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女生 完本 排行 书单 专题 原创专区
汀兰水榭 > 武侠 > 剑来 > 第936章 吾为东道主(四)

剑来 第936章 吾为东道主(四)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武侠 更新时间:2021-10-29 03:30:51

北岳披云山之巅。

古松参天,松下有男子,斜卧白玉榻上,单手托腮,似睡非睡,似笑非笑。

身着雪白长袍,脚踩蹑云履,腰系一根彩带,耳边坠有一枚金环。

神耶仙耶鬼耶,美如画。

传闻宝瓶洲五岳山君,各有风流。

中岳晋青道龄最年长,极具古气。南岳女子山君范峻茂,反而最英气。

东岳山君有仙气,西岳山君多侠气。

而北岳魏檗,在一洲五尊山君当中,公认相貌最好,故而是最富有神气。

根据落魄山某位高权重小小耳报神的说法,如今咱们北岳地界,唯一会期待举办夜游宴的,就是那些拥有谱牒身份的各路仙子女修啦。她们在宴席上,只是多看几眼醉醺醺微微脸红的魏山君,那她们哪怕不喝酒都要跟着醉嘞。

一听这个,陈平安就要为魏山君打抱不平了,便问小米粒,这些都是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小米粒就说是白玄啊,不过白玄好像又是从景清那边听来的。

而且景清还曾撺掇着白玄,一定要参加下次夜游宴,压一压魏檗的风头,免得咱们这位魏山君翘尾巴,太膨胀了。

此刻魏檗睁开一双粹然金色眼眸,坐起身,微笑道:“小陌呢?”

好问。

陈平安气笑道:“劝你少打小陌的主意!”

魏檗笑呵呵道:“现在知道我的心情了?”

劝你们落魄山少打我那几棵竹子的主意,有用吗?

当年小米粒还不是被怂恿得经常来我披云山数竹子?

青同站在陈平安身侧,透过幂篱薄纱,打量着那位名动浩然的山君,只说如今天下夜游宴一事,几乎成了披云山魏檗的代名词。

据说这位一洲大岳山君,曾是古蜀地界神水国余孽,贬斥为土地公,不知为何,得了国师崔瀺青睐,一跃升迁为大骊王朝山君。

此君际遇之大起大落,令人叹为观止。

如今宝瓶洲和北俱芦洲,南北两洲皆知,披云山与落魄山,那就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盟友。

不过说来有趣,眼前这位落魄山的年轻山主,生平第一次踏足披云山,还是少年窑工学徒时,等到魏檗入主此山,担任大骊北岳山君,陈平安也成为落魄山的主人,只是在那之后,多是魏檗去落魄山做客,陈平安从未主动登上披云山。

直到上次陈平安走过一趟蛮荒天下,返回家乡,才带着小陌一起登山,那份见面礼之丰厚,让魏檗都要期待下次见面了。

陈平安笑道:“我就不跟你废话了。”

随后魏檗得知陈平安此此梦中神游的意图后,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忍不住叹息道:“本来得知你抢来曳落河的丰沛水运,我还以为你会闭关一段时日,运气好点的话,熬个几百年,说不定将来就有机会,帮你去争一争天下‘水法第一’的席位,结果倒好,别说这些水运留不住,如今就连功德都不要了。”

龙虎山天师府的五雷正法,火龙真人的火法,还有皑皑洲韦赦的土法,都堪称跻身登峰造极之境了。

陈平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大道亲水,还是来自魏檗的提醒。

魏檗说道:“宝瓶洲东西两岳,未必愿意点这个头。凑不齐一洲五岳山君齐点头的局面,终究是一盘散沙,山香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与山水神灵打交道,难就难在“利大不过道”,山下人间道路上,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但是山上神道则不然。

就像魏檗愿意答应此事,又怎会只是贪图那份功德,一旦利欲熏心,说不得魏檗的山君金身,都要出现问题。

说到底,这里边都存在着一个大前提,点燃一炷心香的各路神灵,还是需要诚心诚意认可陈平安本人。

所以陈平安就是那个至为关键的“山水递香人”。

陈平安点头笑道:“已经做好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了,所以才会先来你这边,讨个开门红的好兆头。”

魏檗说道:“要不要我与那两位官场同僚打声招呼?”

陈平安摇头道:“算了,有没有你的那封书信,差别不大。”

魏檗点点头,确实如此,五岳神位品秩相同,谁都管不着谁,何况魏檗与那两岳山君也无过硬的交情,都谈不上有半点私谊,每次山君府间的书信往来,无非是个公事公办。

陈平安问道:“叶青竹是不是已经改口了?今天有没有拜访你们山君府,主动要求撤回那道她请辞玉液江水神的公文?”

魏檗摇头道:“你猜错了,恰恰相反,叶青竹确实急匆匆来了一趟披云山,但是只差没有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她愈发坚定先前的心意,一定要改迁别地,不奢望平调,可以降级任用,她相中了几条江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离着落魄山都比较远。还与我赌气,说要是北岳不准此事,她就要去京城告御状了。言语之时红了眼眶,泪水莹莹的,楚楚可怜。”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不能够吧,先前我在玉液江水府那边,跟水神娘娘聊得挺好啊,开诚布公一番,算是摒弃前嫌了。”

魏檗笑道:“她即便信得过你的话,却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陈平安默然。

魏檗收敛笑意,正色道:“这就意味着你以后的闭关修行,要小心自己的道心了。持境者与镜中人的形象,竟然有所偏差,是一件小事吗?”

