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光天化日的, 当着孙七巧的面,两人居然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确实太欺负人了!
姜甜枣乌黑的眼眸微动, 随即轻咳了一声, 若无其事地唤道:“孙姐姐,好巧啊, 你在买什么呢?”
吴建业和钱红梅一听身后传来姜甜枣的声音,两人浑身皆是一震。随即, 吴建业更像是烫了手一般,赶紧把钱红梅的手甩了开去。
孙七巧对刚才丈夫和发小私下的背叛浑然不觉, 她转过头来, 看见姜甜枣,眉眼里染着温柔的笑意:“甜枣?你也来了?这不,建业和红梅他们从矿上回来了, 想着他们工作太辛苦, 所以我就赶紧去肉铺里割了一斤肉, 想给他们炖红烧肉吃吃。回来的时候, 我想起没酱油了, 所以就来这供销社里买酱油。”
孙七巧左手提着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菜蔬,右手还提着肉, 左右手都不得空, 那些东西看着就非常沉。虽然已经是初秋, 可孙七巧的额头上还是被累得出了一层薄汗。
孙七巧的疲倦是旁人一看就能得知的, 但吴建业和钱红梅却视若无睹,两人手上一样东西都没拿,就这么站在旁边歇着。
姜甜枣忙走了过去, 不由分说地取走了孙七巧手里的菜和肉,关切地说道:“孙姐姐,你身子骨向来不好,怎么能提这么重的东西呢?”
孙七巧是个良善之人,向来都不喜欢麻烦别人,此时见姜甜枣要帮自己提东西,慌忙想要制止:“甜枣,使不得,怎么能让你……”
孙七巧的那个“提”字没能说完,因为她看见,姜甜枣并没有自己提,转而把菜篮子塞入了吴建业的怀里,把肉递到了钱红梅的手里。
随后,姜甜枣拍拍手,笑道:“说实话,矿场的工作,还真是比咱们生产大队的农活轻松。孙姐姐你平时不仅白天要在地里忙着做农活挣工分,晚上回家还要煮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真是太累了。现在既然孙姐夫和红梅姐姐都回来了,那就该好好地让你歇歇,这些东西就让他们提吧。孙姐夫,红梅姐姐,你们说是不是啊?”
吴建业有稍微的愣怔,但到底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此时很快恢复了正常,做出了道貌岸然的模样:“没错,七巧平时在家里帮我照顾爹娘,孝敬老人,确实非常辛苦。既然我回来了,她就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钱红梅虽然是满腹不乐意,但到底也不好发作,只能提着那块猪肉。眼尾上翘的细长眼眸内眼珠一翻,从那尖尖细细的鼻子里冷哼出了一声。
吴建业疑心姜甜枣已经看见了自己和钱红梅勾手指的事情,心头有鬼,边忐忑着,边开始打量着供销社里的商品。
那个年代的供销社,是红砖大瓦房,外面贴着红色的标语——【为人民服务】,里面亮堂堂的,格外干净。
走进之后,一溜的全是货架,货架上面摆着食盐,酒,酱油,针线,各种布料,火柴,擦脸油,脸盆,还有铁锹等各种农具,花花绿绿,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货架前摆着高高的柜台,柜台后则站着售货员。
吴建业看见货架上摆着雪花膏,便对着年轻的售货员道:“同志,麻烦你把雪花膏拿给我看下。”
雪花膏在那个时代,可算是奢侈品,涂抹之后可以滋养皮肤,同时还有浓郁的香味,膏体柔白,仿佛白雪一般。
那个年代的供销社售货员,都是关系户才能当,全是正式工铁饭碗,每个月三十来元的高工资,不用风吹日晒,大家都羡慕。
虽然说供销社里到处都是贴着对售货员的提醒——【挑多不厌问多不烦】【文明经商礼貌待客】,可售货员们对顾客从来都不热情,要是多问几句,还会递给对方一个白眼。
此时,那售货员打了个哈欠,连眼睛都没抬,懒懒道:“五毛一瓶啊,确定要了我再去拿。”
孙七巧一听这价格,被唬了大跳,忙摆手:“五毛一瓶?这么贵啊,不要了,不要了!”
