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女生 完本 排行 书单 专题 原创专区
汀兰水榭 > 游戏 > 剑来 > 第八百三十六章 火神求火

剑来 第八百三十六章 火神求火

作者:天蚕土豆 分类:游戏 更新时间:2021-08-20 11:32:56

陈平安说要出趟门,要去趟火神庙找那封姨,让她帮忙喊人,找那老车夫问三个问题,可能还要去趟户部衙门见个朋友,宁姚点点头,拿出那几本专讲武林恩怨的演义,挑出其中一本,翻到折页处,她还真能看得津津有味,陈平安瞥了眼内容,一扫而过,见那书页结尾处,正写到主角在一个风雨夜,被仇家追杀,避难误入一处山野庙宇,遇见一人,端坐正堂,绿袍美髯,丹凤眼,灯下看春秋……陈平安笑着说,行了,我敢打赌,肯定又有奇遇了,那帮追杀之人,只要有一个人能全须全尾走出庙宇,就算我输。宁姚斜眼陈平安,只打赏了两个字,闭嘴。

陈平安去了客栈柜台那边,结果就连老掌柜这样在大骊京城土生土长的老人,也给不出那座火神庙的具体方位,只有个大致方向。老掌柜有些奇怪,陈平安一个外乡江湖人,来了京城,不去那名气更大的道观寺庙,偏要找个火神庙做什么。大骊京城内,宋氏太庙,供奉儒家圣贤的文庙,祭祀历朝历代君主的帝王庙,是公认的三大庙,只不过老百姓去不得,可是此外,只说那都城隍庙和都土地庙的庙会,都是极热闹的。

陈平安找到了京城唯一一座的火神庙,看门的庙祝老妪是位凡夫俗子,她上了岁数,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不过认得那块刑部颁发给山上供奉神仙的无事牌,听说对方是要来找封姨的,老妪便按照规矩,将名字薄籍录档,就放行了,写那访客名字的时候,老妪笑着说了句,仙师有个很好的名字。陈平安笑着说都是爹娘给的。老妪点点头,与年轻人说了些火神庙里边的忌讳规矩,然后指了路,说封姨就在那处花棚。

陈平安循着路线,见着了那位封姨,她慵懒随意坐在花棚石磴上边,大早上的,就在喝酒了,好像一年到头都是这般微醺模样,除了依旧以那个彩色绳结挽系一头青丝,她今天又是一副新装束了,粉霞红绶藕丝裙,一些志怪神异上形容神女的词语,拿来搁在她身上,最是熨帖不过,流云姿态,月精神。瞧见了陈平安,封姨不过是提了提手中酒壶,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她微微坐直腰肢,稍稍收拾起眉尖眼尾风情,女子长得太好看,太天然妩媚,就是麻烦,何况陈平安家里还有那么个醋坛子。

陈平安看着这位封姨,有片刻的恍惚失神,因为想起了杨家药铺后院,曾经有个老头子,一年到头就在那边抽旱烟。

陈平安没有学封姨坐在台阶上,坐在花棚一旁的石凳上,封姨笑问道:“喝不喝酒?最醇正最地道的百花酒酿,每一坛酒的年纪,都不小了,那些花神娘娘,终究还是女子嘛,心细,窖藏封存极好,不跑酒,我当年那趟福地之行,总不能白忙活一场,搜刮不少。”

陈平安笑着点头,封姨便抛出一坛百花酿,陈平安接过酒坛,好像记起一事,手腕一拧,掏出两壶自家铺子酿造的青神山酒水,抛了一壶给封姨,当做回礼,解释道:“封姨尝尝看,与人合伙开了个小酒铺,销量不错的。”

封姨接过酒壶,放在耳边,晃了晃,笑容古怪。就这酒水,年份也好,滋味也罢,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陈平安笑着说道:“当然远远比不过封姨的百花酿,只是胜在价廉物美,价廉物美,人挑酒,酒不挑人嘛。”

封姨又丢了一坛酒给陈平安,调侃道:“想要留下我那壶百花酿,就直说,与封姨多要一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真是掉钱眼里了。”

陈平安不以为意,既然这位封姨是齐先生的朋友,那就是自己的长辈了,被长辈念叨几句,别管有理没理,听着就是了。

陈平安取出一只酒碗,揭开酒坛红纸泥封,倒了一碗酒水,红纸与封口黄泥,都不同寻常,尤其是后者,土性颇为奇异,陈平安双指捻起些许泥土,轻轻捻动,其实山下世人只知金石寿一语,却不知道泥土也有年岁一说,陈平安好奇问道:“封姨,这些泥土,是百花福地的万年土?这么贵重的酒水,又年岁悠久,莫不是早年进贡给谁?”