陈平安点头道:“会注意的。”

这就是诤友啊。

魏檗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陈平安,“这是庆祝下宗的贺礼,拿去。”

陈平安瞥了眼礼物,“要点脸行不行?”

原来是先前小陌送出的两件半仙兵,其中那件可以镇压水运的黄玉钺,就被咱们魏大山君拿来慷他人之慨了。

此刻也就是吴懿赠送的那只剑匣,留在了小陌那边,不然陈平安就要拿出来,问魏大山君惭愧不惭愧。

魏檗笑眯起眼,试探性问道:“那就算了?”

陈平安摆摆手,看着毫无诚意的魏山君,与那一闪而逝没入袖中的袖珍玉钺,用裴钱当年的那句口头禅,就是脑阔儿疼。

魏檗望向一袭碧绿法袍的修士,既然看不出道行深浅,那就至少是仙人境起步了,问道:“这位道友是?”

陈平安都懒得用那心声言语了,说道:“道号青同,桐叶洲那座镇妖楼的主人,与东海观道观相邻,真身是一棵梧桐。这次入梦远游三洲版图,青同道友帮了大忙,属于不打不相识吧。”

青同幽幽叹息一声,就这么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细了,隐官大人半点不讲江湖道义和山水忌讳啊。

此君神采风流,可谓卓尔不群,不过细看之下,青同觉得还是要逊色于藕花福地的贵公子朱敛。

魏檗低头弯腰,拱手行礼,颇为礼重对方,嗓音温醇道:“披云山魏檗有幸见过青同前辈。”

青同摘掉头顶幂篱,行礼过后,笑道:“青同见过魏山君。”

魏檗笑呵呵道:“青同前辈,贼船易上难下啊,以后咱俩算是难兄难弟了。”

青同笑容牵强。

某人双手负后,登高望远,忙着欣赏风景呢,闻言笑道:“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魏山君悠着点。”

青同有些羡慕这两位的交情,一神一仙,相得益彰,也难怪披云山这些年蒸蒸日上,俨然已经成为五岳之首。

陈平安又说了白鹄江萧鸾的神位抬升、与铁券河高酿改迁祠庙至郓州两事。其实唯一的难处,就是那条位于黄庭国郓州境内的浯溪,比较不同寻常,毕竟藏着一座龙宫遗址,这般山腴水丰之地,属于山水官场上颇为罕见的肥缺,而浯溪作为水源之一的那条细眉河,在黄庭国历史上倒是一直没有封正水神,连那河婆河伯都没有。说得简单点,等到那座龙宫遗址被打开,水运自然会流溢而出,那么平调至水运暴涨的细眉河,担任首任河神,就是一种升迁,除此之外,只要河神经营得当,很容易在大骊礼部和山君府那边的山水考评,得个优等考语。

魏檗思量片刻,说道:“我来运作。你让萧鸾和高酿等消息就是了,信上可以说得直白些,他们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祠庙金身塑像的抬升、镀金一事了。”

陈平安问道:“真不需要我跟大骊朝廷打声招呼?”

细眉河水神一职,不出意外,大骊朝廷那边肯定是有几个候补人选的。

就像当年为了争抢一个铁符江水神之位,大骊那几个上柱国姓氏暗中就没少打架。

魏檗摇头说道:“细眉河品秩不算太高,又在北岳地界腹地,距离披云山没几步路,我就可以一言决之。”

陈平安说道:“你回头记得敲打一下高酿,免得他骤然富贵就忘乎所以,或是一股脑儿把紫阳府的习气带到郓州那边去。”

高酿从铁券河积香庙那边卸任,转迁至细眉河,之后招徕辖境香火和聚拢山水气数等事,与当地城隍爷、文武庙的相处,陈平安是半点不担心的。

因为这位老河神很会“做人”,但是高酿太过熟稔为人处世之道,对一地水神而言,终究是远远不够的。

魏檗笑道:“我这山君府的考功司,可没有一个好好先生。”

之后又闲聊了几句,魏檗见陈平安就要告辞离去,真是拉完屎提起裤子就走啊?

青同心情复杂,这趟远游过后,愈发羡慕山君魏檗以及杨花、曹涌这些大渎公侯了,各自管着那么大一块山水地盘不说,关键是热闹啊。若有几个得力臂助、招徕一拨长于庶务的幕僚,可不就是能够像方才初见魏檗时的那种闲适了?

魏檗喊住陈平安,笑着说了一桩趣闻,“你们那位落魄山第二任看门人,仙尉道长,半点没闲着,这会儿已经偷偷摸摸收了个不记名弟子,是个年轻散修,此人因为仰慕隐官大人,哪怕明知道你们在三十年内,不会收取任何弟子,仍是在小镇那边租了一栋宅子,看架势是打算长住了,隔三岔五就去山门口那边转悠,仙尉道长见他求道心切,就起了惜才之心,偶尔双方论道,鸡同鸭讲,偶尔还要被仙尉道长嫌弃弟子资质鲁钝。”

曹晴朗,元来,小米粒,先后都曾在山门口那边看门,只不过都算是某种兼职了。

陈平安听得一阵头大。

之前通过披云山这边的山水邸报,帮着落魄山对外宣称一事,在三十年内,落魄山形若封山,既不接待外人,更不会收取弟子。

关于此事,陈平安只是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可以允许霁色峰谱牒成员,各凭眼缘,私底下收取嫡传弟子。不曾想真就被仙尉钻了空子。

陈平安无奈道:“那位散修品行如何?”

