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亭台, 谢景辞往那一坐,空间仿佛都逼仄了起来。
温宁和他坐在一边,不自觉收拢了裙摆, 与他的衣裾分得稍开些。
赵淮过来时, 远远地看见屏风上映着一对人影, 风灯摇曳, 被拉长的影子忽而交缠在一起,忽而若即若离, 宛如一幅皮影画卷。
他心底有些纳闷, 疑心走错了地方, 但一抬头, 匾上明明白白书着“揽月台”,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瞧瞧。
一进门, 先瞧见的是那位面如冠玉的定国公世子, 心下一凛,立即挺直了腰板,端庄起来。
颇郑重地行了一礼, 抬头时,温宁那仙姿玉色的容貌忽然映入眼帘,赵淮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被旁边的人冷冷一扫, 他才觉得唐突,忙收敛了神色。
赵淮给温宁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坏,身形高大, 肌肉虬结,皮肤稍有些黑。样子不算顶顶俊美,但是和京中这些贵公子不同,也别有一番风采。
待见了礼, 落了座,赵淮立即殷勤起来,提起案上的紫砂壶便要斟茶。
然而茶壶将将倾斜,一只修长的手却虚虚罩在了面前的杯子上。
赵淮疑惑道:“世子,这是何意?”
谢景辞手指轻扣,看了一眼那连热气都不冒的壶口。
“茶凉了。”
赵淮立即伸手去摸壶腹,触手微凉,大约是放的久了,当下面色一囧,连忙赔礼道:“抱歉,是我怠慢了。这样凉的茶水,怎好给小娘子饮!”
随即,又叫了亭外的侍者,低声训斥了一番。
“不要紧。”温宁瞧见了他颇为局促的神色,缓声道。
“应该的,是侯府招待不周。”赵淮余光里瞟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谢景辞,又对下人道,“将那君山银针沏一壶来。”
热气缭绕,人面显得有些虚浮,如罩了面纱一般。饮了一杯茶,互相介绍之后,赵淮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前院宴席还未开,侍从上茶的时候,又上了些点心。素白的瓷碗中盛着奶白的杏仁酪,淡淡的香气扑鼻,颇为诱人。一旁还布着荷花酥、桂花糕等各式糕点,赏心悦目。
据赵淮的经验,女子大多爱吃些甜食,这杏仁酪品相最佳,是以特意推到了温宁眼前:“这杏仁酪是特意请了翠微楼的大师傅来做的,宁姑娘可以试试,正好配着微苦的茶,解一解涩味。”
这番话说的很是周到,赵淮殷切地看向温宁,期待着能博美人芳心。
温宁看了下那杏仁酪,脸上并不见多欢喜,但一抬眼看到赵淮期待的眼神,眉头微蹙,犹豫了一瞬,纤纤素手还是伸了出去。
待她指尖探过去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宁表妹,你忘了吗?”