封姨点点头,“眼光不错,看什么都是钱。而且你猜对了,早年以万年土作为泥封的百花酿,每百年就会分成三份,分别进贡给三方势力,除了酆都鬼府六宫,还有那位掌管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薄籍的方柱山青君,却不是杨家药铺后院的那个老头子,而且此君与旧天庭没什么渊源,但其实已经很了不起,早年青君所治的方柱山,本是一处高于浩然五嶽的司命之府,负责除死籍、上生名,最终被著录于上品青录紫章的‘不死之录’,或是中品黄箓白简的‘长生之录’,在方柱山‘请刻仙名’,青君如牒签署,总之有极其复杂的一套规矩,很像后世的官场……算了,聊这个,太没劲,都是已经翻篇的老黄历了,多说无益。反正真要追本溯源,都算是礼圣早年制定礼仪的一些尝试吧,走弯路也好,绕远路也好,大道之行也罢,总之都是……比较辛苦的。反正你要是真对这些陈年往事感兴趣,可以问你的先生去,老秀才杂书看得多。”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皑皑洲有个宗门,叫九都山,祖师堂有个秘密的嫡传身份,名为闱编郎,别称保籍丞,被誉为位列绿籍,与这方柱山有无传承关系?”

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外乡剑修之一,邓凉,就是皑皑洲九都山的肃然峰峰主,如今还成了飞升城祖师堂的首席供奉。

封姨嗤笑道:“只是沾了点光,小小九都山,哪里能够跟那座方柱山相提并论,只是九都山的开山祖师,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部分破碎山头,勉强继承了些许道韵仙脉。”

至于三方势力,封姨好像遗漏了一个,陈平安就不刨根问底了,封姨不说,肯定是这里边有些不为人知的忌讳。

而这番言语之中,封姨对礼圣的那份敬重,显然发自肺腑。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敢问封姨,那位三山九侯先生?”

封姨摇摇头,陈平安就不再多问,结果只喝了一碗百花酿,就发现竟然裨益魂魄不小,超乎预料,人身小天地内,那些类似尚未开疆拓土的储君山头气府,以及许多彩绘不多的白描山河,久旱逢甘霖一般,丝丝缕缕聚拢如雨幕,灵气如雨落,他可是一位实打实的玉璞境修士,若是换成一位地仙,岂不是得有一场灵气大雨滂沱落地?至于下五境修士,估计喝了这么一碗酒,就要直接被沛然灵气“醉倒”了。所以陈平安不打算继续喝了,余着余着,自己的修行,按部就班即可,这类帮助积攒灵气的仙家外物,用处当然不小,可其实意义已经不大。回头将两坛酒,分别送给张嘉贞和蒋去好了。尤其是给韦文龙打下手的小账房张嘉贞,剑气长城的昔年少年,因为无法修行,如今都有白头发了。

当着封姨的面,直接收起了酒坛、酒碗,就连桌上那些黄泥碎屑都没放过,然后陈平安说道:“劳烦封姨帮忙与那车夫打声招呼,请他来此地一叙。”

封姨笑道:“来了。”

那个先后为董湖和太后赶车的老人,在花棚外轰然落地,封姨妩媚白眼一记,抬手挥了挥尘土。

老车夫双臂环胸,站在原地,正眼都不看一下陈平安,这个小王八蛋,不过是仗着有个飞升境剑修的道侣,看把你能耐的。

老人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陈平安也懒得计较这个老家伙的会聊天,真当自己是顾清崧还是柳赤诚了?只是开门见山问道:“化名南簪的大骊太后陆绛,是不是来自中土阴阳家陆氏?”