魏檗说道:“心性坚韧,资质一般,甲子岁月,还是洞府境,不是剑修。我查过他的根脚,身世清白,是白霜王朝旧虔州人氏,出身书香门第,无心科举,一心慕道,曾经是虔州当地一座小道观的都讲,道观在战事中毁于一旦,战后被他凭借一己之力修缮如新,然后就开始往北边云游,等到他看到那封邸报后,便一门心思想要来落魄山落脚修行,却也不是那种投机取巧之辈,并非想要将落魄山作为一条沽名钓誉的终南捷径,只是单纯觉得我们宝瓶洲那位年轻隐官是举世无双的豪杰,想要与剑术、拳法、学问、符箓皆身入化境的陈山主请教道法。”

陈平安想起与仙尉在大骊京城初次相逢的场景,即便撇开仙尉的另外那层身份不谈,连自己这样的老江湖,都差点被对方的胡说八道给震慑住了,一时间便心有戚戚然,点头道:“不是清白人家,也不会被仙尉坑骗。”

陈平安笑问道:“听口气,是希望我默认此事?”

魏檗答非所问,“这位道士似有宿慧,名为林飞经。”

陈平安之所以过家门而不入,所谓的近乡情怯,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理由,还是不希望青同过早见到道号仙尉的新任看门人。

只不过来到披云山后,陈平安反而改变了主意,就没有拦着青同远眺望气落魄山,所以等到青同看到山门口那边的道士仙尉。

青同要比见到仿白玉京那位老夫子更加震惊。

只见那落魄山的山脚,有人头别一枚道簪。

青同一瞬间脸色惨白无色,默默抬手,重新戴好幂篱遮掩面容。

这就是落魄山的真正底蕴吗?

人间第一位“道士”。

远古天下十豪之一!

中岳山门处。

满山青翠颜色自上而下,如流水般一路倾泻到山脚。

青同此刻一颗七上八下的道心,已经渐渐恢复平静,以心声调侃道:“难怪这位山君的名字里边,会有个青字。”

陈平安提醒道:“晋山君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等会儿你多听少说。”

在山巅祠庙附近的一处隐蔽道场内,见着了那位开门待客的中岳山君晋青,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下宗仙都山那边,两位不记名供奉,邵坡仙和侍女蒙珑,他们即将在桐叶洲中部的燐河地界立国,国姓独孤,不过是女子称帝,邵坡仙这位亡国太子,不会恢复真名,只是担任国师。程山长的嫡长女,紫阳府开山祖师吴懿,会有了类似护国真人的身份,既然此事我是牵线搭桥之人,那我肯定不会当甩手掌柜。”

半点不出意外,这位山岳大君再次面朝南方,作揖而拜。

晋青微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平安点头道:“我也什么都没说。”

原本这个心结,是大骊宋氏与中岳晋青之间的一个死结。

晋青作为大岳山君,简直可以算是旧朱荧王朝最大的前朝遗老,没有之一。

所以这一炷心香,晋青会无比心诚,因为算是一并了却心愿与宿缘。

大骊皇帝事后真要追究问责,晋青一来无所谓,不太当回事,因为不算什么越界之举,毕竟直到今天,晋青也从未接触过那个“邵坡仙”。再者晋青也不太担心后遗症,反正是与陈平安做的这笔买卖,有本事你们大骊朝廷找隐官的麻烦去?

不过相信以当今皇帝陛下的心性和气量,还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

毕竟在这之后,晋青就可以专心一志当这大骊王朝的中岳山君了。

这其实是一国国师才会做、才能做成的事情了。

晋青摸了摸袖子,笑道:“陈山主马上就要创建下宗,可惜职责所在,碍于身份,注定无法亲临道贺,贺礼一事……只好拖延几天了。”

因为晋青才记得是在对方梦中。

不料陈平安笑道:“晋山君只需凝神观想一番,那份早就备好的贺礼,便可以由虚转实。”

晋青稍加思量一番,果然就从袖中摸出一部碑帖,汇集了中岳的所有崖刻榜书,两千余片之多,不乏原碑已佚的孤本。

晋青以心声道:“仅此一份,多加珍惜。”

一般来说,碑帖此物,多是山下文人雅士之间的相互赠送,对于山上修道之人而言,看着就是一份礼轻情意重的礼物了。

陈平安却是郑重其事接过那部厚重碑帖。

因为对于当下的陈平安而言,这就是一种当之无愧的雪中送炭。

炼字一途,急需此物。

就像家乡那座俗称螃蟹坊的四块匾额,当年被礼部官员数次摹拓之后,就逐渐失去了精气神,因为那些文字中蕴藉的精纯道气,就此悄然转入那些拓本中。螃蟹坊的匾额看似文字依旧,落在得道之士眼中,却是“苍白无力”了。

