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倾不是第一次收到木棉花。小时候方匀和青羚带着他去烈士陵园祭奠的时候,也被那绵延成片、酡红如晚霞的木棉花所震撼,那时方倾还是个被青羚抱在怀里的小娃娃。
方匀涎着脸跟看守的人大声央求:“让我折一枝吧!这是我儿子的花!”
“不行!”看守的人朝他喊道,“这花是属于国家的,谁都折不走,统帅也不行!”
“噢,那咱们就看看吧,”方匀做了个鬼脸,逗方倾,“我儿子的花可不一般呀,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方倾回忆着往事,在被窝里笑了。就着小小的、昏黄的卧室夜灯,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手中水晶薄片里被固定的花,能想到用这种透明且有孔的薄如晶片的材质来固定花,估计也是塞西莉公主的主意。
方倾将鼻尖触了上去,轻轻地闻了闻味道,自从和塞西莉公主通了话,加了联系方式后,方倾又多了这么个朋友,还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尊贵的女性朋友。
可能是信息素最近不稳定、抑制剂控制得不好造成的,情绪波动很大,方倾竟然一看到于浩海手机里有个疑似omega的名字,就瞬间炸了,被哄好后收到花,又激动感动的要哭……冷静下来后回想,方倾都为自己这翻书般快速转变的情绪和前后疯癫的行径,而觉得汗颜……也不知道于浩海会怎么想他。
也许是于浩海这大柚子抚慰人心,方倾在他怀里看电影时睡得就很安稳,连带着回家后心情都很平静,躺在床上只看了一会儿花,就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青羚告诉他这几天方匀就要回来了,让他很吃惊:“爸爸回来了?昶洲那边没事了吗?那于总和尹叔叔他们也回来吗?”
“是啊,你爸要跟医院的教授们开会,研究下采集到的alpha血清,于总他们夫夫估计是为了两个孩子回来的,毕竟这次进部队以后很久都出不来了,至少三个月吧,还得准备协同作战的事。”青羚打量着方倾,见他气色很好,心中宽慰,但又未免太好,令人生疑,他本是多疑的性格,对儿子的事又格外敏感。
“昨晚那么晚回来,睡得还不错?”青羚问道。
“还好。”
方倾低头沉思,确实明天于浩海就要进部队了,这一别要好久,今天晚上自己还有两台手术要做,下半夜才能见面,他越想越惆怅,忍不住埋怨起来青羚来。
“瞪我干嘛?”青羚道。
“爸,你为什么生我那么晚,王俊和林珀西他们都比我大,今年也都能正式入编了,他们的omega爸爸跟你年龄都差不多大……”
青羚当然不能跟方倾说是因为自己在孔屿岛身受重伤,被方匀做手术,足足恢复了三年身体才有的方倾,只严厉地说:“关你什么事?”
“现在昶洲情况那么严峻,大家都要奔赴战场,就我年纪小不够格,你当年要是不贪玩……”
“小东西,还管起我来了,”青羚打断了方倾的话,把叉子往餐盘里一摔,站起来就要捏方倾的脸,“我要是当年就生,那生下的还是你吗?亏你还是学医的,说的是什么傻话!”