封姨有几分讶异神色,抿了一口酒,陈平安是怎么知道这桩内幕的?这可是一条隐藏极深的伏线。大骊先帝当年就着了道,差点沦为傀儡。南簪,或者说陆绛,当年被先帝贬去长春宫,不是没有理由的。南簪其实确实算是豫章郡南簪,只是凭借那串灵犀珠,记起了之前数世记忆,不然以大骊先帝的枭雄心性,再念夫妻旧情,陆绛也绝对活不了,在史书上,不过是落个大骊皇后因病逝世的记载。

老车夫直截了当说道:“不知道,换一个。”

封姨轻轻点头,老车夫确实不晓得此事,光有气力不动脑子嘛。

老夫子怒道:“封家婆姨,你与他眉来眼去作甚,你我才是自家人,胳膊肘往外拐也得有个限度!”

陈平安继续问道:“骊珠洞天本命瓷烧造一事,最早是谁传授的秘法?”

老车夫犹豫了一下,闷闷道:“是杨老儿与三山九侯先生合力做成的。”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问道:“龙窑姚师傅,是不是佛门中人?”

老车夫看了眼封姨,好像在埋怨她先前帮忙设想的问题,就没一个说中的,害得他好些准备好的腹稿全打了水漂。

封姨视而不见,只是喝着酒看热闹。

老车夫点点头。

陈平安默不作声。

年少时,曾经对神仙坟里的三尊菩萨神像磕头不停。有个孩子,上山下水,踏破自己编织的粗劣小草鞋,一双又一双,那会儿只觉得菩萨好找,山上草药难找。

姚师傅。药师佛。

东宝瓶洲。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

封姨仰头喝了一口酒,她再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当年我就劝过齐静春,其实君子不救是对的,你走了亦是无妨,只说姚老头,就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不然他根本没必要走这一趟骊珠洞天,肯定会从西方佛国重返浩然

可是齐静春还是没答应,不过最后也没给什么理由。”

大概一座牌坊楼,其中儒家圣人留下的那块匾额,就是齐静春的无声作答,当仁不让。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布鞋,抬起头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前世是谁?”

老车夫摇摇头,“不清楚,再换一个。”

封姨笑了笑,“算了,我来帮你回答好了,陈平安,不要多想,你不是谁,反正至少肯定,前身前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山巅修士,也不是什么佛道高人,因为当年我也好奇,就去了趟杨家药铺,老头子曾经给过一个确切答案,你的前世,可能再往上,都没什么出奇的,所以你与爹娘,你们一家三口,都很寻常,没什么大道根脚可言。当时杨老头难得主动多说一句,说你就是个泥腿子,命硬而已。”

陈平安眉眼舒展几分,松了口气。那就真的再无后顾之忧了。

老车夫不愿在此地久留,多看一眼那个青衫男子都嫌糟心。

陈平安突然眯眼,沉声说道:“封姨愿意帮忙牵线搭桥,替我们当个中间人,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所以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以后别来招惹我。”

封姨会心一笑,听听,这才是聪明人该说的话,老车夫你以后多学着点。

老车夫纠结不已,倒是想要撂下一句狠话,只是一想到京城里边还有个宁姚,就忍了,只是一个没忍住,就转头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见那陈平安一挑眉,封家婆姨也是满脸不悦,老车夫就拿鞋尖蹭了蹭,算是擦干抹净了,然后一跃而起,身形瞬间消散无踪迹。

封姨看了眼年轻人,略显疲惫神色,人之常情。

然后她见那陈平安重新取出酒碗,一壶青神山酒水,倒了一碗酒水,晃了晃,开始自饮自酌,年纪不大,修心不俗。不仅从容,而且通透。

陈平安举起酒碗,笑道:“封姨,谢了。”

封姨提起手中酒壶,各自饮酒。

陈平安问了一个好奇多年的问题,只不过不算什么大事,纯粹好奇而已,“封姨,你知不知道,一尊神像背后的刻字,像一首小诗,是谁刻的?李柳,还是马苦玄?”