如果是以市井书肆版刻的书籍提取文字,拿来淬炼文字,终究是最下乘,所炼文字品秩低。最上乘的炼字之法,当然是取材于那些或记录、或篆刻在特殊材质之上、那种“法不轻传”的道门金科玉律、青章宝诰,以及儒家圣贤的亲笔手书,佛门龙象、得道高僧抄录、注释的经文,只是这些文字,可遇不可求,而且一旦炼字,就是一种大道折损,不可弥补,比如那篇埋河祈雨篇道诀,由于是真迹,便等同于一股源头之水,一旦陈平安将其炼化,就会变成残篇,会产生一连串不可估量的气运迁徙、流散,甚至导致未来修行这道仙诀的练气士,磕磕碰碰,心中文字趋于模糊,不得真正证道,就像凡俗夫子,在翻书看书时,偶尔会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某个文字一样。

而这本碑帖的文字,就恰好居于两者之间。

再之前陈平安在七里泷那边,与钱塘江两岸一众新旧书籍“借字三十万”,就真的只是以量取胜了。

诗篇文字多反复,但是这类叠字,是同样可以炼为一个字的,就像那打铁一般,愈发坚韧,密度越搞越大,故而重叠次数越多,那个文字,就越有分量,其中蕴藉的道韵就重。

至于吴懿送出的那只剑匣,秘密承载着那六十多个宝箓真诰文字,就属于第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情况了。

陈平安说道:“如此一来,难免折损中岳道气。”

晋青嗤笑一声道:“那你还我?”

这尊山君就只差没说一句少在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平安承诺道:“买卖之外,等我以后腾出手来,自会报答中岳。”

晋青半真半假说道:“以后?何必以后,隐官大人今天就可以担任中岳的记名客卿嘛,只要点头,我立马让礼制司那边,发出一封措辞优美的山水邸报。”

陈平安摇摇头,婉拒此事,真要答应成为中岳的客卿,魏山君不得跳脚骂人?

从头到尾,晋青都没有询问陈平安身边修士是谁。

陈平安笑问道:“那个篁山剑宗还没有举办开山典礼?”

晋青说道:“正阳山已经被你们吓破胆了,哪里还敢提什么‘下宗’,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早早将宗字改成了派,取名为篁山剑派,看架势是彻底死心了,不觉得有任何机会创建下宗。至于庆典日期,一开始是定在明年春,挑个黄道吉日,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最早也要明年年底了。”

不说联袂问剑的陈平安和刘羡阳,只说那身份一并水落石出的剑仙米裕,和女子宗师裴钱,对正阳山修士来说,就是两座跨不过去的大山了。

被竹皇暂名为“篁山剑派”的正阳山下山,旧朱荧王朝“双璧”之一的剑修元白,终于还是没有脱离正阳山的谱牒,并未担任中岳客卿,而是正好重返故国,担任篁竹剑派的首任掌门,而青雾峰女修倪月蓉,等于连跳数级,直接从过云楼的掌柜,升任为正阳山这座“下山”的财神爷。

陈平安说道:“还是自以为是。也好,以后等到好事临头,就会多出几分欣喜了。”

一开始正阳山觉得下宗会是囊中物,成为宝瓶洲历史上首个拥有下宗的门派,大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如今觉得下宗一事,注定是一场字面意义上的镜花水月了,却不知道大骊朝廷早有安排,篁山剑派,即便正阳山和山主竹皇什么都不做,依旧注定会升迁为宗字头门派。

晋青笑道:“这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

如今整个宝瓶洲的山上,与山水官场,都特别喜欢看正阳山的笑话。

而中岳山君的这句无心之语,其实在青同这边很有嚼头,余味无穷。

陈平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成为篁山剑宗之后,依循文庙旧例,必须有个上五境修士担任宗主,那么元白就无法担任宗主了,到时候何去何从?是再次返回正阳山,还是来晋山君这边当客卿?”

晋青说道:“还是要看元白自己的意思,去正阳山,就是养老了,时不时还要被祖师堂议事拉壮丁,以元白的脾气,已经反悔一次,就不太可能来我山君府修行了,多半还是选择留在下宗里边吧,无官无职一身轻。”

陈平安眼神诚挚道:“那就劳烦晋山君与元白打声招呼,桐叶洲的第一个剑道宗门,仙都山青萍剑宗,翘首以盼,恭候大驾。”

晋青朗声笑道:“敢情隐官大人是挖墙脚来了?”

陈平安正色道:“恳请山君一定要与元白转告此事,最好是能够帮忙劝说一二。”

晋青有点意外,“你就如此看重元白?”

元白走到了断头路的尽头,此生再无希望跻身上五境,与剑仙二字彻底无缘,几乎已成定局。

要说一般的宗门,就算是那天才辈出的中土神洲,自然还是愿意礼敬一位大道止步不前的元婴境剑修。

但是对拥有“隐官”头衔的陈平安而言,在那剑气长城,什么剑修没见过?

