了方倾的用药记录,并和方匀通电话。他欣喜地告诉方匀,方倾在整个考核过程中,精神及身体状态都非常好,甚至在备考的那一个月,他竟然只靠着于浩海给的一次临时标记就度过了发情期,连一滴抑制剂都没打。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现象,”方匀在电话中给于浩海解释道,“这个病症虽然是显像疾病,但也是以心理因素为主。同样这么自愈的还有凯文逊,这几个月来他一次哮喘都没发作,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协同作战的考核中去,反而将身体状态调整到了最佳。”
所以方匀认为,现阶段强制进行干预或是治疗反而会让方倾进入恐慌和紧张的情绪中去,毕竟对一个omega来说无法收敛信息素的病是非常恐怖的,不论是方匀还是于浩海,都不忍心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个病,他们两人最想要的结果,就是方倾能自然地痊愈,所以如果方倾顺利毕业出师,能让他心情好,身体好,那尽管很危险,方匀和于浩海也只能同意。
只是,方倾必须要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地看着他才能放下心来。
“加入我的队伍,当我的副将,好吗?”于浩海又问了一遍,“难道你舍得跟我分开?”
“我不是故意拿乔,浩海,”方倾把手放到于浩海的手背上,牢牢地摁住他,“我看过咱们考核的全部视频了,你让步睿诚带300人去打卜奕和谏中震的1000人,这是咱们整场战役中最凶险、也是最出彩的一仗,明明你也可以去打,但你让他去锻炼,给大伙儿看看,对吗?”
“对,”于浩海说,“老步的实力不差,也善于筹划。”
“同样的道理,我跟你在一起,也施展不出我所有的才能,别人会觉得我是你的附属,我是你夫人,我借你上位,那对我公平吗?”
方倾知道跟于浩海讲道理一定要快速、准确,才能直切命脉,于是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打蛇随棍上:“我也是十八年寒窗苦读,兢兢业业,我就不应该有个施展空间吗?”
“你扎针喂药放毒的,我又盖不住你的光芒,”于浩海纳闷道,“我怎么不让你施展了?”
“不是医学的方面,而是军事才能,”方倾说,“你太强大了,知道吗?你就像遮蔽所有星星光芒的月亮,有你就显不出我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说得我跟挡了你的道似的,”于浩海并不傻,方倾这种话的漏洞他很快就能抓住,“我父亲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丝毫没妨碍方匀上将和刘延川上将等人的发展。”
“说白了,”方倾干脆地说,“我们会互相影响,而且是不利的影响,你那么聪明,难道没发现吗?”
“我就发现你还是想跟凯文逊在一起,你们很投缘,很聊得来,你要追随他、辅佐他!”
于浩海轰隆一声站了起来,椅子四腿朝天地倒在地上。
谈崩只要一瞬间,俩人脾气都急,谁都不好惹。
方倾一拳砸到了桌子上:“你眼瞎吗?没看出来凯文逊一直护着王俊吗?他们才是一对!你这莫名其妙的醋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他们是一对,但我也忍受不了你总说得好像你和他才是知己!”于浩海激动地说,“你们都是上流社会人,我这野人就得一边儿站着,我听不懂你们的话,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一起研究了这个什么烟.雾弹,我被你迷晕了的时候都是懵的!”
“你和你爹,包括我爹,没人理解我做的这些东西,”方倾委屈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人对我研究的这乌七八糟的药持怀疑态度,要讨伐我,害怕我污染环境,祸害水星,或是造出别的变异人来!在我拿出解药之前,你不也说我‘走上了邪路’吗?你根本就不懂我……”
“你给我懂的机会了吗?你可以给凯文逊解释清楚,让他支持你,怎么就不给我说?”
“我没跟他怎么说,他就能理解,而你越不理解,我就越伤心,你懂不懂?”
“不懂!”于浩海想都不想,大声地回答,然后梗着脖子瞪着他,活像只听不懂人话还发脾气的大狼狗。
方倾抬眸看着他,气得手直发抖,他指着门:“向后转,出去。”
“你敢不来我这里,我就……”于浩海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揍死我?”方倾把头探过去,毫无惧色,“来吧,一拳就够了。”
于浩海的视线落到了桌子上,方倾喝空了的柚子汁玻璃瓶。
“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吃到柚子了。”
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于浩海走出门去,啪的一声把门摔了。
方倾木然地看着瑟瑟颤抖的门,简直被气笑了。
真是好大的威胁啊,这辈子都吃不到柚子。
怎么,水星的柚子都姓于了,都被你承包了?
他坐在那里正愣愣地晃神儿,凯文逊敲了敲门,脸上有些不自然地走了进来。
“外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凯文逊没话找话,坐到了方倾的对面。
方倾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八成在外面偷听了,还害怕于浩海出去时撞到他拿他撒气,不知道躲哪去了。
他不由得好笑,这位主将躲避危险的意识特别强,装病装死装蒜都是个中好手。
“有事?”方倾问。
“……呃,拟了几个队名,给你看下。”凯文逊从里怀兜掏出一张纸,递给方倾。
argue,争辩;
arrest,逮捕;
anger,愤怒。
方倾各自读了几遍,认真地想了想道:“还是anger吧,好记,寓意也好。”
凯文逊唇角往上弯了弯:“我也最喜欢这个,虽然现有的五十四个a军将领,都喜欢起比较偏褒义或是中性的词做队名,但是我觉得,‘愤怒’的军队更有生机,有活力,将来才会所向无敌。”
方倾勉强笑了笑,刚跟于浩海吵完,他现在没什么心情。
“方倾,我不会用你去换步睿诚,这是我的承诺。”凯文逊认真地说。
“再加上刘赢呢?”方倾笑着问。
“那也不行,1队都拿来换你,我也不换。”凯文逊从兜里拿出三张扑克牌来,推给方倾。
方倾低头一看,上面是凯文逊用黑色碳素笔写的字,在每张牌上,写的都是“你必须同意”。
“这三张牌,以后我们有分歧时,你可以拿出来,我就必须同意了,”凯文逊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毕竟这次考核,失误都是我造成的。”
方倾的手摆弄着牌,倏地笑了:“殿下,就三张吗?以后可能不够用啊。”
“不够再说。”凯文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在方倾的笑声中,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个霸道不讲理的爱人,一个初出茅庐、情绪不稳的领导。
方倾不由得叹了口气,omega的军队职场生涯,可真是不容易啊,想从alpha手中拿到权力,与他们站在同一个高度对话,竟是那么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