李柳是曾经的江湖共主,作为远古神灵的五至高之一,连那渌水坑都是她的避暑地之一,而且真正的神位职责所在,还是那条光阴长河。所有远古神灵的遗骸,化作一颗颗天外星辰,要么金身消散融入光阴,实则都属于长眠栖息于那条光阴长河之中。

陈平安光凭字迹,认不出是谁的手笔,不过李柳和马苦玄的可能性最大。

封姨摇摇头,笑道:“没在意,不好奇。”

陈平安问道:“先前封姨说有人要见我,是家乡药铺的杨掌柜?还是……巡狩使苏将军?”

前者,是听刘羡阳说的,杨掌柜早年无疾而终,去世后,就在京城都城隍庙那边当差了,担任一方夜游神,算是步入了山水官场,能够凭借阴德,继续庇护家族子弟。而苏高山,是陈平安的猜测,死后成为战场英灵,可能性极大,大骊帮忙安排退路,比如担任京城武庙神灵,苏高山反过来维持一国武运,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苏高山是寒族出身,一路凭借战功,生前担任巡狩使,已经是武臣官位极致,可到底不是那些甲族豪阀,一旦将军身死,没了主心骨,很容易人走茶凉,往往就此门庭冷落。

封姨笑道:“是杨掌柜。苏高山死后,他这辈子的最后一段山水路程,就是以鬼物姿态夜游天地间,亲自护送麾下鬼卒北归返乡,当苏高山与最后一位袍泽道别之后,他就随之魂魄消散了,大骊朝廷这边,自然是想要挽留的,但是苏高山自己没同意,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陈平安听到此事,长久无言语。只是喝了口闷酒,默默打定主意,以后自己需要多多留心苏家,至少为其悄然护道百年。

封姨笑了起来,手指旋转,收起一缕清风,“杨掌柜来不了,让我捎句话,要你回了家乡,记得去他家药铺后院一趟。”

陈平安点头道:“劳烦封姨帮我与杨掌柜道声谢。”

喝过了一壶酒,陈平安站起身告辞,“就不继续叨扰封姨了。”

封姨点点头,然后问道:“不逛逛这火神庙?”

陈平安摇摇头。

五行家称以火德而兴的帝业之运,称火德。只是大骊王朝并非如此,所以京城才只有一座火神庙。

像那北俱芦洲的大源王朝,就是水德立国。

封姨晃了晃酒壶,“那就不送了。”

陈平安沿着原路返回,到了火神庙门口,又遇到了那位兼任门房的庙祝老妪,就停下脚步,与老嬷嬷闲聊几句,陈平安才离开。

花棚石磴那边,封姨继续独自饮酒。

秉荧惑,拂星斗,烹四海,炼五嶽,魏巍火德,百神仰止。

陈平安走出火神庙后,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回望一眼。

何谓修行,水神走水。

何谓求佛,火神求火。

之后陈平安去往户部衙署,没有去意迟巷找关翳然,而是选择了一个更光明正大的方式,与好友叙旧。

至于先生,也没闲着。

大骊京城,有个身穿儒衫的穷酸老先生,先到了京城译经局,就先与僧人双手合十,帮着译经,然后去了崇虚局,也会打个道门稽首,好像半点不顾及自己的儒生身份。

只是注定无人问责就是了,文圣如此,谁有异议?不然还能找谁告状,说有个读书人的行为举止,不合礼数,是找至圣先师,还是礼圣,亚圣?

浩然天下的山水邸报,已经逐渐解禁。

无数消息,蜂拥而至,让一座天下的所有修道之人,如同一个嘴馋多年不得饮酒的酒鬼,终于得以开怀畅饮,唯有痛饮,一醉方休。

一连串惊世骇俗的大事当中,当然是中土文庙的那场议事,以及浩然攻伐蛮荒。

还有文圣恢复文庙神位。

第五座天下正式命名为五彩天下。

在这期间,还有个消息不算小,是说那剑气长城末代隐官,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陈十一。

竟然是那宝瓶洲人氏,只是好像绝大部分的山水邸报,极有默契,关于此人,一笔带过,更多的详细内容,只字不提,只有一两座宗字头仙府的邸报,比如中土神洲的山海宗,不守规矩,说得多些,将那隐官指名道姓了,不过邸报在刊印颁布之后,很快就停了,应该是得了书院的某种提醒。但是有心人,凭借这一两份邸报,还是得到了几个回味无穷的“小道消息”,比如此人从剑气长城返乡之后,就从昔年的山巅境武夫,元婴境剑修,迅速各破一境,成为止境武夫,玉璞境剑修。

再就是此人的道侣,是那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飞升境剑修,宁姚。

瞠目结舌之余,猜想是不是此人运道太好?怎的天大便宜,好像都给这小子占尽了?