陈平安沉声道:“剑修境界有高有低,唯有纯粹二字不分高下。”

晋青说道:“等到某件事真的做成了,我可以捎话,由元白自己决定去哪里修行。”

陈平安离开晋青道场之前,送出一把青竹折扇,笑道:“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晋青接过那把折扇,入手便知,是名副其实的“不成敬意”了,笑着说了句客气话,“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等到陈平安与那随从离开北岳,晋青打开折扇,扇面之上有题字。

千山拥岳,百水汇庭,国门浩翠,巨灵守山,剑卧霜斗,万年酿此雄魁地杰。

学宗师,人气脉,国精神,侠肝义胆,用舍关时运,日月明鉴,一片老臣心。

晋青脸上有些笑意,合拢折扇,用力攥在手心,远眺山河,轻声道:“得道者多助。”

之后陈平安带着青同去了东岳、西岳两地。

两位山君都还算客气,开门待客,甚至都要设宴款待陈平安。

只是听说年轻隐官的来意后,最终结果,就是两种措辞,一个意思。

一个相对言语委婉,那东岳山君,笑言说此事有违本心,只能是让陈隐官白跑一趟了。

而西岳山君,说那人心稀烂的桐叶洲,简直就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陈山主你见过有谁,会将一炷香插在烂泥中?

青同嘀咕道:“宝瓶一洲的山君,尚且如此,撑死了就是没让你吃闭门羹,好歹进了山门,请你喝了杯茶水,可是之后的中土五岳,那五尊山君,只会架子更大,怎么办?”

相较于上次青同一路被牵着鼻子走,这次入梦远游群山,要去何处见谁,陈平安都与青同说清楚了。

一袭青衫如蹈虚空,四周俱是一种如梦如幻的琉璃光彩,是在光阴长河中蹚水才有的奇妙景致。

陈平安脸色平静道:“船到桥头路找山,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怎么办。”

青同问道:“你就半点不觉得憋屈?”

陈平安被这个问题问得忍俊不禁,双手轻轻揉脸,“青同,你待在山巅太久了,除了想到剑修,会让你觉得窝囊,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忙跟文庙那边打声招呼,准许你随便跨洲游历一事,我没那本事,但是让你离开镇妖楼,在一洲之地随处游历,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要是有这个想法,我自己不会跟文庙说?”

“我有个朋友说过,人不要被面子牵着走。”

“再说了,别觉得至圣先师曾经做客镇妖楼一次,你就能真的如何了。”

“山水官场,也是公门修行,规矩多门道多,县官不如现管,是一样适用的。你总不能假传圣旨,与文庙那边胡说八道,说至圣先师答应此事了吧?那么你自己说说看,不谈中土文庙的三位正副教主,学宫祭酒、司业,你肯定是一个都不熟,面都没见过,那么只说桐叶洲大伏、天目、五溪三座本土书院,再加上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你又认识哪个?所以别说是为你破例求情说好话了,估计就一些个原本属于可行可不行的两可之事,都只会是个不行。”

“方才我主动开口,你就是一件顺水推舟点个头的小事,可要是绕过我,再被文庙驳回,你丢的面子,岂不是大了去。”

“人嘛,山上修行也好,山下讨生活也罢,也就是求个出门在外处处有面子,可是总不能只为面子过活,不打理好手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务虚中求实登天难,务实后求虚下山易,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青同无言以对。

陈平安笑道:“这会儿,避免冷场,你又可以跟上一句‘有点道理’了。”

青同说道:“就这么喜欢讲道理?”

陈平安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一个朋友。对了,他会参加下宗典礼,现在应该已经在仙都山了,回头我让来你府上做客,你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青同问道:“谁?”

天晓得你会让谁登门做客。

陈平安说道:“是太徽剑宗宗主刘景龙,一个擅长讲理且喜欢喝酒的人,事先说好,我这个朋友,酒量无敌,镇妖楼那边储藏的仙酿多不多?”

天下剑修少有不饮酒的,青同说道:“听说过此人,好像他如今境界不高,还只是一位玉璞境剑修吧?”

陈平安啧啧道:“境界不高?”

刘景龙若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估计老大剑仙都会亲自传授剑术了。

只说刘景龙的那把本命飞剑,肯定会被评为避暑行宫的“甲上”,这还是因为最高品秩就只有甲上了。

不得不承认,跟青同这位山巅大修士相处,真处久了,好像还挺轻松。

再看看另外那几位,观道观老观主,白帝城郑居中,岁除宫吴霜降……

如果说他们有个十四境修士的身份,那么即便是飞升境的剑术裴旻,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中问剑,裴旻带给陈平安的压力,都是青同不能比的。

关于刘景龙的做客,青同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一想到落魄山脚那个头别道簪的看门人,青同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不可抑制的嗓音微颤,问出了个古怪问题,“他真的是他?”

陈平安微笑道:“你猜。”

青同咬牙切齿,冷哼一声,不敢继续刨根问底了。

剑修剑修,说话做事,真是一个比一个贱。

陈平安笑呵呵道:“怎么还骂人呢。”

青同脸色阴沉,“你已经能够听到我的心声了?”

陈平安笑道:“再猜。”

青同怒气冲冲,“适可而止!”

陈平安一笑置之,沉默片刻,没来由问道:“你说我们说出口的言语,都落在何处了?”

大概是根本不奢望在青同这边会有什么答案,陈平安自问自答道:“会不会是就像是两把镜子的对照?”

南岳。

正值细雨朦胧时分,阴雨连绵,山路泥泞难行,愁了山外望山人。

女子山君范峻茂环顾四周,竟然置身于那座上次待客的凉亭内,“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这算怎么回事?”

