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女生 完本 排行 书单 专题 原创专区
汀兰水榭 > 游戏 > 剑来 > 第八百五十章 陈十一

剑来 第八百五十章 陈十一

作者:天蚕土豆 分类:游戏 更新时间:2021-08-20 11:32:56

.,最新章节!

听着青衣小童的肺腑之言,中年僧人率先说道:“那就再看看。”

老夫子笑道:“我看这就很善嘛,等了万余年光阴,何必急于一时。”

道祖点点头,对那头青牛笑道:“既然暂时无事,你随便逛去,记得别越界。还有就是肚量大些,今天的事情不要记仇了,太小心眼,于修行是好事,为人则不然。”

青牛没了那份大道压制,顿时现出人形,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人,相貌清癯,气度凛然,极有威严。

正是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藕花福地当之无愧的老天爷,由于藕花福地与莲花洞天相衔接,时不时就与道祖掰掰手腕,比拼道法高低。

老观主也是塑造出朱敛、隋右边在内画卷四人的幕后主人,更是世间公认最强大的十四境大修士之一。

天地间资历最老、年纪最大的存在,与托月山大祖,白泽,初升都是一个辈分的。

撇开年龄,只说修行岁月的“道龄”,文圣一脉的刘十六,在剑气长城隐蔽身份的张禄,都算是晚辈。

老观主每次出门远游,本身就像是一篇游仙诗。

何况在那远古时代,落宝滩旁碧霄洞,自出洞来无敌手,能饶人处不饶人。

直到它遇到了一位少年模样的人族修士,才沦为坐骑,再后来,人间就有了那个“臭牛鼻子老道”的说法。

陈灵均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比起骑龙巷的贾老哥,确实是要仙风道骨些。

如果老道人一开始就是这般容貌示人,估计那个骑牛道祖,只会被陈灵均误认为是这个老神仙身边的烧火童子,平日里做些看顾丹炉摇蒲扇之类的杂事。

老观主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青衣小童,一只胆大包天的小爬虫。

陈灵均立即低头,挪了挪屁股,转过头望向别处。我看不见你,你就看不见我。

老观主笑眯眯道:“景清道友,你家老爷在藕花福地丢掉的面子,都给你捡起来了。”

陈灵均头也不抬,耷拉着脑袋,闷闷道:“不知者不罪,如果老神仙与我计较这点小事,就不那么仙风道骨了。”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不是有三教祖师在场,这会儿陈灵均肯定已经忙着给老神仙擦鞋敲腿了,至于揉肩敲背,还是算了,心有余力不足,双方身高悬殊,委实是够不着,要说跳起来拍人肩膀,像什么话,自个儿从来不做这种事情。

老观主呵呵一笑,随后身形消散,果真如道祖所说,去往别处晃荡,连那披云山和魏檗都无法察觉到丝毫涟漪。

小镇的伏线和脉络实在太多,断断续续,有些已经彻底断绝,犹有些尚且藕断丝连,错综复杂,老观主其实对此颇为欣喜,提纲挈领一事,本就是他大道所在。若能以此观道,定会受益匪浅。

道祖自东方而来,骑牛过门如过关,无形中给了旧骊珠洞天一份紫气东来的大道气象,只是暂时不显,以后才会缓缓水落石出。

无需刻意行事,道祖随便走在哪里,哪里就是大道所在。

这还是在浩然天下,若是在青冥天下,种种祥瑞异象,会更加夸张。

道法自然,道祖原本是不太刻意遮掩这类气象的,只是做客浩然,碍于礼圣制定的规矩,才收着点。

道祖走向杨家铺子,打算去后院檐下那条长凳坐一坐。

中年僧人去了趟龙窑,正是姚老头担任老师傅的那处。

只留下至圣先师站在陈灵均身边,老夫子打趣道:“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所以不愿起身了?”

陈灵均刚起身,手脚俱软,一屁股坐回地上,尴尬道:“回至圣先师的话,我站不起来。”

老夫子笑道:“胆子变得这么小了?我出现之前,不是挺横的。”

陈灵均尴尬道:“瞎胡闹,作不得数的。有眼无珠,别怪罪啊。”

老夫子笑道:“修道之士,一身精神,全在双眸。登山证道,是人非人,只在心窍。”

陈灵均感慨不已,至圣先师的学问就是大啊,说得玄乎。

老夫子问道:“景清,你能不能带我去趟泥瓶巷?”