至于那个南绶臣北隐官,又是怎么个说法?

不管如何,这个姓陈的宝瓶洲年轻人,可谓天地间第一流人物了。

户部一处衙署官舍内,关翳然正在翻阅几份地方上呈送户部的河道奏册。

这位翊州云在郡的关氏子弟,既没有在近乎属于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吏部为官,在这户部,官品也不算高,昔年三位大渎督造官,就属出身最好的关翳然,如今反而官位最低,只是户部一司主官。要知道关翳然,不但顶着个上柱国姓氏,还是实打实的大骊边关随军修士,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多年,还曾追随大将军苏高山一路南征,战功不小。

关翳然抬起头,屋门口那边有个双手笼袖的青衫男子,笑眯眯的,打趣道:“关将军,光顾着当官,修行懈怠了啊,这要是在战场上?”

关翳然立即合上奏折,再从书案上随手拿了本书籍,覆在奏折上,大笑着起身道:“呦,这不是咱们陈账房嘛,稀客稀客。”

关翳然单手拖着自己的椅子,绕过书桌,再将那条待客的唯一一条空闲椅子,脚尖一勾,让两条椅子相对而放,灿烂笑道:“没法子,官帽子小,地方就小,只能待客不周了。不像咱们尚书侍郎的屋子,宽敞,放个屁都不用开窗户通风。”

陈平安跨过门槛,笑问道:“来这里找你,会不会耽误公务?”

关翳然笑骂道:“来都来了,我还能赶你走啊?”

再说了,没什么不合适的,陛下是什么心性,太爷爷当年说得很透彻了,不用担心因为这种小事。

陈平安没着急落座,从袖中摸出一方抄手砚,丢给关翳然,“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一边解释着这是桐叶洲姜氏的云窟福地,一处砚山老坑的特产,名为水舷坑。

什么水舷坑,其实是陈平安临时瞎取胡诌的名字。

真就不信关翳然一个宝瓶洲人氏,能对那座云窟福地了如指掌。

不过听说前些年的大骊朝廷,就这座户部衙门,设置了砚务署,专门负责寻访凿山、搜集督采佳石,除了为宫中造砚,一部分砚台,户部也可以自行售卖,算是一举两得,帮着衙门挣点外快了。

不过龙尾溪陈氏,

有几座属于家族私产的砚山,那才是真的金山银山一般,远销一洲山上山下。

董水井就分了一杯羹,负责帮忙卖到北俱芦洲那边去,绝不碰盐、铁之类的,董水井只在达官显贵和百姓人家的衣食住行,琐碎事上花心思。

大骊户部,是朝廷六部衙门里边最惨的一个,好像每天就是被骂,兵部骂完礼部骂,礼部骂完工部骂……

按照大骊官场的说法,兵部是爷爷衙门,逮谁骂谁,礼部是爹,工部是儿子,唯独管钱的户部是孙子,谁都可以吐唾沫喷口水。

关翳然将那方抄手砚接过,也不客气,掂量了一下,拇指摩挲一番,石质细腻,再拿起来,一手五指虚托小砚在耳边,一手屈指叩击,有那书上所谓的金声玉振之响。关翳然又轻轻呵了一口气,看那砚面水雾,有那呵气生云之象,紫金点点,金晕团团,再用指甲轻轻划抹,定睛一看,关翳然点点头,行了,确实是老坑之物,多少值点钱,反正凭自己那点俸禄,是注定买不起的。

看得陈平安眼皮子微颤,这些个喜欢瞎讲究的豪阀公孙,真心不好糊弄。

收个礼还这么不讲究,臭显摆,好歹等客人走了,再这么抖搂那点内行门道。

关翳然将那方砚台轻轻放在桌上,笑问道:“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砚有了,然后?就没帮我凑个一大家子?”