五毛钱在那个年代,可以供一家人吃一顿有肉的馄饨了,不算便宜。
孙七巧是贤妻良母,非常持家,平时压根舍不得花这些钱来买这些护肤品。不过幸好她天生丽质,一张脸就算是什么也没涂,同样还是柔嫩光滑。
不过那一双手因为长期操劳家事,不免变得有些粗糙。
售货员听见了孙七巧的话,瘪瘪嘴,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而吴建业在矿场是个小领导,哪里习惯受到这样的白眼?当即不满地看了孙七巧一眼。
此时,钱红梅则笑道:“姐姐,快别这么小家子气了,咱们做女人的,必须还是得保养好自己的脸。否则走出去,那可是丢的姐夫的脸啊。”
说完之后,钱红梅看向吴建业,声音压得更娇柔了一些:“姐夫,帮我也买一瓶吧,最近我那瓶雪花膏刚好用完了。”
吴建业颔首答应,之后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身后的姜甜枣,尽量压抑住脸上不自然的神色,笑道:“甜枣,我帮你也拿一瓶吧,谢谢你平时这么照顾我们家七巧。”
姜甜枣当然清楚,这吴建业之所以要给自己买雪花膏,不过就是担心她发现了他和钱红梅之间的奸情,怕自己把这事给宣扬出去,所以想用一瓶雪花膏,来堵住姜甜枣的嘴。
姜甜枣缓缓地眨动了下浓密的睫毛,微笑道:“不用了,孙姐夫,我要的话,会自己买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脸皮薄,不是我的东西,我向来都不惦记。”
闻言,钱红梅顿时面色微白,她当然听了出来,姜甜枣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这明里暗里的,就是在骂她,脸皮厚,惦记孙七巧的丈夫。
钱红梅向来是不肯吃亏的,此时,她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容里带着深深的讽刺:“甜枣,你就拿着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呀。你看你,嫁给了高宇杰这种脑袋糊涂的人,多让人心疼啊。这要是我呀,早就一头撞死了。可你呢,每天还笑嘻嘻的,可真坚强,太让人佩服了。”
钱红梅的这番话,就是实打实的棉花里藏针。
但姜甜枣的面色是一点都没变,她不急不缓地回敬道:“宇杰虽然脑子糊涂,可是一颗心却干净得很。所以啊,我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就因为这日子过得透净。我这个人呢,不求别的,就求个干净。这要是活得不干净,脏的臭的都去搅一搅,那才应该一头撞死呢。孙姐夫,红梅姐,你们说是吧?”
姜甜枣身量纤细,肤色柔白,眉眼弯弯,看着和气又柔顺。可说出这些话时,嘴里却像是含着刀子,一刀刀地刺着吴建业和孙红梅的心。
吴建业当然听出来了,这就是在骂他脏呢。
这人呢,生来就是欺软怕硬。吴建业和钱红梅见姜甜枣油盐不进,口舌又这么厉害,当即不敢再跟她硬怼,只得闭上了嘴。
姜甜枣也懒得再理会这一对“脏的臭的”,她看向孙七巧,这时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一件竹青色的新衣裳,那花样和平常生产大队其他人穿的不一样,特别新颖,便开口问道:“孙姐姐,你这衣裳是新做的吗?花样可真好看呢。”
孙七巧颔首,声音温柔:“是啊,你也知道,我爹娘都是裁缝,就算是嫁人之后,每年也都会给我做一件新衣裳。这不,我娘等秋收结束后,就赶紧给我缝制了一件,托人从浅水生产大队里给我捎了过来。”
姜甜枣知道,孙七巧特别勤俭持家,每年除了她娘家给她制作的新衣之外,再不会添置其他的新衣。
姜甜枣清楚记得,梦里上辈子,孙七巧投河时穿的新衣是水蓝色的。可今年孙七巧唯一一件新衣却是竹青色的。这说明,孙七巧应该不是今年投的河。
意识到这一点,姜甜枣心里放松了下来。
姜甜枣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孙七巧之所以投河,肯定是和吴建业与钱红梅的苟且有关。
姜甜枣之后也稍稍提醒了孙七巧几次,可孙七巧都没有醒悟过来。
按照孙七巧的性格,如果姜甜枣把这事全盘说了出来,她很可能会崩溃。所以姜甜枣决定先按兵不动,等过段时间亲自去矿场,抓住那两个人勾搭的证据,再慢慢开导孙七巧,阻止她做那种傻事。
这秋风一起,天就渐渐凉了,这要是再不赶制棉衣棉被,家里两个孩子可就得冻着了。
姜甜枣在白天的劳动之后,晚上回到家,还在煤油灯下帮生产队的一些小媳妇做一些针线活,想以此换取布料和棉花,自己做棉衣棉被。
姜甜枣的针线活在南水生产大队里,算是顶尖,大家都乐于让她帮忙,所以每天晚上,她都会做针线活到半夜。