方倾和青羚的对战中就没有赢过,连忙把自己的脸蛋肉从青羚的魔爪下解救出来,丢下咬了一半的吐司,拿起包匆匆忙忙地跑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方倾像往常一样,到医院食堂排队打饭,端着鸡蛋、牛奶、菜心、西兰花、牛排等健康食物科学配比的饭菜,他从窗口处往餐桌前走,这一路上,他算是领略了尹瀚洋的人气,只见omega小护士们大多围在一起说笑,立在餐桌上的手机播放的视频,则是尹瀚洋昨天吃冰淇淋、玩滑板、打台球的各种剪辑和表情包。
方倾只觉得好笑,这兄弟俩的对比也太鲜明了些,哥哥走在路上无人问津,弟弟却是行走的画报,人气炙手可热,好在哥哥的心态不错,洋洋自得,这要是放一般人,有那么个妖孽弟弟,心态还不得崩成什么样。
方倾正琢磨着找个空位坐着,看到了左前方的角落里坐着的袁真。
袁真也是art家属,却不是一般的art战士亲人家属,他是于凯峰三代家仆老袁的老来子,年龄与自己相仿,好像只比于浩海兄弟们小一岁,因为与自己一样也是医疗兵,是以方倾特别记住了他。
方倾眼神好,不近视,远远地看袁真也在看尹瀚洋的视频,看的却不是昨天的视频,而是返回驻地参加孔雀旗颁奖典礼,从国会大厦走出来,举手朝记者比划开枪姿势的那一天的影像资料。
为了和他有共同话题,方倾把自己的手机屏保换了,然后端着餐盘,走近袁真,轻轻地咳了一声。
袁真转过头看是他,连忙慌乱地把自己的手机扣在桌子上。
“抱歉,这边有人坐吗?”方倾问。
“没人。”袁真回答。
方倾把餐盘放下,看袁真很紧张的样子,示好地说:“不是故意看到的,不好意思,不过没关系,咳咳……我也喜欢尹瀚洋。”
他可怜的社交经验告诉他,要想跟别的omega打成一片,只要说自己也喜欢尹瀚洋就行了,这样彼此自然就拉近了关系,有了共同话题,成了一国的人。
袁真果然惊讶地张大着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看。”方倾把自己的手机屏幕点开,屏保是尹瀚洋正在广场上划着滑板飞起的照片。
“……噢,噢。”袁真神态发窘,也翻过了自己的手机,给方倾看,那是兄弟俩从国会走出的照片。
“你怎么不保存昨天的,昨天他单人的比较多吧,场景也不错,”方倾随意翻开自己的相册,快速划拉着照片,“这套照片有鸽子入境,更有意思。”
袁真愣在那里,没想过从没和自己说过话的小方医生,竟然一来就跟自己说这么私密的事。他也早就知道方倾是art的家属,也是omega医疗兵,按理俩人应该多走动才是,但自己的父亲老袁毕竟只是于家的家仆,不像方倾的父亲方匀,是正经的art上将,是水星第一医院的所有者,甚至还是于总在art的第一智囊,因此觉得两个人身份有不小的差距,所以这些年在医院见到方倾,他也从没主动过去攀谈过。
袁真喃喃道:“没想到,你喜欢的是瀚洋……”
“是啊,大家不是都喜欢他吗?”
“对、对。”袁真的心揪起来了,可从小就一直说要娶你的人是浩海啊。
“你是麻醉科的?”方倾看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证件。
“嗯,主攻麻醉方面的,”袁真定了定心神,说,“不像方医生你是全科的医生,比较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专业不同,”方倾把牛奶盒的一角咬开,仰着头咕咚咕咚喝着,瞥了一眼袁真的餐盘,“你怎么不喝牛奶?”
“啊?”袁真看了看自己的桌子,“更喜欢喝果汁。”
“我原来吧,也不怎么喝牛奶,后来觉得,还是得再长一长个子……”方倾把牛奶盒挤扁,若有所思。
袁真看着方倾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和秋水寒星般的眼睛,等方倾又转头看向他时,他把视线挪开了。
“你赌马吗?”方倾心想这个朋友必须得交下,就把在omega聚会里学到的一股脑都转给了袁真,“三天有一次投票机会。”
不一会儿,袁真也拿出了手机,和方倾头对着头,研究这百里挑一的择马游戏。
“没想到你这么认真地喜欢瀚洋……”袁真见方倾的投票记录,忍不住说。
“这有啥想不到的,喜欢他不是才正常吗?”方倾无所谓地撇撇嘴,想起王俊告诉过他art里这几个有限的omega都属意尹瀚洋,其中就有袁真,便跟对方保证什么似的,说,“我就是随便喜欢喜欢,不跟你们抢,别担心。”
“……好,”袁真看了看票数比较,说,“现在瀚洋的票都100多万了啊?”