陈平安坐在椅子上,笑呵呵道:“大概还在串门走亲戚呢,急什么。”

然后陈平安问道:“这儿不能喝酒吧?”

关翳然点点头,“管得严,不能喝酒,给逮着了,罚俸事小,录档事大。”

陈平安于是拍了拍腰间那枚刑部腰牌,手腕拧转,拿出酒壶,“巧了,管不着我。”

一个脚步匆匆的佐吏带着份公文,屋门敞开,还是轻轻敲门了,关翳然说道:“进来。”

衙门佐吏看了眼那个青衫男子,关翳然起身走去,接过公文,背对陈平安,翻了翻,收入袖中,点头说道:“我这边还需要待客片刻,回头找你。”

佐吏点头告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之后又有两位下属过来议事,关翳然都说稍后再议。

关翳然和陈平安一人一条椅子,都翘着二郎腿,显得很随意。

陈平安调侃道:“真是半点不得闲。”

关翳然瞥了眼陈平安手里的酒壶,委实眼馋,肚子里的酒虫子都快要造反了,好酒之人,要么不喝就不想,最见不得他人喝酒,自己两手空空,无奈道:“刚从边军退下来那会儿,进了这衙门里头当差,晕头转向,每天都要手忙脚乱。”

陈平安随口笑道:“刀笔吏刀笔吏,其实不还是握刀。”

关翳然摇摇头,“落实在具体事务上,两者差得远了。”

一番闲聊,有个衙署同僚过来串门,看官袍,与关翳然一样的品秩,此人在门口那边就开始嚷嚷道:“邸报,来自中土神洲山海宗的一份山上邸报!这可是我从马侍郎那边顺来的。翳然,快来瞅瞅,一个个消息,目不暇接啊。”

年轻官员瞧见了那个坐着喝酒的青衫男子,愣了愣,也没在意,只当是某位边军出身的豪阀子弟了,关翳然的朋友,门槛不会低,不是说家世,而是品行,所以当年轻官员看着那人,不但立即收起了二郎腿,还主动与自己微笑点头致意,也不觉得太过奇怪,笑着与那人点头回礼。

关翳然显然与此人关系熟络,随口说道:“没地儿给你坐了。”

那人将山水邸报轻轻抛给关翳然,就随便坐在门槛上,“你不是说你早年有个江湖朋友嘛,此陈平安是彼陈平安?应该是了。牛气啊,翳然你跟他真喝过酒,还被你次次喝得酒桌底下转圈圈?回头这位陈剑仙来了京城做客,你帮忙攒个酒局,让我也豪气一回,打不过他,还喝不过他?”

陈平安默不作声。要说只在酒桌上,除了刘景龙,我还真不怂谁。

户部衙门,毕竟不是消息灵通的礼部和刑部。而且六部分工明确,可能户部这边除了被誉为“地官”的尚书大人,其余诸司主官,都未必知晓先前意迟巷附近那场风波的内幕。

不过京城六部衙门的中层官员,确实一个个都是出了名的“位卑”权重。一旦外放地方为官,如果还能再调回京城,前程似锦。

关翳然咳嗽一声,提醒这家伙少说几句。

陈平安面带微笑。

反正事已至此,关翳然干脆就毫不心虚了,满脸的问心无愧,与那同僚说道:“也不算次次,酒桌上偶尔会跟他打个平手。下次如果有机会,他要是来了京城,又不着急走,肯定约你一起喝酒。”

那个年轻官员点点头,然后转头望向那个青衫男子,问道:“翳然,这位是?”

陈平安已经正襟危坐,主动笑道:“我是关大人在江湖上收的小弟,不是京城人氏,这不刚到的京城,就立即赶过来拜山头。”

关翳然摆摆手,埋怨道:“什么小弟,这话就说得难听了,都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好兄弟。”

年轻官员抹了把脸,“翳然,你看看,这家伙的山上道侣,是那飞升城的宁姚,宁姚!羡慕死老子了,可以可以,牛气牛气!”