范峻茂双手负后,围绕着那一袭青衫,啧啧笑道:“只有山水神灵托梦他人的份,你倒好。说吧,见我作甚,是鬼鬼祟祟,行那**之事?”

范峻茂斜瞥一眼青同,“这位?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多余了?”

范峻茂故作恍然道:“懂了懂了,就是隐官大人口味有点重啊。”

陈平安面无表情,“说完了?”

范峻茂收敛玩笑神色,停下脚步,坐在长椅上,问道:“先前起于仿白玉京的那场天地异象,跟你有关吧?”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否认。

范峻茂啧啧称奇,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家伙果然还是个善财童子。

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份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嘛。

弟弟范二,一贯是傻人有傻福的。

范峻茂背靠栏杆,翘着腿,双手横放在栏杆上,原本意态惫懒,等到听过了陈平安的那笔生意经,范峻茂顿时神采奕奕,买卖公道,小赚一笔!

哎呦喂,不曾想今儿都大年三十了,还能过个好年?

至于那个不敢见人的碧衣幂篱修士,范峻茂根本就不用正眼瞧一眼,因为她一下子就看破了对方卑微低劣至极的出身。

毕竟范峻茂除了台面上的山君身份,还有一个更为隐蔽的来历。

是一位飞升境修士又如何?就是一只个头稍大的蝼蚁罢了。

就像那稚圭,是一条真龙又能如何,搁在万年之前的远古岁月里,不也还是一条身躯较长的爬虫。

当年那位至高,找到已然开窍记起自己昔年身份的范峻茂,只因为范峻茂说错话,对方就差点一剑砍死她,范峻茂却依旧心甘如怡。

要知道范峻茂在远古天庭,其实神位不低的,算是次于十二高位的存在。

青同偷偷咽了口唾沫,因为依稀辨认出此人根脚了,不是青同眼光独到,而是范峻茂在成为女子山君后,她有意无意,恢复了一部分昔年真容,恰好青同曾经远远见过她一次,记忆深刻。

可能同样是飞升境的人族修士,比青同更为“年轻”,甚至是修为、杀力更低的,看待“范峻茂”这些神道余孽,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眼光了。

陈平安看着范峻茂,笑道:“万年之前就是这种眼神,万年之后还是如出一辙,那么这一世辛苦淬炼神灵金身,图个什么呢。”

青同在陈平安这边,听习惯了打哑谜和损人言语,一时间小有感动,都有点不适应了。

范峻茂死死盯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剑修,她眼神冰冷,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蓦然而笑,频频点头道:“隐官的官大,谁官大谁说了算。”

范峻茂一瞬间就像与前一刻的自己,做了彻彻底底的切割,笑问道:“要不要我把范二喊过来?”

陈平安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摇头笑道:“不用,回头我从桐叶洲那边返乡途中,肯定会找他喝酒的。”

范峻茂眼神玩味,“喝花酒?”

陈平安点头道:“两个大老爷们,喝花酒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莺燕花丛中,我正襟危坐,岂不是更显定力。

范峻茂显然不信,嗤笑道:“真的假的?搁我这儿打肿脸充胖子呢?”

作为一岳山君,听过不少剑气长城二掌柜的事迹。

陈平安说道:“这有什么假不假的。”

剑气长城的剑修,谁不清楚,我陈平安想喝酒就喝酒,想什么时候回宁府就啥时候回。

宁姚拦过一次?何曾说过半句?绝对没有的事。

你们这帮外人知道个屁。

其实关于失约多年的这顿酒,陈平安在大骊京城那边,早就已经跟宁姚老老实实……报备过了。

说自己当年第一次路过老龙城,与那范二一见投缘,加上自己年少无知,当时拗不过范二这个愣头青,答应过他要喝一顿花酒。

当然了,所谓的花酒,至多就是有女子从旁抚琴助兴之类的。

范峻茂随口问道:“东西两岳都去过了?”

北岳那边的魏檗不用说了,跟陈平安就是一家人,此外落魄山那条得自中土玄密王朝的风鸢渡船,会在中岳渡口停靠,这就意味着陈平安跟晋青也勾搭上了。

陈平安点头道:“都没成。”

范峻茂幸灾乐祸道:“陈山主亏得有个很能吓唬人的隐官身份,不然以某位山君的脾气,肯定要当场下逐客令。”

陈平安微笑道:“我这个隐官身份,是你送的啊?”

范峻茂放声大笑,抬起手,手中多出一只酒壶,轻轻摇晃。

当年双方初见,是在那条地下走龙道航线,两条渡船交错而过,曾被范峻茂戏耍了一遭。

准确说来,当时双方都对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陈平安说道:“酒就不喝了,马上要赶路。”

范峻茂本就没有留客的意思,只是说道:“舍了那么多的功德不要,此举无异于一种小小的散道。”

陈平安摇头道:“取之于天地,还之于天地,你觉得是散道,我觉得是……”

合道。

只是这个词汇,陈平安话到嘴边,还是咽回了肚子,意思太大,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呵,要是老厨子,崔东山,裴钱,贾晟这些家伙在身边,估计早就跟上马屁了吧。

等到陈平安离去,范峻茂依旧坐在凉亭内,她流露出一抹黯然神色,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山外。

山河无定主,换了人间。山河大美,不见旧颜色。

喝一百一千种仙家酒酿,尽是些苦不堪言的黄连滋味。

范峻茂将那空酒壶丢出凉亭外,坠入云海中,最终在大地之上砰然而碎,一声过后即无声响了。

真能苦尽甘来吗?