这几天下来之后,姜甜枣的眼下隐隐有了黑眼圈,明显的睡眠不足。
可姜甜枣没有料到的是,他们家里不仅是自己一个人睡眠不足,高芸芸和高建设同样没有睡够。
这天,姜甜枣拿着家里的麦子,去村西的石磨上磨小麦面。在路上时,她恰好就遇见了学校里的于老师。
于老师四十来岁,短头发,戴着眼镜,工作格外认真负责。因为南水生产大队里老师不多,所以于老师同时担任高芸芸和高建设的语文和数学老师。
此时看见姜甜枣,于老师连忙皱起了眉头,说道:“甜枣啊,你们家高芸芸和高建设是怎么回事呢?这几天,每天上课都趴着睡觉,叫他们起来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成绩下降不少呢。”
虽说那个时候,生产大队的人都是在田地里刨食,不太重视孩子的学习。可高建设和高圆圆平时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学习特别认真,也深得老师的喜欢,因此于老师对他们格外关注。在发现他们的异常之后,就赶紧着跑过来跟姜甜枣说了。
姜甜枣听完之后,心里不免觉得疑惑,回去细细打量,这才发现这两个孩子确实看着非常疲倦,吃饭时眼睛都有气无力地支着。
姜甜枣不禁好奇:“你们怎么这么累呢?身体不舒服吗?”
高芸芸不善于撒谎,面对着姜甜枣的质问,只是低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她。
但高建设则是挺直了小胸膛,做出最理直气壮的模样,道:“没什么,可能是秋困吧。”
很好,就连秋困这个理由都给拿出来了。
姜甜枣当下也不再进行追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让他们散了。
夜晚,明月高悬,星辰闪烁,远处的山林里,不时有鸟在鸣叫。
此时,姜甜枣他们的院子里,忽然发出了“咕咕”的叫声。恍惚听着,像是鸡发出的声音,可是听仔细了却会发现,这是小孩子发出的童声。
随即,高建设和高芸芸的房门便同时打开,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院子里,一起拿着桶朝着门外走去。
这两天,等着姜甜枣睡着之后,高建设就会发出暗号,让高芸芸从房间里出来,随后两人一同出门。
今天也是一样,他们来到后门处,正准备轻手轻脚地把门栓打开。谁知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凉凉的声音——
“去哪儿啊?解秋困吗?”
高建设和高芸芸两人头皮发麻,慌忙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姜甜枣不知何时站在院子正中央,手环至胸.前,正冷冷看着他们。
“嫂……嫂子。”高芸芸到底是胆小,此时躲在了高建设的身后,不敢看姜甜枣的眼。
而高建设虽然慌张,但还是挺直着小胸膛,做出宁死不屈的模样。
一看那样子,姜甜枣顿时来了气,随手拿起了个扫帚,怒斥道:“你们不说是吧?再不说的话,我可要动家法了!”
见姜甜枣高高举起了扫帚,高建设虽然害怕,可还是闭上了眼,做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这下子,姜甜枣倒是为难了。她拿着扫帚只是为了吓唬他们,根本舍不得打。可是现在这俩孩子压根不怕,她高举着扫帚,打不能打,收没脸收,自己倒下不来台了。
太尴尬了。
这尴尬到最后化为了满腔的怒意,她把扫帚丢在地上,高声道:“你们这么大了,能不能懂点事?这大半夜的,这么小的孩子出去,就不怕大人担心吗?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哥哥交代?!”
姜甜枣这么一急,眼也红了,看着就像哭了似的。
高芸芸从没有看见过姜甜枣这样,顿时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嫂子你别生气了,我们没有去做什么坏事,我们就是去稻田里面捉螃蟹去了。这几天,我们捉了很多只螃蟹,挣了不少工分呢。”
这段时间,稻田里面的螃蟹到处爬行,钻得地里的土都松了,影响水稻生长。白天时,队员们要在水稻田里进行劳作,所以吴富贵便让两个小孩晚上再去捉。
高建设之前跟姜甜枣提过捉螃蟹的事,可姜甜枣却害怕影响他们学习,所以并没有同意,可谁知这两个小孩子还是偷偷地去了。
姜甜枣听完之后更生气了,眼也更红:“我不是说了,只让你们专心学习,其他什么事都别管吗?怎么就不听呢?你们知不知道?以前我最喜欢念书,可家里人却硬是逼着我辍学。所以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们好好上学,绝对不会让你们像我一样!”
