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科学领域,到了博士这个阶段大部分人日复一日在做的事情并不是科学可靠地进行实验,也不是踏踏实实地收集材料数据,只是简单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厉害罢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经费的问题太现实。
绝大多数的项目都需要长达几年、十几年,甚至好几十年的时间去研究,手里若是没有足够的钱,谁上也不可能玩得转。很可惜,那些能掏出钱来的无一例外都是些外行人,没有华丽的图表和耸人听闻的新理论,很难吸引到他们的眼球,学界为了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持自己的研究,什么手段都能试一试,这才形成了一股不好的风气。
高似道身在这种大环境下,既不想去改变现状,也无力去改变现状,只能尽量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罢了。在硕士阶段还能称为学业的东西,在博士阶段其实已经成为了事业,他每天到办公室就是来上班的,“学姐,我今天有事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你哪天没事。”隔壁的学姐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
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高似道从现车馆走到了lg-posco馆的地下二楼,再从下面的通道穿过了百周年纪念馆的图书馆自动还书走廊,来到了中央广场的地下区域。他跟崔海娜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并一起吃晚饭,因为自习室就在山体里走二十几米就到,所以吃过晚饭之后她会留在这里看书,而他要去忙他自己的事。
“一份辣炒猪肉,一份海鲜豆腐汤。”学校里吃东西一般会比外面便宜一点,高丽大学的校内餐厅也是如此,不过这地方的位置不太好抢,去得早了要跟一群人站在门口排队,去得迟了又吃不上想吃的东西。还好崔海娜今天下午没课提前过来帮忙点单,不然等某人自己过来买就只剩下拉面了。
没错,在涵国煮泡面也能放在餐厅里当菜卖,而且喜欢吃的人居然还挺多。
“我下个星期就全部考完了,oppa确定不用我找份零工吗?”崔海娜还是觉得应该多帮高似道分担一点,感情的事情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算计,她只是特别喜欢这个男人,所以想让他活得轻松一点。
“用不着,打两个月的零工才能挣几个钱,你赶紧找一份全职才是正经事。”就算寒假期间可以每周做满二十个小时,但按照首尔市零工的最低时薪来算也不过是六十几万韩元一个月,他们现在租的one room房租就是五十五万一个月了,那点钱甚至还不够生活的。正式工作就不一样了,首尔的新人职员普遍月薪都在两百万韩元以上,关键还有保险和住房补贴,这里面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我还以为oppa是知道心疼人,结果你这是吃定我了?”崔海娜咬着下嘴唇,给某人丢了一个鄙视的眼神,用眼睛骂人的技能基本上每个涵国女人都会。不过这种情况在涵国还挺常见的,服兵役会耽误两年的事儿,所以不少男人都是结了婚再继续读研读博,而曾经和他一起上大学的妻子出去工作养家。
“是,值钱是说好了由我来养你,不过你不出去工作,我哪有钱养你呢。”高似道的牙口不太好,平时就喜欢吃点软乎的,好消化。以前他才五六岁的时候,总看到隔壁那两口子吵架,风姿绰约的阿姨动不动就骂老实巴交的叔叔是吃干饭的,他就暗暗下定决心将来绝对不能吃干饭,要吃就吃软饭。
涵国没有住房公积金,但是有了正式工作之后又递交了婚姻申请,就可以住上市政府提供的廉价公益住房。尽管这种制度实际上还是从私人手里租房,但优惠的力度很大,双职工家庭完全可以负担得起,养个孩子也不成问题。
“那也得等oppa赶紧拿到学位证书,不然我还得在城北找工作么,去别处找通勤压力太大了。”都说安岩位置偏僻,可在这里生活得久了崔海娜并不想搬去别处,江南那种氛围对于她来说反而有些压抑。
“以后换个离你职场近的房子呗,反正我早上迟点到办公室无所谓。”博士的课程弹性很大,跟教授打好关系不可能不给过,他哪怕每天花一两个小时坐地铁也无所谓,反正做下来也是刷邮件看新闻,总好过崔海娜上班之前先来一场通勤大战,“你记得多投几份简历,我看好你有个光明的未来。”
两人没有过多地腻歪,吃完了晚饭就分别了,高似道带上一支录音笔去了安岩主街,进行今晚的调查行动。因为没有官方身份进不去信息系统进行检索,所以他收集情报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问人。所幸安岩洞在个很村的位置,许多商铺十几二十年都没有动过位置了,比如全涵国都很有名的三星炸鸡和高丽鸡爪都在主街上,如果以前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儿,店家肯定记得。
才下午五点多钟,安岩主街已经变的热闹了起来,高似道十几分钟前刚吃过一份辣炒猪肉盖饭,走过一条街却又进了鸡爪店,点了一份辣酱鸡爪和一瓶啤酒。他本来就很喜欢吃鸡爪,而这种类似干锅的鸡爪重咸重辣很有滋味,冬天吃着满头是汗比火锅都过瘾,只可惜崔海娜接受不了鸡爪的造型,不能一起来。
服务员把铜锅端上来之后高似道没有动筷子,反倒指了指外面的招牌,冲着旁边正在看电视的中年妇女嚷嚷,“老板,像你们这样搞不算欺诈吗?”