天晓得。天知道?

在光阴长河的梦游途中,青同问道:“接下来就是去中土穗山了?”

早就听说那边求签很灵,素面好吃,青同对此颇为期待。

陈平安难得有些犹豫,临时改变主意,自言自语道:“老规矩,到了中土神洲,一样得有个开门红。”

就像在那青蚨坊,洪老先生屋内,桌上有只好似小道场的盆景,小家伙们不说声“恭喜发财”,休想我跨过门槛。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内。

双方在一处山门口现身,青同抬头看着那块匾额,疑惑道:“九真仙馆?馆主云杪又不是山神。”

青同只听说在文庙议事期间,鸳鸯渚那边,陈平安跟这位仙人大打出手,差点就要分出生死了。

莫非也是那种“不打不相识”的关系?

陈平安解释道:“云杪的道侣魏紫,也是一位仙人。主要是这位女修,拥有相当于大半座福地的破碎秘境,只要敬香心诚,就可以算作一炷山香。”

所以陈平安之前才会去往自家莲藕福地,其实北俱芦洲的龙宫小洞天,也是可以点燃一炷水香的,可惜李源和沈霖这两位大渎公侯,都已经不在洞天之内。而宝瓶洲神诰宗的那座清潭福地,陈平安除了认识那个福地出身的韩昼锦,跟神诰宗以及天君祁真,没有任何香火情可言。至于桐叶洲玉圭宗姜氏的云窟福地,周首席不在,同样不用去了。

陈平安瞬间散开神识,很快就一步缩地山河,径直来到了一处临水小谢,潭水清澈见底,一尾尾游鱼如悬浮空中。

这里是九真仙馆的宗门禁地,只有云杪和魏紫这双神仙眷侣,能够来此地游览休憩。

仙人云杪当下凑巧就在水榭内处理宗门事务,他猛然间抬头,望向水边两个不速之客,看清楚其中一人面容后,迅速双指并拢,轻轻拨开一件攻伐重宝,云杪只是将桌上那把拂尘拿起,随身携带,立即起身,快步走出水榭。

青同只见这位九真仙馆的仙人,面如冠玉,白衣胜雪,手捧一把雪白拂尘。

云杪的姿容气度都极好,只是好像又要比山君魏檗稍逊一筹了。

陈平安笑道:“好久不见,云杪道友风采依旧。”

云杪强忍住心中惊骇,作揖行礼,只是默然不出声,委实是不知如何称呼对方。

至于如何被拖拽入此地,仙人云杪既奇怪,也不奇怪。

奇怪对方为何愿意主动找自己。

毫不奇怪对方如何做得成此事。

陈平安赞叹道:“小心谨慎,犹胜散修。”

刘志茂曾经说过,论心智手段,那些谱牒仙师,在山泽野修眼中,就是些少不更事的雏儿。但是又有那么一小撮谱牒仙师,论心狠手辣的程度,害人手段之隐蔽高妙,我们这些山泽野修晓得了那些个内幕,恐怕都要自惭形秽。

云杪连忙收起那把一贯用来保命的拂尘,满脸愧色,轻声道:“让郑先生见笑了。”

既然郑先生愿意将那身份莫测的修士带在身边,想必是某个心腹了。

青同已经去掉了那顶幂篱,一个自己还算知根知底的中土宗门,至多就是两位仙人境罢了,哪怕不是在陈平安的梦中,自己逛这九真仙馆,还不是闲庭信步?

只是听到那个“郑先生”的称呼后,青同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是陈平安游历过中土神洲,然后用了个姓郑的化名?

陈平安说道:“魏紫是否在山中,我要走一趟秘境,需要你们各自点燃一炷心香。”

女仙魏紫,精通鬼道,她的证道之地,正是那处煞气浓郁的蛮瘴之地。

云杪很快就将她喊来水榭这边,道侣魏紫,瞧着就是二八少女的容貌。

陈平安便大略说了此行缘由,云杪与道侣双方都没有丝毫犹豫,便爽快答应下来。

至于那两笔功德,云杪其实并不愿意收下,但是不敢不收。

魏紫随后开启秘境大门,领着那位白帝城城主与一位极有可能是飞升境的女修,一起进入那处隐秘道场。

方圆万里之地,煞气升腾,浓烟滚滚,数以万计的孤魂野鬼四处飘荡,只是没有任何污秽之感,甚至其中还有数座城池,皆是阴灵鬼物居住其中,繁华异常,竟是一种好似再造阳间的通玄手笔。

陈平安一行人,此刻站在一处好似天地中央的山巅高台之上。

青同的境界足够,凝视着那份看似污浊实则清灵的天地气象,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这双仙人道侣,只要不是炼杀活人拘押来此,而是四处收拢丧失祭祀的鬼物,本身就是一桩功德了。而且看那些鬼物都能维持一点真灵不散,似乎都有个‘去处’,所以后者可能性更大,这里极有可能是一座衔接阳间与冥府的渡河之桥,嗯,是了,这个女修,当是传说中的那种山上‘杠夫’。我真是小觑了九真仙馆,这中土神洲,确实多奇人异士。”

见那位郑先生实则不开口,云杪与魏紫对视一眼。

之前魏紫还打趣一句,若是对方做客九真仙馆,夫君当如何自处。

现在云杪很想笑言一句,你还会怀疑对方的身份吗?