高建设也从来没有看见姜甜枣哭,顿时慌得不行,此时忙道:“嫂嫂,螃蟹也就捉这么几天,我们之后一定好好补习,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我们是不想看见你这么辛苦啊。”
高建设虽然脾气硬,但同时也很懂事,他知道姜甜枣每天除了劳动之外,晚上还在房间里面做针线活到深夜,其实就是为了他们两兄妹的衣食住行。
高建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哭,这看见姜甜枣一红眼睛,顿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没想到的是,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却看见姜甜枣盯着自己,破啼而笑:“你总算叫我嫂嫂啦?”
高建设这才醒悟过来,刚才他情急之下,对着姜甜枣叫出了“嫂嫂”两个字。
虽然这是口误,但高建设的心里确实是把姜甜枣当成了嫂嫂。
在高宇杰去修建水库之后,姜甜枣在家里又当爹又当娘地照顾着他们兄妹,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都让给他们。而一旦他们有什么着凉咳嗽之类的,也是着急得不行。
人心都是肉长的,高建设当然知道姜甜枣的好,可是碍着小男子汉的面子,一直没有叫出来,今天一着急,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姜甜枣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红个眼睛,居然让高建设把那声嫂嫂给叫了出来,算起来,这倒也不亏,想到这,便忍不住微笑了。
见姜甜枣心情好转,高芸芸忙把姜甜枣给拉到了后院角落里的大水缸边,献宝一般地道:“嫂嫂,吴队长说了,不仅给我们工分,这些捉来的螃蟹还都归我们。可是我们俩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螃蟹,也不敢告诉你,所以就一直养在这里了。”
姜甜枣凑近一看,这才发现,这水缸里面密密麻麻地全装着螃蟹,起码有好几十只,个个膏满黄肥。
姜甜枣不禁咂舌:“这么多螃蟹,怎么吃得完啊?……算了,你们两个可不许再去捉了,今天老师都来找我了,让我一定要看着你们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好好学习。”
高芸芸忙乖乖地点头,此时她想到什么,忙道:“对了嫂嫂,如果你还想读书的话,可以让大哥教你的,我大哥成绩特别好,以前在学校都是第一名,就算是现在脑子坏了,可他以前的那些知识从来没有忘记过,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没等高芸芸说完,高建设忙纠正道:“什么叫脑子坏了?你怎么也和那些人一样胡说八道?大哥只是脑子暂时有些糊涂而已。”
姜甜枣怕两个小孩吵起来,便道:“你们大哥的脑子没坏,也不糊涂,就是单纯。反正我就喜欢这样的他,如果他很精明的话,我才不会要他的,立马把他赶出门。”
高芸芸信以为真,担忧道:“嫂嫂,你说的是真的?”
姜甜枣捏了捏她的脸颊,催促道:“好了,赶紧去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将两个小孩子赶去睡觉之后,姜甜枣看着那些螃蟹,心里却有些犯了愁。
这么多螃蟹,一时之间哪里吃得完呢?可是如果不吃的话,就这样把螃蟹养在家里,也不容易活,隔几天就会死,死了的螃蟹绝不能吃,只能丢了,这样不是糟蹋粮食吗?
那么,有没有办法可以让螃蟹多保存两天呢?
