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一场闹剧,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剑修祭出了本命飞剑,而且还是反常的两把,到最后竟然不见血?
看客们觉得不太过瘾。
渡船载了小两都督府和书信的事情。
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给那位家族客卿老先生抓住了蛛丝马迹,一番神色和煦却暗藏玄机盘问,元言序纠结许久,拗不过爹娘的殷切追问,只得和盘托出。
老客卿开怀不已,与中年儒士窃窃私语,说那人必然是那座大都督的供奉修士!说不定还是韦大都督身边的红人!
元家有福了!
元家老客卿又叮嘱那位儒士,这些山上神仙,性情难料,不可以常理揣度,所以切不可画蛇添足,登门拜访感谢什么的,万万不可做,元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夫妇二人,激动万分。
只有小姑娘对那位神仙先生满是愧疚,蹲在栏杆旁,觉得有些失落。
已经走远的韦谅叹息一声。
这类小事,谈不上让韦谅失望,更不会因此就反悔,只是没有惊喜罢了。以后在青鸾国京城只算二流世家的元家,一旦遇上麻烦,哪怕那封书信无法寄到都督府,他韦谅仍然会出手相助一次。
不过那个名叫元言序的小姑娘,已经失去了一桩可以踏上修行路的仙家机缘。
只是韦谅同样知道,对于元言序而言,这未必就真是坏事。
能在世间得一个安稳,已经殊为不易。
上了山修了道,成了练气士,一旦开始跟老天爷掰手腕,不提人道之善恶,只要是心志不坚者,往往难得善终。
陈平安牵着裴钱的手返回渡船房间。
裴钱破天荒说今天要多抄五是明天黄昏才,客人们可以去那座中岳赏赏景,尤其是恰逢一年四次的赌石,有机会一定要小赌怡情,万一撞了大运,更是好事,承天国这座中岳的灯火石,被誉为“小云霞山”,一旦押对,用几颗雪花钱的低价,就开出上等灯火石髓,只要有拳头大小,那就是一夜暴富的天大好事,十年前就有一位山泽野修,用身上仅剩的二十六颗雪花钱,买了一块无人看好、石墩大小的灯火石,结果开出了价值三十颗小暑钱的灯火石髓,通体赤如火焰。
当然若是渡船客人不愿下船,可以留在渡船“青衣”上休息。
陈平安听到渡船婢女的解释后,一时间无言以对,在那位婢女离开后,陈平安走到窗口,看了眼不远处那座所谓的一国中岳,哭笑不得。
说是中岳,别说跟家乡那座披云山媲美,就连独属于他陈平安的那座落魄山,都要比这座山雄伟许多。
陈平安只好带着三人准备下船,等着一艘艘小舟往返,带着他们去往那座承天国中岳“大山”。
陈平安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座中岳的神祇,跟“青衣”渡船的主人,是互惠互利的生意伙伴。
在陈平安他们等待小舟接人期间,四周渡客们下意识避让开来,倒是没有公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是免不了。
先前那拨在“年轻剑修”手上的吃亏的江湖人,在登门致歉无果后,早已灰溜溜下船,不敢久留。
众人心态各异。
谱牒仙师无论年纪大小,多是对温养出两把本命飞剑的陈平安,心怀嫉妒,只是隐藏极好。
山泽野修,则惧怕无比。
世俗有钱人,经过渡船各方人士的谈论渲染后,大多觉得剑修果然跟传说中一样骄横跋扈。
唯有渡船这边,最近对陈平安一行人相当毕恭毕敬,专门挑选了一位俏丽女子,时不时敲门,送来一盘仙家蔬果。
渡船上还有一栋美其名曰“仙气斋”的小阁楼,专门是让乘坐过青衣渡船的某些贵客们,留下一幅墨宝。
陈平安婉拒了,只是让朱敛去对付着写了幅字。
乘坐一艘底部篆刻符箓、金光流转的掠空小舟,来到了那座中岳的山脚。
真正的香客不多,当下还是以来此赌石的承天国权贵子弟和江湖豪客居多。
只是这些在俗世王朝习惯了鼻孔朝天的人物,碰到了那些从小舟走下的渡客,走路说话的嗓门都要比平时小许多。
在渡船上,就有三位隶属于中岳不同祠庙的递香人,为了争抢客人,差点没打起来,中岳神庙的香火贩子,脾气最暴躁,其余一座半腰道观和山脚寺庙的香火贩子,虽然看着避其锋芒,但言语间也是软刀子乱飞,反正三人各展所长,都有收获,此次乘坐小舟登船揽客,都带了些有烧香意愿的渡客一同下船。
渡船管事专程领着那位中岳山神庙的递香人,来到陈平安一行人这边,介绍了一下。
那汉子听说陈平安暂时没有请香的想法后,依旧笑脸相向,说了一大通例如陈公子大驾光临、便已是蓬荜生辉的客气话。
等到陈平安双脚落了地,还在渡船上的那位香火贩子,站在栏杆旁,往外边狠狠吐了口唾沫。
朱敛笑眯眯道:“少爷怎么说?不如老奴这头一回御风,就打赏给这位壮士了?”