温宁没抬头,却明显感觉身边人的气氛一变,脸色微红,如葱根一般的手指立即撤了回来,一点点收拢。
“难不成是不合胃口?宁姑娘不必勉强。”赵淮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劝道。
“并非如此。”温宁连忙解释,“只是我一吃杏仁便会起疹子,严重点可能会喘不上气来。”
一提到杏仁,温宁忽想起了初到蝶园之时的囧事,一块小小的糕点,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一日谢景辞晚间过街而来,给她带了翠微楼的杏仁酥。
温宁从前在教坊时,日子虽过的不差,但王妈妈对她们的吃食管的极严,酥酪、糕点这些甜食在小厨房是绝难见到的。元夕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猪油桂花白糖馅的汤圆已经是难得的消遣了。
杏仁酥包在牛皮纸里,香味扑鼻,温宁很是动心,但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不敢多吃,便只拣了一小块。
味道的确是好,翠微楼的手艺也的确名不虚传。
但当晚吃完温宁身上却慢慢热起来,渐渐又觉得痒,闹人的睡姿终于惊动了睡在一旁的谢景辞。
他起身点了灯,昏黄的灯光一打,才看清她瓷白的肌肤上布了不少红点,整个人额发微湿,衣服稍稍一摩擦,便起了一大片红疹。
一见此状,谢景辞不顾宵禁,强行带了大夫来,回到蝶园忙活了一夜,她才渐渐好转。
糊里糊涂差点送了命,温宁吃了不小的苦头。后来又是药浴,又是外涂,折腾了数日,这红疹才消下去。
她还记得,痒的厉害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挠,谢景辞为了不让红疹被抓破,双手钳着她的手腕,抱了她一夜。
那会儿初始,他们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不知从何时起,谢景辞来的越来越少,最后她的身体忽又弱了下去。
直到他大喜那日,温宁本已不太清醒,五脏六腑都像溶化了一般。派人去送信,然而念珠被不知何时到来的守卫拦住,说是世子今日大婚,禁止园子里的人出入。不见人也行,念珠去请大夫,结果依旧是不让进出。
最后,等不来他,也请不到大夫,温宁只好眼睁睁看着身下涌出了一滩一滩刺目的红。
眼看着温宁脸色变幻,赵淮当下改口道:“不知姑娘喜好,险些害了姑娘,实在是罪过。”
听见他的话,温宁才从回忆中抽离,她柔声道:“不关赵公子的事,我伸手原也不是去拿那杏仁酪,只是瞧着这桂花糕颇为喜人罢了,是大表哥误会了。”
言毕,她拿起一块香糯的桂花糕,轻轻咬了下去。
“味道的确是好,赵公子费心了。”
看着她面上的笑容,赵淮也松了口气:“姑娘吃着好,我便安心了。”
然而余光一瞟,那位坐在她身侧的世子却唇线紧抿。
赵淮尴尬一笑,另起了个话题:“听闻忠义侯府在西地,我自小便被父亲带去西地历练,这点与宁姑娘倒是颇为有缘。”
“是有些巧。”
桂花糕其实有些甜腻了,温宁饮了一小口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对西地并不如何熟悉。
见她不甚热络,赵淮又转声道:“三年前的那场平城之战宁姑娘不知可曾听过?那场大战我大邺大败西戎,将其逐到了关外百里,真可谓一战扬国威,大显我朝之勇武!”
“自是听过。”温宁点了点头。
难得寻见个能聊下去的,赵淮神色奕奕地接着说道:“其实那场大战,我也在场。当时战事吃紧,父亲本来叫我留守,但我执意去前线,最后击败了西戎,就算受了伤也从未曾后悔过。”
温宁本以为这些世家子到了边关只不过是镀个金,待个三五年,只为了添两笔军功回来好承爵,没想到这个赵淮当真上了战场,心下顿时有些佩服。
“赵公子真是英武。”温宁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嗨,这算什么,好男儿征战四方,岂敢居功。”
赵淮嘴上这样说,但得到了美人的钦佩,眼底的笑意却弥漫不散。
“哦?”
两人气氛正热烈之际,忽听一声问询。
谢景辞薄唇亲启,漫不经心的地问了一句:“却不知赵公子身在何营,领的是什么差?”
“……”
赵淮正在得意之时,猛然被这么一问,神色有些慌张:“难不成……世子当时也在战场?”
“不在。”谢景辞淡淡的回道。
一听他不在,赵淮又镇定了下来:“其实说起来并无什么大功,不过是拿了个三等功罢了。”
战场上实打实的三等功已然不小了,这番话显然是在自谦。
“原来是三等。”谢景辞忽然笑了,“我初时不在,但后来圣上派我犒军,因此也随军三月,战场上的那些军士我一一转达了圣上的爱重,倒是不记得见过赵公子了。”
这话刚说出口,赵淮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当时战事吃紧,战场上立了军功之人现时便接受了圣上的嘉奖。
他本以为这些没去过边地的公子贵女便是编个谎也听不出来,但没想到眼前这人恰好是圣上派去犒军的亲信!