陈灵均一听说是那泥瓶巷,立即一个蹦跳起身,“么问题!”

老夫子疑惑道:“呦,这会儿又是哪来的气力?”

陈灵均挠挠头。赧颜道:“也不知道咋回事,一说起我家老爷,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老夫子嗯了一声,说道:“约莫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主心骨,行走在复杂的世道上边,帮助我们用来对抗整个世界。输了,就是苦难。赢了,就是安稳。”

趁着其余两位都走远了,陈灵均试探性问道:“不然我给至圣先师多磕几个头?”

老夫子摆手笑道:“用不着,听多了磕头声,也烦。”

陈灵均小心翼翼问道:“至圣先师,为啥魏山君不晓得你们到了小镇?”

青衣小童赶紧补了一句,“魏山君很懂礼数的,如果不是真有事,魏檗肯定会主动来觐见。”

个人恩怨,与江湖规矩,是两回事。

魏檗对他如何,与魏檗对落魄山如何,得分开算。再说了,魏檗对他,其实也还好。

老夫子笑道:“因为游历小镇这件事,不在道祖想要让人知道的那条脉络里,既然道祖有意如此,魏檗当然就见不着我们三个了。”

陈灵均赞叹不已,“道祖的道法就是高啊。”

老夫子笑道:“何止是道法高,先前真要打起架来,我也怵。”

陈灵均一个真情流露,也就没了顾忌,哈哈大笑道:“输人不输阵,道理我懂的……”

只是越说嗓音越小,一贯嘴巴没把门的臭毛病又犯了,陈灵均最后悻悻然改口道:“我懂个锤子,至圣先师大人有大量,就当我啥都没说啊。”

老夫子倒是不以为意。

期间两人路过骑龙巷铺子那边,陈灵均目不斜视,哪敢随随便便将至圣先师引荐给贾老哥。老夫子转头看了眼压岁铺子和草头铺子,“瞧着生意还不错。”

陈灵均点点头,“小本买卖,价格公道,细水流长,其实挣不着什么大钱,但是我家老爷经手那么多的神仙钱,偏偏十分在意这点银子铜钱的盈亏,经常下山亲自来这边翻账查账的,倒不是老爷信不过石掌柜和贾老哥的为人,好像只是看着账簿上边的盈余,就会很开心。”

老夫子点头道:“这是个好习惯,挣得了小钱,守得住大钱,年年有余,越攒越多,一个门户的家底就愈发厚实了,一年光景比一年好。”

陈灵均唏嘘不已,仰头望向那位老夫子,诚心说道:“至圣先师说话可实在,连我都听得懂。”

老夫子似有所想,笑道:“禅宗自五祖六祖起,法门大启不择根机,其实佛法就开始说得很平实了,而且讲究一个即心即佛,莫向外求,可惜之后又渐渐说得高远隐晦了,佛偈无数,机锋四起,老百姓就重新听不太懂了。期间佛门有个比不立文字更进一步的‘破言说’,不少高僧直接说自己不乐意谈佛论法,若是不谈学问,只说法脉繁衍,就有点类似我们儒家的‘灭人欲’了。”

陈灵均听得迷糊,也不敢多说半句,所幸老夫子好像也没想着多聊此事。

两人一起在骑龙巷拾级而上,老夫子问道:“这条巷子,可有名字?”

陈灵均使劲点头,“有啊,叫骑龙巷。再高一些,巷子顶部那边,我们当地人都习惯称呼为火炉尖。”

老夫子点点头,“果然处处藏有玄机。”

陆沉在离乡之前,曾经逍遥游于浩然天地间,也曾呼龙耕云种瑶草,风雨跟随云中君。

老夫子走到了台阶顶部,转头望向一级级台阶,问道:“景清,你的成道之地是在哪里啊?”