“高博士,你怎么一进来就咋咋呼呼的,还敢说我们店欺诈,待会儿把客人吓跑了你负责啊?”高似道每周都会来个一两次,五年下来服务员都换了好几茬,老板娘跟她肯定是熟悉的。因为他经常一个人来吃东西,跟其他客人总是结伴而来完全不同,再加上人长得帅气说话又好听,人家也愿意跟他聊天。
“我刚来首尔的时候你们这外面就挂着四十五年传统,现在都好几年过去了怎么还是四十五年传统?”涵国大大小小的饭馆餐厅都会有这么一个牌子,不过上面的数字纯粹看个乐就行了,都是当不得真的,若真是几十年的传统老铺,首尔市旅游观光局给专门发一个牌子和认证的证书给他们。
这家鸡爪店却是开了有很多年了,但肯定不会有四十五年这么久,老板娘听了也不觉得尴尬,哪里会真有人把招牌当回事儿的,“这换招牌不要钱的么,我们店五年换一次,等过了春节你回来这里就是五十年传统了。”
“这楼也没有四十五年,你们这招牌上的数字不会是随手写的吧。”高似道表示并不相信。
“我们这家店是从三清洞那边搬过来的,这还有当时的报纸呢。”老板娘指了一下墙上裱进相框里的剪报,这是1988年汉城奥运会期间的一份报纸,上面有时任涵国总理的李贤载在店里吃饭的报道,那时候这家店就已经创立了,“店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只可惜我那哥哥不成器,最后给我这个女儿继承了。”
“那老板从三清洞搬到这里有多少年了?”高似道最关系的其实是这个。
“差不多二十年了吧。”老板娘也没详细算过,印象中是有这么久了。
隔壁那栋楼装有电梯,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三十几年前这电梯还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以当时涵国的经济状况不太可能路边随便一个六层的小楼就装这东西,所以他觉得二十年应该有门,“原来这么久了啊,那老板来了这里之后就没听说过隔壁那栋楼出过事故吗,跟电梯有关的?”
“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老板娘被弄得一头雾水。
“您昨天就没瞧见外面又是警车又是救护车的?”高似道反问道。
“瞧见了啊,听说是电梯出了故障,一个小伙儿失足差点掉下去,好在被见义勇为的好心人给拽住了,不然这摔下去就算不死也是残废。”可能是想到了自家的儿子,老板娘的表情里能看得出心疼。
“我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高似道先是得意地扬起脖子,弄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一般,随后又低下头压了压声音,“不瞒您说,我昨天好像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整件事都透着邪乎。”
“我就说新闻上那人看着优点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高博士。”老板娘一拍膝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然后招手让服务员给送了一份牛杂牛肉双拼到高似道的桌上,她自己也跟这坐了过来,“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昨天晚上我跟老师在对面那栋楼的春川铁板鸡排吃完了晚饭,怕动弹就站在楼梯口等着电梯,大家喝了点酒又在聊天,本应该很愉快才对,可我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有点不太舒服。这时候电梯来了,站在我们前面那小伙子在跟女朋友调笑,看都没看后面直接就往电梯里走,可却清清楚楚看到里乌漆墨黑的一片,发觉不对劲一把就给他胳膊抓住了。”高似道在说故事上还是有点天赋的,三言两句就营造出了那种气氛。
“按理说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可当时两个人一起拉,不管怎么用力他都上不来,起初以为是衣服挂在什么地方勾住了,可没过一会儿他挣扎了起来,嘴里还大喊着‘别拽我,别拽我’,我们都很奇怪,要是不拽着他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去不成?”高似道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讲杯子里的啤酒喝下去润润喉咙,“后来我们好几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拽上来了,您猜怎么着?”
“怎么了?”老板娘紧张地问道。
“我们当时明明是拉着胳膊把人拽上来的,可是急救人员来检查他受伤情况,撸起裤管发现他的脚踝上有两个大手印,小腿那儿都被勒青了,就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硬要把他拖下去一样。”高似道越是用平淡地语气说出来,就越是吓人。
“嘶……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隔壁那栋楼当初建电梯的时候是出过事故,好像是包工头和老板闹了纠纷,当时被人推下了电梯井,人虽然没死可是腿废了,两条腿都是从这里截的肢。”老板娘在自己小腿部位比划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寒颤,“不应该啊,那包工头又没死,怎么会变成不干净的东西?”
高似道刚以为自己找到了关键人物,却被这句话给问蒙了,老板娘说得很对,如果是变成了灵体出来害人,那么人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可那个包工头是残疾之后截肢,“您知道这包工头现在人在哪里吗?”
“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再说你找他做什么?”老板娘也只是当初听说过有这么回事儿,可年轻的时候她一直忙着打拼做生意,根本没有闲心去管这些别人家的破事。
这时候旁边那一桌的食客咳嗽了一声,是两个头发全都白了的老头子,“我倒是知道那包工头去了哪里。”
“哦,老人家知道?”高似道转过头去,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两个老头。
“本来怎么着也得让你上瓶米酒来,不过看你小伙子是个热心肠,对陌生人也能伸出援手,不妨就直接告诉吧,当年那包工头就是照顾我们的组长,名字叫曹大发,听说后来他拿了一大笔赔偿金在兴陵路买了房子,人也不接安装工程了,在cb区议会专门从事社会福祉工作。”老头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是惋惜,当年曹组长就是为了给他们讨要薪水,才被甲方找的混混推下了电梯井。
“您可是帮了我大忙了。”高似道不是个小气的人,小跑着给这两位大爷一人拿了一瓶米酒,这东西反正也不值多少钱,“我昨晚噩梦连连,就是放不下这件事情,等明天找了那位曹组长谈谈就能有个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