“我……世子不记得了也是对的,我那会儿受了伤,不过两月便转去后方军需处了,三等功也是在那儿立的。”
赵淮找补道,言毕,又瞥了一眼温宁的神色。
兜兜转转全是假话,看来,眼前这个赵淮和那些镀金的世家子并无什么不同。
温宁接回来以后,时常也关心战事。父亲是常年在战场上拼命的,性情粗犷,不时便能听到他大骂军需那些蛀虫,塞人过来镀金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有些人还要以次充好,在上战场的那些士兵的吃喝穿用上做文章……
听闻那场大战也不是一开始就节节战胜的,而是在皇上派去的人斩了一批管粮草的才稳定下来。
当下,温宁的神情忽然淡了下去:“三等功也是极好的。”
不到一刻,这茶便喝完了。
茶喝的快,说明话聊的不多。
赵淮还想再添,但前院已然开席。再懊恼,也只得眼睁睁看着美人起身。
太子今日也到了,听说是陪这位新晋的乐承徽赏花,倒是有雅致。谢景辞与东宫关系亲近,太子一来,便召了他前去。
眼看着这尊大佛离开,赵淮思来想去,总觉得若是方才没有谢景辞揭他的底,今晚多半能成事,是以当看到温宁一个人落了单的时候,又追了上去。
“宁姑娘,方才招待不周,请多海涵。不过我对姑娘的孺慕之心,天地可鉴!”
赵淮长得人高马大,挡在她前面,连廊上的灯光都照不过来,温宁落在阴影里,心下顿时便慌起来。
“多谢公子之心,阿宁回去后自会与外祖秉明,只是婚姻大事,还需长辈参详。”
她语气轻柔地解释了一番,希望能劝退赵淮。
“西地风气开放,怎生宁姑娘如此计较?”离得近,赵淮看见她扑闪的睫,忽然凑过来,“只要你应允了,老太君定不会反对。这玉佩是侯府的传家物,现下我便赠与宁姑娘。”
他说着,便拉起温宁的手,硬把玉佩往她手里塞。
“公子抬爱了,不过这玉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温宁神色微冷,紧握着拳,心知收了这东西便是私相授受了。
然而赵淮硬要给,推拒之间,那玉佩忽然被一把甩开。
清脆的一声响,玉佩摔了个四分五裂。
像是打开了开关一般,赵淮伪装的神色一变,露出了掩藏的痞态:“不过是个西面来投奔的外小姐,听闻和这府里的老太君还没什么血缘,若不是瞧你长相不错,我何苦费尽口舌?既然这好好的正妻你不要,那便只能做妾了!”
他说着,忽然松了松衣领。
温宁顿觉不好,转身便要走,却牢牢地被拦住了去路,逼到了栏杆处。
“赵公子,我家世虽比不上承平侯府,却也不能任你侮辱,你若是敢乱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温宁后背抵着栏杆,语气果决。
“跳下去?”赵淮嗤了一声,“这台子虽不高,但下面种的可是刺枫,这么美的脸你舍得?”
直到此时,他话里还带着戏弄,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
眼看着他一步步逼近,那粗大的手快要触及衣领,温宁不再侥幸,心一横,闭上了眼身子便仰着倒下去。
耳畔擦过风声,她已做好了满身荆棘的准备,然而,身上并无尖刺划破肌肤的痛感,反倒稳稳的被人接住了。
温宁睁开眼,才发现是被一个身穿黑衣的人托到了怀里。
“二哥?”那站在台上的人惊讶地一声,随即吓得往后退。
黑衣人面带歉意,放下了温宁,随即冷着脸斥道:“还不快下来道歉!”