姜甜枣冥思苦想,终于在隔天的时候,想出了一道菜。
秃黄油。
之前南水生产大队里也有个下放户,是苏州地区的人,是位工程师,姓肖。肖工程师特别喜欢他们这群小孩,经常给他们讲苏州那边的风景和食物。
肖工程师说,他最怀念的家乡风味,就是秃黄油。秃黄油不仅保存的时间特别长,并且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味。
那个时候,他把秃黄油的制作过程都详细地讲给了姜甜枣他们听,这群小孩光是听着就不住地咽着口水。
秃黄油,是苏州那边的方言,秃,近乎“忒”,有“只有”和“独有”的意思。肖工程师说,不管是菜里饭里还是面里,只要加一勺秃黄油,能鲜得人眉毛都掉下。
隔天,姜甜枣仔细回忆着肖工程师的话,开始制作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螃蟹,个个都是蟹肥膏满,正是吃蟹的最好季节。姜甜枣首先拿着大锅,把螃蟹全部蒸熟,然后洗净手,用剪刀小心而仔细地打开蟹壳,把里面那些金黄肥美的蟹膏蟹黄全部挑到了大碗里。
而高芸芸和高建设则负责把螃蟹剩下的四肢以及蟹身里的蟹肉,一丝不剩地挑出来。那些蟹肉紧实白嫩鲜甜,姜甜枣决定先存着,之后给两个孩子做蟹粉小笼包。
处理好蟹黄蟹膏之后,姜甜枣开始熬制猪油。她天不亮便去了公社的食品店里,买了猪板油。那时候,猪肉得用肉票和钱来买,这两样,都是姜甜枣用积攒了许久的鸡蛋换来的。
姜甜枣把猪板油切成一个个的小块,放入锅中,倒入清水,之后用中小火慢慢熬煮。在熬煮的过程当中,用勺子轻轻翻炒。逐渐地,那猪板油就变成了乳白色,而锅底则出现了清澈的猪油。再进行小火的熬煮,那些肉就变成了微黄焦脆的油渣。
猪油渣香酥金黄,可以用来制作各种菜肴,一点都不会浪费,姜甜枣赶紧捞起来存放着。
锅中的猪油加热,之后倒入剥好的蟹膏蟹黄,小火慢慢地熬煮,并不断地进行翻炒。不久之后,那油就变成了刺激食欲的金黄色,新鲜的猪油和蟹膏蟹黄进行了完美的融合。
之后,再加入黄酒,姜汁,香醋等调料,以此去腥,增加风味。最后,色泽金黄红亮的秃黄油就出锅了。
肖工程师告诉姜甜枣,秃黄油的吃法之一,便是秃黄油拌饭。姜甜枣便煮了一锅白米饭,给家里每个人盛了一碗,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浇上了一大勺粘稠浓郁的秃黄油,之后再搅拌均匀。
那一粒粒晶莹透白的米饭上,裹满了鲜美黄润的秃黄油。秃黄油虽然美味,可单独吃下,会显得过于油腻,然而配上了可以承载万物的米饭,可谓是绝美的搭配。
这一口下去,蟹黄的鲜美,猪油的浓香,米饭的软糯,三者进行完美的融合,给予了舌尖一场极致的盛宴,那种美味,可以铭记终身。
高芸芸吃了之后,眯着眼睛,发出了惊叹:“嫂嫂,我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高建设在吃的时候,不小心在桌上掉了一颗秃黄油拌饭。这孩子向来矜持,之前即使再饿,也是细嚼慢咽,然而今天,他却像个小猴孩子似地,飞快地伸出手,把那一颗饭给捡了起来,塞进嘴里,之后赞叹道:“太香了,我宁愿用我的全部小人书来换这碗饭。”
那小人书可是高建设的宝贝,他居然连宝贝都能献出来,看来这秃黄油拌饭确实好吃。
高建设的话,听进了姜甜枣的耳朵里,让她心头瞬间起了一个主意。
这秃黄油竟然这么好吃,保存时间也这么长,既然如此,那她可以多做一些。到时候拿去生产大队里,那些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家里,去换布料和棉花,这样的话,他们过冬的棉衣棉被就有着落了。
姜甜枣是个行动力特别强的人,她说做就做,当即就把剩下的秃黄油用小瓷碗给装了,带着高芸芸来到了丁大娘家里。
丁大娘见到她之后,便让她进屋里坐,可姜甜枣却不坐,只是把那装有秃黄油的瓷碗在丁大娘桌上放下,笑着道:“大娘,这是我新做的秃黄油,据说加热之后,拌在饭里面,吃着可香了。但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所以就拿过来给丁大娘尝尝。”
丁大娘看着那秃黄油份量并不多,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淡淡笑道:“甜枣,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马上开饭了,你留下来随便吃点吧。”
姜甜枣摇头微笑:“不了,我们还得赶回家做事呢。”
说完之后,姜甜枣便带着高芸芸告辞。在门口时,高芸芸不经意回头,发现丁大娘正看着那一小坨秃黄油,瘪瘪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高芸芸才把这事愤愤不平地告诉给了姜甜枣:“那丁大娘也真是的,咱们剩下的秃黄油都给她了,可她还嫌弃呢,怎么能这样呢?”
姜甜枣却一点都不在意,开导道:“丁大娘并不知道,那一小坨秃黄油是需要多少只螃蟹才能做的。她见我们眼巴巴地送去,可分量又那么少,自然心里觉得不痛快。”
高芸芸还是觉得不明白:“可是嫂嫂,你不是说,咱们是要用那秃黄油换东西的吗?可你现在为什么要白给她呢?”