“是啊,昨天视频一出来,i服务器都瘫痪了,他的热搜爆了,”方倾没想到还有omega比自己都不了解实事,“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昨天在急诊室里了。”袁真解释道。
“噢对,麻醉科的总得守夜值班。”
俩人聊了好一会儿,逐渐熟了起来,袁真告诉他自己虽然跟于浩海兄弟俩差不多大,但因为他们是alpha,自己是omega,也不方便一起生活,小时候自己是在崴合港omega学校寄宿长大的。
“不过,过节或是过年的时候,如果战事不紧张,我爸爸们会把我带回家里,跟于总他们一起过。”
“噢,”方倾有些羡慕道,“我小时候去过赫特岛住过,没见过你,但对你父亲们都有印象,估计那时你在崴合港了,尹瀚洋……他们,是不是都特别淘气啊?”
“两个alpha男孩,能不淘么,”袁真笑了笑,“可以说是我爸爸看着长大的,家里所有的东西,弟弟负责拆掉,哥哥负责还原,包括枪炮、装甲车、战舰、坦克和飞机,就记得有一年,我被接到了岛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兄弟俩被罚站,在一旁只能看着,举着手站了三天三夜,我爸说他们突发奇想,把飞机的发动器安到了轮船里,做了个四不像出来,偏偏还能正常运行,于总都把船开到了海中央才发现,是飞机尾翼在拖着船走……”
方倾想到那个诡异的画面和暴躁的于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罚他们也不冤枉了,会一起挨打吗?”
“瀚洋挨打的次数少,大多是哥哥被揍。”
“凭什么啊?!不是,我是说,为什么啊?”方倾问。
“因为浩海不会辩解啊,瀚洋会逃跑、会求饶、还会撒娇,还能把锅甩给哥哥。”
“这也太不公平了……”方倾说完,心道不妙,袁真正奇怪地看着自己,连忙说,“可能长得好看,就是这么不公平。”
“是啊,再就是浩海很倔的,不服输,于总那人又是吃软不吃硬,浩海好几次差点淹死……”
“淹死?”
“是啊,他们搞深海潜水伏击,那是于总的强项,不知道为什么浩海突然杠上了,在海底怎么都不肯出来,我爸吓得去抓他上来,于总在一旁说‘别捞他!臭小子,他要试就让他试!’”
“后来呢?后来呢?”方倾连忙问。
“后来,他终于破了于总海底伏击的记录,才肯出来。”
方倾吁了一口气:“这不找死么,能活着还真是命大,于总真就不管啊?”
“他也害怕啊,掐着腰站在一旁看着,我爸说,浩海终于露头出来时,于总一脑门的汗。”
方倾笑了笑,心想袁真说的浩海跟他了解的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也许在情人面前大家都是有伪装的,他眼前的于浩海是温柔谦和的,也是浪漫绅士的。
“平时他们都喜欢吃什么啊,瀚洋他们。”方倾问。
“你为什么打听瀚洋的事连带着浩海的也打听啊?”
“因为……因为是亲哥哥嘛,也有一点好奇。”方倾嘿嘿笑了笑。
“瀚洋的话,喜欢吃水果味儿的饮料,水果味儿的蛋糕,还有各种水果,”袁真回忆道,“浩海的话,喜欢吃各种动物的肉。”
“各种动物的肉?”方倾重复了一遍,“alpha不都喜欢吃动物的肉吗?”