“二哥我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了,你别告诉父亲。”
赵淮神情惶恐,慌张地逃走。
眼见人没了踪影,黑衣男子叹了口气,向温宁拱手道:“在下赵深,我这弟弟是老来子,因此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今晚之事我一定秉明家父,让他好好管教。在此,我代他先行向你道歉了。”
赵深这么一拱手,温宁才发现方才为了救她,这人手腕上被刺枫扎的鲜血淋漓,当下也不好和他多计较,便扯了帕子,递给他暂时包上。
“多谢二公子帮我。”
相比于赵淮那个假模假式的,赵深倒是真的常年在军营,看起来也颇为有礼,温宁一看他单手难以包扎,便主动替他帮忙。
月上梢头,人影浮动。
谢景辞本来在太子身边,许久不见温宁的身影,便抛下了太子,步履匆匆地过来,一入眼却是这般亲昵的画面,当下手心便微微扣着。
温宁背对着他,赵深倒是看清楚了来人。
他和谢景辞也算故交,眼见着来人面色微沉,忽想起这位表小姐正是寄居在谢府的,当下忙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谢景辞听着他的话,眉心微皱。
赵深包扎完,又许诺道:“我这去把那纨绔揪出来,改日一定带着他登门道歉。”
谢景辞应了声,待人离开,执起了温宁的手腕。
“疼不疼?”
温宁惊魂未定,手腕还在微微颤抖,听见他的话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腕上不知何时也被划了一道血痕,沁出些鲜红的血珠。
她摇了摇头,比起这点疼来,惧意更甚。
然而当谢景辞用帕子轻轻按在她伤口时,温宁眉目微拧,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谢景辞紧紧攥住。
“别动。”
他语气有点凶,但动作分外温柔。
温宁抿着唇,由着他擦拭。
她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将垂未垂的,大约是方才被逼得狠了不自觉流出来的,虽然当真敢跳下去,但那一刻应该还是害怕的吧……
谢景辞心底微微一动,指腹抹去了那颗泪珠。
这动作有些过界,温宁像受惊了一般,避开他的触碰。
一个迎,一个避,虽没有什么言语,空气中的情愫却遮掩不住。
这一切刚好落入前来寻人的平康县主眼中,她盯着那台下的两人,手中的帕子越绞越紧。
前不久母亲和福安公主才释去前嫌,没了老一辈的阻碍,梁怀玉满心期待,认为表兄应当也如她一般欢喜。
毕竟,他前不久不是才拒了徐家那个女儿么?
然而,这几日她每回去找表兄,他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梁怀玉一开始想不通,联想起这些日子他的反应,心下越来越不安。
今日游园宴刚开席,太子还在场,他却中途离开了,这举动实在有些异常,是以,她便一路悄悄跟着谢景辞过来。
没想到竟撞见眼前这幕!
温宁,果真是她,上次那酒渍梁怀玉便有了些异常的感觉。这惴惴不安到底还是成了真。
平康县主县主素来骄傲,但这份高傲却被眼前这个人一次次破坏,她脸色渐渐沉下去,显得有些阴厉。
忽而,眼前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眼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也是这般透亮的月色,也是人影交缠,梁怀玉想起了那晚在国公府前看到的亲吻。
窈窕的身姿,白皙的肌肤,她当时以为那人是江娆,可如今同样的场景一看,这才知晓眼前人这个才是他的心头好!
她竟被蒙了这么久,还煞费苦心地设计了一场落水,到头来,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母亲被毁了一辈子还不够么?现在,谢景辞又被抢走,新仇旧恨累在一起,平康县主脸色铁青,牙齿几欲咬碎。
回到前厅之际,瞧见两个人又恢复了那般疏离的神态,平康县主心下之恨意更甚,终是耐不住,从袖间拿出一个药瓶。
这是她偶然间得到,近日习舞,有人给她引荐了一个来自江南的王妈妈,人虽半老,但舞技着实不错,后来她才知晓这人从前是教坊的主事,只因遭了难所以才逃来平京糊口饭。
为了讨好她,王妈妈特意献上了这秘药,预备着处置后院的阴私。据说教坊里最坚贞的姑娘,都抵不过这一指甲盖的粉末,男子更是如此。
没想到今日竟提前派上了用场,估摸着时间,待乐容过来时,平康县主衣袖不着意地轻拂过温宁的酒杯。
果然,乐容如今有太子作陪,很是春风得意,但一圈贵女作陪还不够让她满意,又扶着身边的侍女一步步朝着国公府的姑娘走去。
“数日不见,府里可还太平,祖母的身子可还康健?”
