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无愧
锦元良汲汲营营一辈子，他抛弃妻女卧薪尝胆，终是从一介良农爬至了中书省，成为国之栋梁。却从未想过，就在他以为自己位列人臣可大展拳脚，一施抱负的时候，却被贬成了中书省左司郎中。
捏着手中的贬书，锦元良冷笑出声。
他升至三品中书省参议用了一辈子时间，不成想只一日就被人贬成了五品的左司郎中。若不是官员降级一次不得超过三个品级，只怕那汪淮会直接给自己贬出中书省。
掀翻厅中长几，锦元良心跳加速，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惊怒。
他这一生没有别的念想，唯一的奢求便是希望能在自己死之前进入内阁，可如今莫说心愿达成，便是想要再踏入那权利中心也不太可能了。
“混账。”
他昨日刚对锦葵动了手，今日这贬书便下来了，他还能不知是谁做的手脚？怪道那孽女昨日威胁他，让他日后莫要后悔，他倒是小瞧了她，竟是对自己生父下手，都毫不留情。
锦元良强迫自己缓了缓心头怒气，仔细整理好衣袍后，转身去了平章政事秦大人府中。秦大人是他顶头上峰，若是他肯接见自己，说不得此事还有回还的余地。
只是锦元良也没有想到他去求见秦大人，秦府却直接给他吃了闭门羹，他这些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便是以前他还未官拜三品的时候，众人看在席府的面子上，也无人敢这样对他。
望着那紧闭的大门，锦元良沉思许久，回了府中。
“你去库中点些礼，去阿葵那里同她求个情。”
温晴看着一脸阴郁的锦元良，轻声冷笑。
他的女儿遭遇那等折磨，他这个做爹爹的不想着安慰一二，却还一心只顾着钻营？且他闯下了祸事被那汪淮追责，凭什么让自己去给人做小伏低的道歉？
“老爷莫不是疯了，芙蕖在育幼堂出了事，我不追究那锦葵的责任便已算大度，你如今还让我去给她道歉？”
温晴眼中俱是冷漠，她跟这男人在一起十几年，如今却好似刚看清他的面目一般。
锦元良闻言怒目猩红，他上前一脚踹向了温晴，冷声道：“便是我如今被贬，也没有你同我这般说话的道理。”
“且若不是芙蕖在外招摇，会遇上那等事情？又同阿葵有什么关系？今日汪淮那里，你去也得去，不去我便把锦芙蕖送去家庙，女子没了贞洁，怎还好舔着脸活在这世上？”
这一脚踹得温晴好半天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她既是惊诧又是痛恨。她痛恨他竟然敢同她动手，也痛恨他用芙蕖的性命威胁自己。
他二人在中厅争吵，锦源却在这时冲了进来，他皱着眉看向锦元良，颇为不善地道：“便是父亲被贬也没有拿母亲出气的道理，且芙蕖是您的女儿，是我的姐姐，您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见锦源也满面质疑地看着自己，锦元良心中怒意消散不少，他还是十分看重这个儿子的。
锦源是他一手带大，他学问天资俱是上乘，如今在学院中也颇得夫子看重，只除了为人有些优柔寡断，其余并挑不出什么错处。
见他如今护在温晴面前，锦元良眯着眸子，冷声道：“源哥儿，你莫要妇人之仁。芙蕖被辱，她于你已无用处，日后自也做不了你的助力。留着她，只会在你身上留下污点。”
“若你他日入朝为官，想进入内阁，有这样一个不洁的姐姐，只怕会为御史诟病。”
他这话一出，温晴同锦源同时愣怔了一瞬。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后，温晴终于憋不住自己所托非人的委屈，同对女儿的担忧，一时间泪流满面。
便是锦源也微微抿唇，看着锦元良的目光却越发坚定起来。
“芙蕖是我阿姐，她永远不会成为我身上的污点。若我为了名声便逼死自己的亲姐姐，那这样的名声不要也罢。”
“父亲教导孩儿君子坦荡荡，却不成想这话在父亲那里，不过就是说来好听的。”
他自幼不知自己母亲是外室，只知道父亲很忙，寻常一年半载才见得到一次。在他心中父亲最是光正不过，可直到他来了上京，住在这锦府，看着父亲做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他才发现他的父亲，实在算不上什么君子。
“你……孽子！”
这被女人养出来的孩子，果然难当大任，锦元良气得甩袖而去。
锦源上前扶着温晴，二人甫一转身，便见锦芙蕖躲在内堂门中，只微微露出半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芙蕖……”
温晴看着心下也跟着难受起来，她当年怎么就鬼迷心肠选了这么个冷心冷肺的男人？
拍了拍母亲的手，锦源扶着她走到距锦芙蕖还有三四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自他知道自己的姐姐遭遇到那等事情后，便去寻了许多案卷，翻看了自古以来有过同等遭遇，敢于站出说话的女性口供。
他以往也觉得女子贞洁万分重要，可自他的姐姐遇见这等事情后，他才发觉，只要自己的阿姐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他愿意日后立府成家，供养锦芙蕖一辈子。
松开母亲的手，他没有靠近锦芙蕖。锦源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转身离开。
锦芙蕖却是在他身后哽咽着同他道：“源哥儿，谢谢你。”
前头的锦源停了下来，他沉默片刻，没有回头，只是用略带着沙哑的声音回了锦芙蕖。
“阿姐，我们今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便足够了，其他的无需多想。”
他阿姐善良敦厚，一辈子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任何别人的事情。凭什么无辜的她遭了恶人的伤害，却反成了极恶不赦之人？
这世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便要看看，日后谁敢在他面前说嘴。
若是这世间无人为女子发声，那就由他来。若是这世间无人为女子据理力争，那他就去做这世间第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