陈灵均一脸震惊,疑惑不解道:“至圣先师那么大的学问,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老夫子笑了笑,“不是不能知道,也不是不只是我们几个,需要克制,不然各自一座天下的人、事、万物,就会被我们道化得很快。”

“所以道祖才会经常待在莲花小洞天里,哪怕是那座白玉京,都不太愿意走动。就是担心一旦那个‘一’过半,就开始万物归一,不由自主,不可逆转,先是山下的凡夫俗子,继而是山上修士,最后轮到上五境,可能到头来,整个青冥天下就只剩下一拨十四境大修士了。人间千万里山河,皆是道场,再无俗子的立锥之地。”

“这是当年河畔议事,一场早就有过约定的万年之约。需要道祖负责找寻出破解之法,一开始就是他最担心此事。”

“道祖的道法当然很高嘛,能者多劳,天经地义。”

陈灵均听得苦兮兮,慌得不行,喃喃道:“至圣先师,与我说这些做啥啊。”

老夫子笑呵呵道:“只是听人说了,你自己不说就行,何况你如今想说这些都难。景清,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现在能不能说出‘道祖’二字?今天遇到我们三个的事情,你要是能够说给旁人听,就算你赢。对了,给你个提醒

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不立文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陈灵均心中起念,只是刚要说点什么,比如一想到要如何跟贾老哥吹牛皮,就开始头晕目眩,试了几次都是如此,陈灵均晃了晃脑袋,干脆不去想了,一五一十说道:“我那修道之地,是黄庭国御江。”

老夫子哦了一声,“黄庭经啊,那可是一部道教的大经。听说诵读此经,能够炼心性,得道之士,久而久之,万神随身。术法万千,细究起来,其实都是相似道路,比如修道之人的存思之法,就是往心田里种稻谷,练气士炼气,就是耕耘,每一次破境,就是一年里的一场春种秋收。纯粹武夫的十境第一层,气盛之妙,也是差不多的路数,气吞山河,化为己用,眼见为实,继而返虚,归拢一身,变成自己的地盘。”

“所以道门推崇虚己,儒家说君子不器,佛家说空,诸相非相。”

听着这些脑瓜子疼的言语,青衣小童的额头发丝,因为满头汗水,变得一绺绺,十分滑稽,实在是越想越后怕啊。

陈灵均摊开手,满是汗水,皱着脸可怜巴巴道:“至圣先师,我这会儿紧张得很,你老人家说啥记不住啊,能不能等我老爷回家了,与他说去,我老爷记性好,喜欢学东西,学啥都快,与他说,他肯定都懂,还能举一反三。”

老夫子不置可否,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家老爷的那位先生,也就是文圣老秀才,关于‘御’这个字,是不是曾经说过些学问?”

陈灵均一脸呆滞茫然。

文圣老爷是我家老爷的先生,又不是我景清大爷的先生,至圣先师你这样神出鬼没的考校,就有点不讲究了啊,真心不合江湖规矩。

算了,至圣先师也不是混江湖的。

唉,要是先生在这儿,不管至圣先师说啥都接得住话吧。难不成以后自己真得多读几本书?山上书倒是不少,老厨子那边,嘿嘿……

嘿个屁的嘿,至圣先师就在旁边站着呢,找死啊,陈灵均直接甩了自己一耳光,他娘的出手重了,一个气沉丹田,绷着脸。

老夫子笑道:“不用这么拘谨,食色性也。”

“一个人的诸多**,本性使然,这当然会让人犯很多的错,但是我们的每次知错、认错和改错,就是为这个世道脚下添砖,为逆旅屋舍高处加瓦。其实是好事啊。如道祖所言,连他都是人间一过客,是句大实话嘛,但是人人都可以为后世人走得更顺当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既能利人又可利己,何乐不为。当然了,如果偏有人,只追求自己心中的纯粹自由,亦是一种无可厚非的自由。”

老夫子笑着给出答案:“是那《大略篇》里边说天子御珽,诸侯御荼,大夫服笏。更早的说法呢,御,祀也。再早一些,也有个老黄历的说头,圣人流徙四凶,散落天地,以御螭魅。”

至圣先师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脑袋,笑道:“青蛇在匣。”