这话语满含关心,但乐容声音却懒懒的,显得趾高气昂。明容别过了眼,压根不搭理她。
眼看无人搭话,乐容心下微恼,却偏偏要继续戳她们的心窝。
“我如今入了东宫,姐姐们难道不为我欢喜么?”
“你……”明容最沉不住气,受不了这庶女一朝飞上枝头的跋扈,她刚要开骂,却被文容和温宁按住。
太子就在不远处,当众闹僵了谁都下不来台。
“自然为妹妹高兴。”温宁答道。
许是料定了她们会压下去,乐容又道:“既是高兴,姐姐们为何不为我举杯助兴?”
平康县主率先举起了杯子,一看她动作,剩下几个人也不好干坐着,是以只好饮了一杯。
酒杯见底,乐容才满意地离去。
回府的路上,明容大骂了一番乐容这做作的姿态,可温宁的喉咙许是被烈酒灼烧,一直泛着些痒意。
到了憩园,连喝了三杯茶水,她才觉得好受些。
然而晚上一入梦,往昔与谢景辞欢好的记忆却忽然涌上来,勾勾缠缠,声声缱绻,让她梦中竟生了薄汗。白日里一惊醒,面上一片潮红,那眼角的媚色引得银环都不敢多看。
第一晚如此也就罢了,温宁只以为是烈酒作祟。
然而第二晚更加难以启齿,她被烦扰了一夜,清晨不得不沐浴了一番。
日光照进来,温宁一身雪肌白的几近透明,藕臂搭在浴桶边缘,蛾眉微蹙,轻轻枕上,仿佛有什么苦恼心事。
身后的银环正拿着衣服进来,一眼瞧见了她的雪背,目光似有疑惑:“姑娘,你这颈后何时长了颗红痣?”
“红痣?”
温宁回头,然而视野有限,并未看见银环所说那颗痣。
“兴许是我记错了?”
银环挠了挠头,姑娘一身冰肌玉骨,雪肤上几乎没有斑点瑕疵,因而方才瞥到一颗红点,银环才有些惊异。
可温宁并不放心,让银环拿了铜镜来,她要亲眼看一看。
银环拿了镜子,再走过来,日光明晃晃地照着,可那后背上却一片光洁。
“诶?怎么没了。”银环仔细打量了一番,什么也没看见。
温宁手持铜镜,亲自瞧了瞧,确实什么也没找到。
“大约只是沾上了什么东西。”银环想了想,这颜色许是口脂、胭脂之类的。
“可能吧。”
明日便是谢景越和江娆下聘的日子,府里要小忙一场,是以这么点小事温宁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寿禧堂里一见到谢景辞,便想起夜夜纠缠的梦境,她面色微红,抬起步子急匆匆地避开。
*
承平侯府已经带着赵淮前来道歉,一直苟安在后方混功名的赵淮,这回当真被送上了前线,国公府便也没继续追究。
赵深与谢景辞昔日是同窗,时隔多年未见,一见面却是舍弟犯了错,是以赵深晚间特意来了一趟国公府小酌,亲自赔个不是。
酒过三巡,赵深的脸渐渐热起来,话也慢慢多起来。
“宁姑娘当晚没被吓到吧?”他一脸关切。
话锋转到温宁身上,谢景辞手中的酒杯一顿,放了下来。
“现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赵深欣慰地笑笑,脸上忽然又泛起绯色,“不瞒你说,我长到这么大,女子也见了不少,以往并没有太深感触,直到那日一见到宁姑娘,忽然就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滋味。”
他边说,边拿出了一份精致的拜帖。
“这几日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赵淮那小子是个愣头青自是配不上,但我你是知道的,实打实的立了功勋,品性又佳,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当个中间人,替我说合说合。”
刺眼的红落入眼帘,是求婚的婚贴。
观星阁里的风忽然停了下来,空气有些闷热。
谢景辞手指微扣,不置一词。
确实如这位同窗所说,他品性和事业双全,比起前两个来,很难挑的出大错。
饮了两杯酒的赵深正在兴头,见谢景辞神色淡淡,也不介意,又接着说下去:“宁姑娘生的美貌,脾性又温柔,我从前并不晓得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一见到她,只觉得样样都好,样样皆合心意,若是能有幸娶到她,我一定将她捧在手心,绝不会让她受气!”