九真仙馆的山水禁制,可不是随便一位飞升境就能够来去自如的。

郑先生的身份,自然是千真万确,毋庸置疑了。

况且只说郑先生的这位随从,一身道气之凝练,不比南光照之流的老飞升,更加惊人?

魏紫嗓音娇媚道:“断炊已久,釜中生鱼,这等拙劣伎俩,落在得道之人眼中,只会贻笑大方。”

陈平安摇摇头,“你们有心了。”

云杪轻声道:“可惜这座秘境,与我们九真仙馆的祖山衔接稳固,无法移动。”

如果不是如此,不然云杪还真有将此地搬迁到桐叶洲或是扶摇洲的打算。

陈平安默不作声。

因为此刻陈平安甚至有个自己都觉得很……可怕的猜想。

只有一小撮山巅修士,才会猜测郑居中其实已经跻身十四境。

然后又只有屈指可数的修士,才知道郑居中不但已经跻身十四境,而且还是一人两个十四境。

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郑居中犹有第三个分身,在那阴冥之地悄然修行多年?

陈平安收敛心神,随口问道:“南光照留在的那座宗门,九真仙馆是不是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云杪低头抱拳致谢,“七七八八,已是腹中物。”

南光照是被刑官豪素斩去头颅,而眼前这位郑先生,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岂不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再轻松不过的事?

要不是很清楚郑居中根本不会介意这种“将错就错”的误会,陈平安都想一巴掌摔在云杪这厮的脑袋上了,奇思妙想,也得有个度不是?

陈平安带着一份古怪心情,与青同离开九真仙馆。

水榭内,魏紫以心声问道:“你觉得郑先生如此作为,所谋何事?”

云杪一摔拂尘,微笑道:“我们何必庸人自扰,以人心算天心?只需作壁上观,拭目以待就是了。”

郑先生图谋之大,必然超乎想象。

魏紫掩嘴娇笑不已。

夫君向来自负,不曾想还有心甘情愿自称“庸人”的一天。

远游路上,青同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终于回过味来了。

能够让那云杪和魏紫一双仙人,发自肺腑敬若神明之人,还姓郑,能是谁?

重新戴上幂篱的青同,又掀起幂篱,转头看着陈平安,竟是用一种怯生生的神色口气,小心翼翼道:“之前诸多得罪之处,还望郑……陈先生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啊。”

既然怕那绣虎崔瀺,青同又如何能够不怕彩云十局的另外一位棋手,白帝城郑城主?

陈平安无奈道:“你跟云杪是用一个脑子吗?”

青同觉得自己又不傻,心中狐疑不定,总觉得是不是的,陈平安到底是谁,真正的身份,愈发一团浆糊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当此人是那人了。

观道观碧霄洞主,当年离开桐叶洲之前,跟青同是有过一场道别的。

老观主还有过一场指点江山的评点天下豪杰之优劣,有那符箓于玄,纯阳道人吕喦。天师赵天籁,皑皑洲财神爷刘聚宝,趴地峰火龙真人,本该早已经是个十四境却失之交臂的韦赦。剑术裴旻。道士梁爽……

至于怀荫之流,好像都不配被老观主拿到台面上说。

其中当然就有那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白帝城郑居中。

可以不用太过忌惮郑居中的人,整个浩然天下,至多一手之数。

除了“太过”一词,关键是老观主还补充了两个字,“现在。”

如果不是与老观主的这场闲聊,青同还真就不至于那么畏惧一个中土神洲的大修士。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大不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再说了,双方都是飞升境圆满,青同又是喜静不喜动的,只需要待在镇妖楼内,又不会去主动招惹白帝城。

最后老观主给出一个定论。

以后,少则两三百年,长则千年,届时五座天下加在一起,至多双手之数的山巅修士,可以与郑居中试着掰手腕。

若有一份崭新的天下十豪。

必然有郑居中的一席之地。

陈平安笑道:“既然你这么敬畏郑城主,有没有想明白一个道理,修道之人,需要修力修心两不误。”

青同使劲点头道:“至理!”

陈平安哭笑不得,当真觉得有点窝囊了。

我辛苦问拳一场,还得再加上小陌的一场问剑,原来都不如一个“郑先生”来得管用?

在去往中土穗山途中,青同一直在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身边青衫客。

最后发现对方有了个笑脸,好像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情,眼神温柔。

在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离乡远游之后,陈平安走过很远的路,喝过很多种酒水,见过很多的人与事,却是每走过一年,就要多一年没吃过月饼了。到底吃过几次?陈平安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因为有模糊记忆的,在五虚岁之前,好像就只有两次?

哪怕是后来落魄山越来越热闹,人越来越多,朱敛管事情再滴水不漏,小暖树再细心,唯独将此事,都给忘了。

陈平安打定主意,今年的中秋节,在落魄山,一定要赏月吃上月饼。

中秋明月,豪门有,贫家也有,极慰人心。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