到了泥瓶巷那边,依旧是陈灵均带路,先帮着介绍那个修缮过的曹氏祖宅,然后走向陈平安和宋集薪相毗邻的两处宅子,老夫子缓缓而行,稍稍绕路,停下脚步,看了眼脚下一处,是昔年窑工埋藏胭脂盒的地方。

水神烧火。

青童天君也确实是难为人了。

这尊雨师,在远古天庭,是水部第二高位神灵,仅次于水神李柳。

被药铺杨老头抹去了“散道”的所有痕迹,而且这场散道,极有分寸,不是那种一股脑儿丢给陈平安,而更像是在泥瓶巷少年的心田,种下了一粒种子,渐渐花开。

旧天庭的远古神灵,并无后世眼中的男女之分。如果一定要给出个相对确切的定义,就是道祖提出的大道所化、阴阳之别。

大雨中,消瘦少年,在这条巷子里堵住了一个衣衫华丽的同龄人,掐住对方的脖子。

草鞋少年曾经钓起一条小泥鳅,随便转赠给小鼻涕虫,被后者养在水缸里。

当然还有窑工汉子的埋藏胭脂盒在此。

宋集薪蹲在墙头上看热闹,陈平安出声救下了刘羡阳。

一起远游大隋书院的途中,朝夕相处之后,李槐内心深处,独独对陈平安最亲近,最认可。

无数类似的“小事”,隐藏着极其隐晦、深远的人心流转,神性转化。

不单单是陈平安的默默获得,也有陈平安自身神性的流失,这才是杨老头那份手笔的厉害之处。

每一次肯定他人,陈平安就会失去一份神性,但是每一次自我否定后的某种肯定,就又能悄悄吃掉一部分积攒在身的神性。

况且李宝瓶的赤子之心,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和念头,某些程度上亦是一种“归一”,马苦玄的那--

种肆意妄为,何尝不是一种纯粹。李槐的洪福齐天,林守一近乎天生熟稔的“守一”之法,刘羡阳的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极快,拥有远超常人的得心应手之境地,宋集薪以龙气作为修道之起始,稚圭有望脱胎换骨,在恢复真龙姿态之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桃叶巷谢灵的“接纳、吞食、消化”道法一脉作为登天之路,火神阮秀和水神李柳的以至高神性俯瞰人间、不断聚拢稀碎人性……

小镇所有年轻一辈,各自互为障眼法。

这一场无声无息的天道争渡,原本人人都有希望成为那个一。

老夫子抬起胳膊,在自己头上虚手一握。

头顶三尺有神明。

远古神灵造就人族,掬水为本,所掬之水,来自光阴长河,此后才是撮土为形,人类随之有了最粗糙的形神。

先前道祖与陈灵均闲聊,随便提及了山水相依一事。说来说去,其实说的就是人之大道根本。浩然山河是如此,人更是。

所以崔东山曾经说过,三教祖师,唯独在大道亲水一事上,和和气气,从无争吵。

火炼为术,炼化之物,正是神灵馈赠给人族的一部分粹然神性,此为火炼金之道。

所以大地之上,既先天拥有神性、又同时欠缺完整神性的人类,才会有七情六欲,有种种复杂心性。

修道之士所谓的塑造“金枝玉叶”,即是以天地灵气为枝叶,此为木。

这就是最早的天地五行。

而适宜有灵众人修行证道的天地灵气,到底从何而来?就是众多神灵尸骸消散后未曾彻底融入光阴长河的天道余韵。

这就决定了为何人族才是世间得天独厚的万灵之首,为何妖族想要修行登高,就一定要抛弃先天体魄坚韧的优势,必须炼出个人形。

当初三教祖师与杨老头是有过一场约定的,只要后者遵守誓约,三教祖师的眼光就不会打量此地。

只是儒释道兵三教一家,历代圣人,会负责盯着这边的飞升台和镇剑楼,看了那么多年,临了临了,还是着了道。

而且杨老头事实上到最后也不曾违约。

老夫子笑了笑,也对,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过最根本的缘由,还是青童天君的最终选择,太过巧妙了,障眼法实在太多。最关键的,还是杨老头并非一开始就选择了陈平安,而是不断押注,一点一点增添筹码,这类行径,在杨老头万年画地为牢的生涯当中,太不起眼了,小镇年轻一辈,宋集薪、赵繇、顾璨这些孩子,当年哪个身上,没有得到一份甚至是数份、拐弯抹角的馈赠?在陈平安身上,杨老头的押注,反而十分“吝啬”,好像只在数次不易察觉的关键节点,才稍稍添油,一盏灯火,始终风雨飘摇,不灭而已。