姜甜枣缓声道:“因为只有先让她尝到那味道有多好,她才会求着我们换。不管做什么事情,咱们得掌握先机,一定要别人求咱们,而不是咱们求别人。”
姜甜枣对秃黄油的味道非常自信,她知道,只要尝过一次秃黄油,便绝对会想要尝第二次。
高芸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可是嫂嫂,为什么咱们要把剩下的秃黄油先给丁大娘呢?”
姜甜枣对着高芸芸眨眨眼,反问道:“咱们做秃黄油,除了螃蟹以外,最需要什么材料呢?”
高芸芸想都没想,立即回答了出来:“猪油!”
姜甜枣继续保持着那样的微笑,循循善诱:“那,丁大娘家的大女婿,是干什么的呢?”
“食品店的售货员,是专门卖猪肉的。”高芸芸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终于明白了:“我知道了,这样子我们就有食材了!”
姜甜枣欣慰地摸了摸高芸芸的脑袋。
没错,丁大娘的大女婿是公社食品店负责卖猪肉的售货员。那个年头,猪肉特别紧俏,排队的人格外多,有时候就算有肉票和钱都买不到。
而卖猪肉的售货员更是吃香,那年头,大家肚子里油水少,都想要肥肉,都不喜欢瘦肉以及内脏。只要和售货员关系好,那一刀切下去,给你的全是肥肉。并且丁大娘作为售货员的亲属,家里买肉肯定更加便捷。
果然不出姜甜枣所料,不到晚饭时,丁大娘便赶紧着跑到了他们家里,拿着一个碗,笑得格外谄媚:“甜枣啊,你那个秃,秃什么油的,也太好吃了吧!我就拿了那么一小勺,放在饭里面一搅拌,唉呦喂,那香的哟,啧啧啧。我家大孙子中午吃完了一碗,跟我闹了一下午,晚上还想吃。你那还有吗?再给大娘一点吧。”
姜甜枣故意地做出了愁眉苦脸的样子,道:“哎呀,丁大娘,您不知道,那东西可难做了,做出来分量又特别少,中午给您那些,都是最后的了。”
闻言,丁大娘格外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开,可就在这时,却听姜甜枣继续道:“不过只要有猪板油,我就可以继续做秃黄油。只可惜现在猪板油太难买了,早上那一小块,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丁大娘眼里立即闪出了精光,忙道:“猪板油是吧,没问题!我明天让我女婿给你留着,你尽管去拿,那票和钱都算我的,到时候只需要你给我做一碗秃黄油,这行吗?”
姜甜枣自然是立马答应了。
隔天,她便去到了食品店里,因为提前已经和丁大娘的女婿约好,所以她根本不用在长龙里排队,直接去了后院,拿到了一大块上好的猪板油。
姜甜枣算了一下,这猪板油起码可以做五碗秃黄油,到时候。给丁大娘一碗,剩下的四碗,她就可以拿去换布料和棉花了。
这下子,他们的棉衣棉被不用发愁了。
姜甜枣正在欣喜着,此时忽然发现,前面排队买肉的人里,有一个女人,穿着她熟悉的竹青色衣服,花样很特别,正是孙七巧当时在供销社里穿的新衣。
可是那女人根本就不是孙七巧,而是钱红梅。
姜甜枣忽然觉得心里很乱,她忙冲过去,把钱红梅给抓住,质问道:“这不是孙姐姐的衣服吗?你为什么要穿孙姐姐的衣服?”
钱红梅先是被唬了一跳,后来看清是姜甜枣,忌讳着她牙尖嘴利,也不敢不回答,只是不耐烦地道:“这是姐姐送我的,她现在有新衣服了,昨天她娘新给她做了,让人捎过来的,她今天就穿着呢。”
姜甜枣握着钱红梅的手,猛一用力,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那新衣服,是什么颜色?”
钱红梅忍不住吃痛地“嘶”了一声,忙道:“疼,哎呀,好像是……是水蓝色吧。”
姜甜枣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盯着钱红梅,眼神冰冷:“你和吴建业的事,是不是被她知道了?”
钱红梅被她的眼神给镇住,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喃喃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倒是想瞒,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瞒不住了呀。”
闻言,姜甜枣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
这钱红梅居然怀了吴建业的孩子?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还有自己最爱的丈夫,居然同时背叛了她。孙七巧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她今天穿着水蓝色的新衣服,难道就是要去投河?
上辈子的事,仍旧还是要在这辈子发生吗?
姜甜枣面色发白,她直接撒腿,朝着河边快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