“是啊,想不出他有什么别的喜好……啊,好像喜欢生吃一些蔬菜,青红辣椒之类的,特别辣的那种,他吃着都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在瀛洲,有时候作战的时候条件艰苦吧,这些瀚洋是打死都不吃的。”
方倾一听笑了,这怎么跟兔子似的。
和袁真聊了好久,午休时间结束,方倾挥手跟袁真告别,又回到11楼他的信息素放射科去工作了。
袁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你可千万别真喜欢瀚洋啊,那就糟了。
接着,他默默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找到了那个页面。
我参与了@水星军事通鉴发起的投票【孔雀旗百名alpha最详细绝密资料!你看中了哪批好马呢?】
我投给了“于浩海”这个选项,你也快来表态吧~
投完了票,袁真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去到了8楼麻醉科。
==
预约在10点的手术是为一位alpha战士做的,经核磁共振检查,方倾已确认他的右膝前交叉韧带严重损伤,为了保住这条腿,手术室内包括方倾在内共有六个人,聚精会神、争分夺秒,将残破的韧带组织连接归位,同时用牛膝骨牵连代替,主刀医生方倾和第一护士、第二护士一直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穿针引线,做接连的同时还要做骨碎渣清理,稍有不慎,将影响最终手术结果。
三个小时过去后,方倾已大汗淋漓,手术服贴到了后背上,地上也躺倒了一片助理医师和护士,大家都万分庆幸,庆幸这个高难度的手术成功完成,这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是一名立志重返战场的战士,所以这场手术其实在之前,就给了他不小的心理负担。
“祝贺你,方医生!”
方倾从手术室出来,回到诊疗室时,等候在里面的骨科医生们抱了抱他:“这么高难度的手术也就方医生心细如发,能够完美牵连!”
“是啊,信息素科来给我们骨科救驾,真是……让我们又自豪又忏愧啊!”
方倾握了握同僚的手,笑道:“不用忏愧,我是全科医生嘛!”
大家都笑了起来,方倾与他们打过招呼后,心情愉悦地去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看了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想着也去门口提前等一等于浩海,便一层层往楼下走,顺道巡视下夜晚的医院。
经过存放大体老师的太平间,突然听到有人呕吐的声音,他好奇地走过去,见两个护士正扶着腰在卫生间吐着。
“怎么了?”方倾问道。
一个护士漱了漱口,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回过头看是方倾,说:“有两个人、送、送了一个alpha遗体过来,说是捐献给医院做研究。”
“那是好事啊,应该感谢对方。”
护士们见方倾要往里面走,连忙拦住:“别、别去看了,我们都不行了。”
“晕,当医生的什么阵仗没见过,”方倾推开护士,“是遗体破损的比较严重吗?”
他走进了停放尸体的房间。
不到三分钟,他便面色苍白,冒着虚汗,扶着墙走了出来:“捐献遗体的人还在吗?”
“在,在那边接待室里做登记。”
方倾一步步往接待室里走去,没等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走,我在这儿就行了。”
“我也想见见大嫂的医院什么样嘛,小气。”
方倾推开了门,于浩海倚着桌子站着,手里在甩着什么银色的东西,尹瀚洋坐在凳子上,俩人同时往这边看过来。
“啊,找过来了,”于浩海站直了身体,脸上带着笑,“还想着一会儿上楼去找你。”
“大嫂好!”尹瀚洋顽皮地笑着问好。
“那个人……”方倾指了指外面,不敢相信道,“是你们杀的?”
“是啊,他就是那个强/奸/犯,我们哥俩儿……”
尹瀚洋还没等说完,就被于浩海按着嘴坐下了。
“你去看了尸体?”于浩海立刻看出方倾的脸色不对,不着痕迹地把手里的刀背在身后,扔给了尹瀚洋。
“去看那玩意儿干嘛?都没想经过你。”于浩海走上前,伸手要去抱方倾,方倾向一旁挪了一步,躲开了。
于浩海一愣,随即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李谦那绣有蓝铃花和血迹的丝巾:“是那个人吧?”
“嗯,我闻到了他的信息素。”方倾蹙了蹙眉,那股浓浓的生肉味令他作呕,而他看到的那人的伤口更是让他的心发麻。
那个人,是被于浩海兄弟完全虐杀而死的。
“瀚洋,你看你,”于浩海转过身,板起脸去训尹瀚洋,“非要那么做,都把你大嫂吓到了。”
尹瀚洋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立刻苦着脸道:“我错了,我下手重,但我是为了解气啊!”