然后望向那个客人,笑道:“兄弟,是吧?”

陈平安点头笑道:“羡慕羡慕,必须羡慕。”

关翳然挥手赶人,“不就一封山水邸报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赶紧忙去。”

关翳然以心声与陈平安介绍道:“这家伙是户部十几个清吏司主官之一,别看他年轻,其实手头管着洪州在内的几个北方大州,离着你家乡龙州不远,如今还暂时兼着北档房的所有鱼鳞图册。而且跟你一样,都是市井出身。”

陈平安轻轻点头,“看得出来。”

是名副其实的“看出”,因为这个年轻官员,身后有数盏由各路山水神灵悬起庇护的大红灯笼,一身文气盎然。

关翳然问道:“你要是不忙,回头我真要在菖蒲河那边,帮你们俩攒个酒局,怎么样,这个面子给不给?”

陈平安笑道:“当然没问题。不过酒局得约在半个月之后。”

关翳然也不问缘由,只是眨眨眼,“到时候花前月下的,咱仨喝这个酒?陈账房,有无这份胆气?”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喝个屁的花酒,我就不好这一口。”

年轻官员不晓得那两人在那边以心声言语,自顾自摘下官帽子,手心抵住发髻,感伤道:“手头事情暂时都忙完了,我不忙啊,还不允许我喘几口气啊。案牍劳形,翳然,再这么通宵达旦,以后可能我去译经局,都不会被当成外人了。”

之后很快又有佐吏送了公文过来,那个文气浓郁的年轻官员也拿回邸报,告辞离去,陈平安知道在大骊户部当差,肯定会很忙,只是还真没想到关翳然会忙到这个份上,就给关翳然留下一坛百花酒酿,大不了回头再跟封姨多讨要几坛。关翳然也没客气,只将陈平安送到了屋门口。

陈平安一路走回客栈那边,小巷口那边,少年赵端明招手道:“陈先生,找你有事。”

陈平安轻轻点头,双手笼袖,悠哉悠哉走过去,当他一步跨入小巷后,笑道:“呦,厉害的厉害的,竟然是三座小天地重叠结阵,而且连锁剑符都用上了,你们是真有钱。”

然后陈平安哑然失笑,是不是这十一人为了找回场子,今天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就像当初自己在夜航船上,对付吴霜降?

陈平安当下置身于阵师韩昼锦的那座仙府遗址当中,大概是之前在那女鬼改艳开办的仙家客栈,觉得是因为失了先手,他们才会输,所以不太服气。陈平安当下站在一架石梁之上,脚下是白云滔滔如海,旁有一条雪白瀑布倾泻直下,石梁一端尽头,站着当初出现在余瑜肩头的“剑仙”,依旧是少年形象,只是高了些,头戴道冠,佩剑着朱衣,珠缀衣缝。

陈平安环顾四周,“你们几个,不记打是吧。”

那少年剑仙,一剑横扫,将那毫无还手之力的“陈平安”劈成了……一张符箓。

好像陈平安根本就没有走入小巷。

小巷之外一处隐蔽地界,小和尚双手合十,“佛祖保佑,陈剑仙找别人去,我要去找功德箱了。”

随即身后便有人笑道:“好的,我找别人去。”

别处屋脊之上,苟存挠挠头,因为陈先生就坐在他身边了,陈平安笑道:“与袁化境和宋续说一声,回头送我几张锁剑符,这笔账就算了了。”

少年神色腼腆,点点头。先前他就说了,肯定找不回场子的。当然了,真要打起来,少年是绝不留力的,反正又不打过陈先生。

小巷之内,韩昼锦在内三人,各自撤去了精心布置的重重天地,都有些无奈。

然后一个个蓦然目瞪口呆,只见那张飘落在地符箓附近,出现了一个青衫身影,而少年苟存身边的陈先生,反而变成了一张符箓,化做一道虹光,被那人收入袖中。

“要是你们在战场上,碰到的是斐然,或是绶臣这种阴险的王八蛋,你们就要一个个排队送人头了。”

陈平安微笑道:“下不为例。”:,,,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