陈平安摆摆手,“说不定一辈子就打这一次照面,无恩无怨的,计较这些做什么。”
裴钱好奇问道:“咋了?”
朱敛笑道:“有人在你头顶拉屎撒尿,快抬头看看。”
裴钱翻了个白眼。
山脚有一条专门提供赌石的长街,大大小小数十座铺子。
铺子内外都堆满了灰色的灯火石,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小,最大的等人高,重达万余斤,这样的巨石,多是各个铺子的镇店之宝。这种承天国中岳特产石头,之所以被命名为灯火石,在于传说中品相最高的灯火石髓,鲜红如血,极为浓稠,毫无杂质,而且会如灯火摇曳,手持一块,能够天然震慑邪祟鬼魅。
而出奇之处,在于开石之前,连地仙修士都看不穿内里成色。
陈平安对这些不感兴趣,给了裴钱三人各自十颗雪花钱,让他们自己去拣选、开石。
他则独自登山,想要去山顶中岳祠庙看看,约好了黄昏时分在山脚一家客栈碰头。
裴钱有些扭捏,问能不能不买石头。
陈平安笑着捏了捏她的黝黑脸蛋,“反正十颗雪花钱归你了,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裴钱哦了一声。
等到陈平安走远,开始往山上行去。
裴钱立即雀跃得一个蹦跳起来,张牙舞爪,耍了一通疯魔剑法。
朱敛还没逛完两家铺子,就买了一块顺眼的灯火石,当场剖开一看,血本无归。
气得裴钱差点跟他拼命。
朱敛一手按住裴钱脑门,任由裴钱手脚乱动。
石柔手持十颗雪花钱,看得仔细,听得用心,一家家铺子逛过去,经常一颗灯火石拿起端详半天又给放下,迟迟没有花去一颗雪花钱。
朱敛赞叹不已:“真是会过日子。”
裴钱跟在石柔身边,每次盯着大小不一的灯火石,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上去。
屁股蛋挨了朱敛好几次踹,还被朱敛嘲笑掉钱眼里也就算了,掉石头堆里算哪门子事。
朱敛很快就后悔没有跟随陈平安一起登山。
石柔和裴钱这两大小娘们,真是逛起铺子来毅力卓绝,不但非要一家一家逛荡过去,还要一颗一颗灯火石打量过去,再加上只要有顾客买了灯火石让店铺帮忙开石,两人必然要驻足不前,从头到看到尾,神色肃穆,好像比一掷千金花钱买石的豪客们,还要在乎结果。
朱敛走路是不吃力,可是心累啊。
结果等到朱敛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连陈公子都快下山走到山脚了。
石柔总算买了一颗巴掌大小的灯火石,按招店铺标价,花了两颗雪花钱。
开出来的石头,竟然有拇指大小的鲜红石髓,连店铺掌柜都由衷感到震惊。
不是这么点灯火石髓有多么价值连城,而是这么点大的灯火石,能够开出这么多石髓,确实很罕见。
石柔微笑,没打算卖掉那块鲜红浓稠的灯火石髓。
走出铺子后,裴钱突然扯了扯石柔袖子,小声开口道:“石柔姐姐,你借我八颗雪花钱好不好?”
石柔好奇道:“你又不买石头,借钱做什么?”
裴钱一本正经道:“我买石头啊!”
石柔更疑惑了,“这都逛完了,这么多铺子,你还记得住是那颗?”
裴钱使劲点头。
石柔便笑着将剩余八颗雪花钱交给裴钱。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撒腿飞奔。
石柔和朱敛相视一眼,快步跟上。
不知道这个裴钱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最后两人发现裴钱在一家各色灯火石堆积成山的大铺子里边,站在一个角落,很吃力地“拔出”一颗灯火石,她双手都未必能够抱住,灯火石估计得有
灯火石虽然看不出里边光景,但是数着开石后所有人瞪大眼睛的光景。
陈平安微笑听着裴钱的絮絮叨叨。
夕阳西下。
余晖拉长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朱敛依旧双手笼袖,石柔眼神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