方倾看了看两兄弟,湿漉漉的眼睛里像小动物一样盛着惊怖,于浩海又上前一步,他一时没有躲避及时,被于浩海抓住了双肩。
“你怎么了?”于浩海低着头看他,眉头紧紧皱着。
方倾看到了他深色衬衫胸口上的一抹喷溅血迹。
袁真告诉过他,尹瀚洋喜欢枪,而于浩海,是喜欢用刀的。
“我、我想起来了,浩海,今晚不用送我了,我爸来了,”方倾挣脱了他的桎梏,“我跟我爸一起走,你们先回家吧。”
于浩海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回家吧,”方倾推了推他,“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
于浩海和尹瀚洋沿着路灯往下走,越走,于浩海的步伐越慢。
“糟了,他看出来了,”于浩海停下脚步,踌躇地望着医院散发出的白灯,“他知道人是我切的。”
“唉,咱们哪知道大嫂会来看啊,只想着以前方叔叔都会跟咱爸要尸体,才巴巴地把尸体送到医院来,”尹瀚洋挠了挠头,“早知道就地埋了算了。”
“是我提议要送来的,”于浩海叹了口气,“他长这么大每天一门心思就知道治病救人,哪见过这种的……点儿真背,怎么就让他找来了呢?早知道不把舌头割了。”
“早知道我也不把蛋打破了啊,”尹瀚洋见哥哥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会吧,大嫂会因为这件事就不要你了吗?”
于浩海没好气地斜了尹瀚洋一眼:“你回家吧,我在这儿等着。”
“人家都让你走了……行了,当我没说,”尹瀚洋想了想,劝道,“你可别硬来啊,他只是个omega而已,还比咱们小。”
“知道。”
方倾在诊疗室里坐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那个人该杀吗?当然该杀,虽然方式方法上,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这些年,他为了挽救一条生命有时要跟医生同僚们昼夜不息、奋斗几个月睡不好觉,他太懂得生命的可贵了,所以对那俩兄弟就这么把一条人命玩死有些发怵,可也许……也许这就是瀛洲那边的人的风俗呢?
方倾知道,他在到处找理由、找借口,为那个人的凶残开脱。
还是了解的太少了,还是进展的太快了,事到如今,方倾不得不承认,于浩海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又因为小时候的那段经历,与其他人相比,这个人是他放到了自己的“安全距离”里,所以他违背了职业给他的谨慎惯性,让他没有认真地考虑,便一头栽进去了。
他从小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偷偷藏在那里的柚子酒,仰头一饮而尽。
走到夜风中,冷风一吹,酒气散去,方倾已经清醒了很多。没有关系,如果之前没了解,那就好好了解,反正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哪有十全十美的爱人……
“方医生!”
方倾转头一看,是骨科医生廖杰。
“才走啊?”方倾问道。
“是啊,”廖杰追了上来,“我们科都在复盘你的手术呢,大家都受益匪浅!”
方倾笑了笑,和他并肩走在路灯下。
“入这行都七八年了,有时一想还是原地踏步,就特别着急,”廖杰说,“是不是alpha医生注定是没有前途的啊?”
“怎么会,有些力量型的手术omega医生完全做不了的。”方倾意兴阑珊地答着,思绪却飘到老远。
“骨科已经算是力量型的手术了啊!方医生你都做得很好,而且你年纪还那么小,我像你这么大时还没毕业呢!”
方倾笑了笑:“因为我力气比较大吧。”
“不,”廖杰说,“是你手比较巧,你看我这粗手大脚的就做不了太精细的手术。”
方倾看廖杰张开了双手在路灯下看,他也把自己的手摊开来看:“是跟手有关系吗?”
“当然,你看你的手指这么细……”
廖杰话没说完,突然整个人平铺着向前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方倾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廖杰的背影。
“方医生,晚上好。”于浩海突然出现在方倾的身旁,沉声说道。
方倾吓了一跳,往右边挪开一步。
他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发力的,他和廖杰都浑然不知。
“你、你……”方倾惊讶地看着他。
“啊……”廖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灰,脑门擦了地,磨掉了一大块皮,流出了血。
“你是谁?从哪冒出来的?”廖杰心头火起,朝于浩海去了。
“我在夜跑,跟方医生打个招呼。”于浩海说。
“……夜跑?”廖杰看于浩海面色不善,明显是在找茬。
“抱歉,廖医生,”方倾连忙分开两人要贴到一块的胸膛,“他是我、是我精神科的患者,被我要求在这儿夜跑,不小心撞到你。”
廖杰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咬着牙道:“我说呢,原来是精神科的,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抖落着头上的灰,非常不爽地走了。
“你干嘛?”方倾把于浩海推到一边儿去,“你都把他头弄破了!”