谢景辞唇线紧抿,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可眼神一掠过赵深,偶又闪过冷光。
“怎么,谢兄你不信我?”赵深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立刻拍着胸脯道,“我的人品,你大可放心,虽则在边关时也养了个把外室,但那不过是纾解的玩意儿。若是娶了宁姑娘,我一定在她进门前把后院处理的干干净净,绝不让她糟心!”
同是男子,他觉得自己这么处置,已然是很有诚意了,便期待地看向谢景辞,希望他能给个准话。
捏着酒杯的手忽然停住,随即将一整杯烈酒送入口。
喉咙微动,酒杯忽地落到案上,赵深被这声音一震,这才看清那杯身已有了裂纹。
“如何处理干净?”
谢景辞微微勾唇,薄唇沾了酒色,看起来有些潋滟,可赵深却从这微笑中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养在西地,永不带回平京可否?”他试探着说道,眼看谢景辞神色不改,又换了口气,“其实那外室只不过是个官妓,要不,干脆远远地发卖算了。”
说起婚事,赵深又起了兴:“你放心,我的孩子,一定会先从正妻的肚子里出。虽则,宁姑娘身形纤细了些,看起来不是个好生养的,但……”
话只说到一半,赵深忽然脖子上一紧,接着还没反应过来,便“砰”的一声,整个人被极大力地撞到了窗上。
窗户半开,他大半身子被迫仰在窗外,一低头,下面黑黢黢的一片,顿时就慌了神。
“谢兄,何至于此?我不过是想求娶你的表妹,你若是不愿引介,我另寻他人便是了,何苦这般动怒!”
赵深涨着脸,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明明是一个武将,现下却被人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愤怒中又带着一丝窘迫,不明白谢景辞这样一个冷静的人忽然发的哪门子的疯。
“表妹?”谢景辞将他拎起,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他动作斯文地整了整了发皱的衣袖,眼神带了些兴味。
赵深好不容易顺了气,正急促地喘息,忽听得此言,愣了一瞬,瞪大了眼睛:“你……你难道对她……”
“我和她,可不仅止于表妹。”谢景辞一字一句,一步一趋,眼中的占有欲毫不掩饰,“你是来求亲,还是,来夺妻?”
