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坑进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死局之中。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段则远心中憋屈又愤怒,但此时,他便是连憋屈愤怒的时间都没有。
他不得不继续收拾这个烂摊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条路摆在眼前,段则远就只能挑一条稍微好一点的。
段则远第一时间看向了淳文帝,便见他的面色又变得一片阴沉。
段则远十分麻利地跪下请罪——这件事,他今天已经做得十分熟练了。
“父皇,儿臣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儿臣也是被那等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愚弄了,儿臣实在是该死!”
段则远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咚”地用力磕头。
自扇耳光这个手段方才已经用过了,现在再用,未免就有些过于重复,他也怕自己的脸真的被扇肿了。
这次,淳文帝却并没有像方才那样对他生出心疼,也没有开口把他叫起。
此时的淳文帝对他只剩下了怒其不争!
他是自己最寄以厚望的一个儿子,以前他的表现也都十分让自己满意,怎么现在却是接连犯蠢?
即便他把这两件事的责任都推到了手下的身上,但就算是他的手下做的,他难道就没责任吗?
一个上位者,对手下连这点子掌控能力都没有,日后自己又怎么放心把这江山社稷的大权交到他的手里?
淳文帝怒道:“你连你手下做的事都不知道,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耳目闭塞至此,能做成什么大事?”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淳文帝虽然还没有立储,但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以前对段则远的评价,淳文帝内心都十分倾向于立他为太子。
只是他并非嫡出,淳文帝怕周皇后那边会有反对之声,所以暂且没有下诏。
他这次让段则远临朝听政,到六部轮值,也是为了给他更多的锻炼机会,让他在六部做出点成绩来,为自己日后立他为太子做铺垫。
结果倒好,他在六部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名堂来,就接二连三地在其他地方掉链子。
当初他拿自己的银子接济百姓,淳文帝很是高兴,觉得他有爱民之心。
此举也是获得了朝中大臣的大加赞誉。
而现在……
当初淳文帝有多高兴,现在就觉得有多嘲讽,有多恼怒。
他也可以想见,明日早朝上,那些老臣们究竟会如何参本。
届时不仅仅是段则远要被打脸,他这个曾经对段则远大加赞誉的帝王的脸也要被打肿!
淳文帝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头一次对段则远生出了糟心的感觉。
段则远听到淳文帝的这番怒斥,心中却是一慌。
父皇难道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吗?
不,他不能让父皇对自己失望,他必须要想办法把此事挽回。
可是,究竟要怎么挽回?段则远的脑中一片空白。
若是这两件事一起呈禀到父皇这里,他还能两件事一起求情了。
但现在这两件事先后传来,他已经先卖了一波惨,现在再卖惨,那效果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而且这件事比之前那件事更加严重,影响更加糟糕。
因为现在这件事牵涉到了更多的百姓,这件事的性质也变成了愚弄百姓,若是处理不好,便会激起民怨。
淳文帝最在意的,便是百姓,是民心。
段则远越是着急,就越是没有思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如何让淳文帝息怒。
顾成钰看到段则远在下头跪地求饶的样子,心中一阵暗爽。
但表面上他却是半分不露,十分机灵地快步走到了淳文帝的面前,十分体贴地给他沏了一盏茶,“皇伯伯,您先喝杯茶消消气,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淳文帝接过了他递来的那盏茶,微微抿了一口,但心中的怒意却依旧未曾消减。
顾成钰继续贴心地劝道:“皇伯伯,我觉得这件事定然不是齐王的本意,他定是被手下蒙蔽了。
不然,他一个堂堂皇子,怎么会拿假银子来糊弄人?这不是丢尽了皇家的脸吗?”
淳文帝心头又是一梗。
可不就是丢尽了皇家的脸吗?
淳文帝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丢脸的事!
段则远听到顾成钰的话,面色顿时一沉,心中笼罩一层深深的阴霾。
可恶!
顾成钰这哪里是在帮他求情,分明就是在火上浇油!
段则远心中生出了一个猜测。
那个钱富贵必然是有人指使的,不然他怎么敢跟自己作对?
是顾成钰!一定是他指使的!
还有段则行,这两个人就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此事两人定然都有份!
段则行表面上一直对外宣称是在外游历,但实际上,段则远却笃定他是在京中的某个地方休养。
他一定是猜到当初的刺杀是自己做的,所以就联合顾成钰来算计他!
段则远心中很是恼恨,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个罪名他没法辩解和洗脱,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会真的任他们揉捏,不做半点反击。
最后,他咬咬牙,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头,铿锵有力地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糊涂,这才接连被人蒙蔽,犯下此等大错。事情已经发生了,儿臣也无力扭转,但儿臣愿意为此负责!
对那些村民,儿臣愿意当面致歉解释,也愿意以双倍银两补偿。
除了父皇此前对儿臣的责罚,儿臣再次自请到武门负荆请罪,当众接受父皇的鞭打!只要能挽回皇室的颜面,儿臣怎样都愿意!
只求父皇能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今后一定好好自省,认清身边人,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段则远说完,再次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脑袋着地,久久不起。
听了他的这番话,淳文帝的面色一阵晦暗不明,似是在思考和斟酌。
顾成钰觑着他的神色,心中不由暗叹一声,皇伯伯只怕又要原谅他了。
也是段则远这张嘴会说,也豁得出去,连到武门负荆请罪这样的责罚都敢说。
而且他方才提到负荆请罪的时候,用的是“再次自请”,这就说明他之前就请求过一次,只是皇伯伯没同意,现在他又恳请一次,自省之心也就更加强烈了。
顾成钰猜,皇伯伯这次多半是会同意了。
让他走这么一遭,虽然丢人,虽然屈辱,但这是他该对百姓做出的一个交代,他的负荆请罪,又何尝不是挽回名声的一种方式?
皇伯伯如果真心为他考虑,就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