“我只是想把他撞开,谁知道他那么弱鸡,能被我撞飞。”于浩海面露不屑,又质问方倾,“他想碰你手,你没看出来吗?”
“什么啊,我们只是医生之间的交流而已!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不是说和你爸一起走吗?”
“我爸没来。”
“方倾,”于浩海蹙着眉看着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也许我之前没跟你说明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omega,不让碰。”
方倾被他一字一顿的话震在原地,片刻后,他冷冷地回敬道:“是不是‘你的’omega,还待定!”
他拔脚就走,被于浩海一把擒住了手腕。
“你闹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于浩海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往上提,向提线木偶似的把方倾带到昏暗的巷子里,贴在冷冷的墙壁上。
“我、不、想、跟你说话!”方倾使劲挣脱自己的手腕,可像是被铁钳铐住一般不能动弹,双脚还悬着空,他都快脱力了也没把自己的手腕挣出来,只好狠狠地踢于浩海的腿。
于浩海把他从墙上摘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心跳的起伏剧烈到方倾都觉得像是鼓一般打到了自己的胸膛上。
“是不是你说的,想让那个人死?”
“是不是你说的,要让他死得很惨?”
“那他现在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得很惨?那我做错了吗?”
于浩海连珠炮似的质问三连,方倾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感觉到方倾不再挣扎了,于浩海谨慎地松了一点劲儿,偏过头看他神色,见方倾不说话了,便把脸贴到了他的脸上,又是生气又是恳求道:“我明天就走了!你怎么不让我送了呢?你还说不是我的omega,那不是我的是谁的?”
方倾想要整理出自己的理由来,可还没说出一条来,就被堵上了嘴。
==
坐到于浩海的车上,方倾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衬衫领子,从上到下,四颗纽扣,全都不见了。
“你想标记我……”方倾徒劳地抓着丢了扣子的衣领,心有余悸地看着于浩海,如果不是他最后哭了出来,估计已经被临时标记。
于浩海坐在驾驶位上,有些不敢看方倾脖颈上被自己搞的青红交错的痕迹,只望着前方喘着气。
“我没有发情,你为什么要标记我……”
于浩海猝然转身,吓得方倾往后一跳,撞在车门内侧。
“……你怕什么啊?”于浩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试图去安抚方倾。
方倾还是去躲,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抱在怀里,拍着后背。
“标记非得是发情吗?心情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有可能被标记……”于浩海自己在那儿胡言乱语,还试图说服方倾,“你懂不懂啊?算了,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说完,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omega标记后用的清洁贴,扔到了车窗前。
方倾定睛一看,不可置信道:“你天天揣着这东西?从第一天起?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昨天看电影时发的,今天是临时起意,”于浩海把自己垂到眉间的短发捋到脑后,试图平复下心情,然后尽量温和地对方倾说:“那你同意我给你打个临时标记吗?”
“不同意,”方倾摇了摇头,“现在医学发达,我们omega都按时打抑制剂,不用临时标记。”
于浩海看了他一会儿,趴到了方向盘上。
过了很久,两个人都不说话,青羚的电话打了过来。
方倾突然不太敢接电话了,只是对于浩海说:“送我回去吧,我爸找我了。”
“接吧,接通后我跟他打个招呼,把我们的事说了。”
“浩海。”
于浩海不理他。
方倾把电话挂断。
又过了很久,方倾问道:“不同意标记,你就不送我回家吗?”
“嗯,”于浩海用胳膊揉了揉眼睛,“你现在害怕我了,又不让我标记,我不敢放你走。”
方倾终于深刻理解袁真说的话了,于浩海是很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