他目光冷冽,与目光一同扫过来的,还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剑。
剑尖抵着赵深眉心,他连大气也不敢喘。
“所以,”谢景辞踩在那了张大红的拜帖上,眼神如冰刃一般,“当听到你那些觊觎、那些污言秽语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想什么?”剑锋一闪,赵深被寒光逼的闭上了眼。
“我在想,这个人要是再也开不了口就好了。”谢景辞声音淡淡,仿佛一点儿也不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眼看着剑锋要擦过去,门扉忽然“吱呀”的一声响动。
两个人回头看过去,温宁捧着醒酒汤正站在被吹开的门前。
“宁……”赵深下意识地想喊,却被谢景辞一抬手劈在后颈,径直昏了过去。
温宁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看着那站在月色里的男人斯文地擦着手。
“过来。”
谢景辞声音微哑,背对着月光,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帕子被随意地丢弃,正如那倚靠在窗台软绵绵倒下去的人。
温宁不知为何,怕极了此时的谢景辞。
他眼中的侵略性太强,目光太过直白。
温宁摇头,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后面的门槛太高,脚下一个趔趄,偏偏摔到了门里。
醒酒汤“砰”的一声,全砸在了地上。热汤洒出去,几滴正好溅在了温宁手腕。
白嫩的皮肤上瞬间就泛起了几点红,谢景辞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俯下身,向她伸出手。
“让我看看。”
他声音忽然无比温柔,却又不容置疑。
温宁脸色煞白,想要往后退,然而身形一动,便被他攥住。
“你受伤了。”
他将温宁的衣袖推上去,露出了一截藕臂。
“没……没关系。”
温宁连忙想要拉下去,另一只手却也被制住。
“会疼。”
谢景辞执着将那被烫到的手臂抬起,几点红痕分外显眼。
温宁不敢直视此刻的谢景辞,别开眼去。
然而,她偏头的一瞬,谢景辞却忽然低头朝那红痕吻了下去。
温润的唇舌擦过手臂,温宁全身僵麻,一回头,便瞧见他的发顶。
微疼,酥麻,温宁急忙想抽回手。可谢景辞固执地吻过她手臂上的每一寸,蜿蜒向前。
他眼中的情绪太过汹涌,仿佛要舐吻远不止这条手臂。
“不要……”
指尖抵在了他唇畔,温宁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谢景辞抬头看着她,眼神稍稍清明,拉下她的衣袖,最后只是轻轻她手面上落下一吻。
温宁趁着这清明的一瞬,慌忙推开他,起身小跑了出去。
温香软玉从怀中消散,窗门大开,谢景辞看着那楼下慌张的身影,目若寒潭。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啊……
谢景辞碾了碾指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一路回到憩园,温宁行色匆匆,连发髻何时散开了都没发现。
银环看见了她腕上的红痕,伸手想要抬起来察看。
可指尖刚一搭上去,温宁猛地收紧了手臂。
“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银环的手落了空,看见她一副避人的模样,疑心姑娘是受了什么欺负。
“没事……你去帮我打热水来,我累了,想要泡一泡。”
她拉紧了衣袖,努力保持着平静对银环说道。
直到沐浴在热水中,放松下来,水汽缭绕间,方才的所见所闻仿佛仅仅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一闭眼,脑海中全是谢景辞的脸。
一会儿是刚入府时的冷淡,一会儿是方才那样汹涌的舐吻……
夜半醒来时,温宁已经薄汗涔涔。
仿佛是要下雨,这夜间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温宁无力地抬了抬手臂,饮了一杯凉茶,却还是压不住烦闷,披衣下榻,推开了抱厦的门。
一缕凉气顺着夜风钻进来,驱散了些许燥意。
这门正对着湖面,月色不好,依稀只能看见黑黢黢的假山。
温宁站了一会儿,身上的热意仍是未消散,便想着去湖边吹吹风。
然而刚走出不远,忽看到湖边还站了个男子身影。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人也转过了头来。
一看清他的脸,温宁身形一顿,拢了拢衣襟,便要回去。
刚回身,手腕却忽然被牵住。
滚烫的手心一触及到那微凉的手指,相贴之处顿时升起一股异样来,温宁连忙甩开了他的手。
“你怎么了?”
谢景辞眉心微拧,显然是察觉到了她手心异常的温度。
“没……没事。”
温宁只是想来驱散燥意,然而一碰到他,心底的翻涌更甚。
忽然一道闪电滑过,白光照亮了湖边的一切。
趁着这抹亮光,谢景辞隐约看见她脸颊上一片绯红。
随即一声惊雷落下,响声震天,接连不断,仿佛要把这夜幕震碎,温宁害怕地捂住耳,闭上了双眼。
雷声中,长臂将她揽入怀,她瑟缩着身体,暂且没推开。
谢景辞的怀抱微凉,一贴上去,身体里的热意顿时便没有那么澎湃。
待雷声消止,温宁却仍是紧紧抓着他的衣领,谢景辞一低头,发现她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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