比如让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必须上山采药才能从药铺换钱,再买药回家,才能煮药。

“雷打不动的等价交换”,这个道理,多少成年人,多少的山上修道之人,可能活了一辈子都不曾懂。

又比如陈平安年幼时的那场“过河”,需要有人拉扯一把,孩子才不至于跳入洪水中,杨老头才现身。

老夫子看了眼小巷尽头,眯眼望去,好嘛,果不其然,当年孩子在巷中徘徊不去,从黄昏走到夜幕,终于被孩子等到了有人开门,是那个妇人自身的善心使然,更是杨老头的有意牵引……不对,不是青童天君!老夫子一步跨出,侧身靠墙而立,一手负后,一手双指并拢,轻轻捻住那根虚线。

是药师佛转世的姚老头?

“人性是神灵给予人类的一座牢笼。”

“自由是一种惩罚。”

佛家说自性,讲究即心即佛,就是希望人能够以大毅力、大开悟和大悲悯,在那条原本通往完整粹然神性的山巅处,稍稍改变轨迹,走出一条崭新道路。

老夫子转过头,就像巷子里站着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身材瘦小,面黄肌瘦,先听见了开门声,孩子好像犹然不敢相信,小跑几步,又停下脚步,再看到那片昏黄的光亮,蓦然从大门往巷子里涌出,眨了眨眼睛,最终怔怔看着那个开了门的妇人。

绝望里的希望,往往如此,最早到来的时候,不是欣喜,而是不敢相信。

孩子当时的眼睛里,逐渐焕发出来的光彩,明亮得就像一双眼眸,拥有日月。

一个孤苦无依的陋巷孩子,在那一刻

绽放出一种无比璀璨的人性。

正是希望。

而这种人性和希望,会支撑着孩子一直成长。

老夫子转头望去,隔着一堵墙壁,遥遥望向了那座未来的书简湖,看到了那个面目憔悴、心神枯槁的账房先生。

老夫子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这个剑走偏锋的崔瀺,当年就真心不怕陈平安一拳打杀顾璨,或是直接一走了之?

一旦陈平安的人性脉络在此断去,后遗症之大,无法想象。以后来陈平安的种种远游历练,尤其是担任隐官的人心锻炼,会使得陈平安遮掩错误的本事,会无限趋近于崔瀺的那种自欺欺人,变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妈的你个绣虎,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如今陈平安就已经是“修旧如旧、而非崭新”的那个一了。

老夫子小声嘀咕,骂骂咧咧了一句。

陈灵均始终站在自家老爷门口那边,在这儿,心安些。

老夫子转头笑道:“景清,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个地方,很快回来。”

陈灵均立即挺直腰杆,朗声答道:“得令!我就杵这儿不挪窝了!”

青鸾国一处水神祠庙,占地十余亩的河伯祠庙,侥幸未被战火殃及,得以保存,如今香火越来越兴盛。

在第四进的游廊当中,老夫子站在那堵墙壁下,墙上题字,既有裴钱的“天地合气”“裴钱与师父到此一游”,也有朱敛的那篇草书,多枯笔淡墨,百余字,一气呵成。不过老夫子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楷字两句上边。

老夫子仰头看字,捻须而笑。

天上月,人间月,负笈求学肩上月,登高凭栏眼中月,竹篮打水碎又圆。

山间风,水边风,御剑远游脚下风,圣贤书斋翻书风,风吹浮萍有相逢。

好个风月无边,碎圆又有相逢。

陆沉在剑气长城那边,说天上月是拢起雪,人间雪是碎去月,归根结底,说得还是一个一的去返。

而朱敛的草书题字在墙壁,百余字,都属于无心之语,事实上文字之外,撇开内容,真正所表达的,还是那“聚如山岳,散如风雨”的“聚散”之意。曾经之朱敛,与当下之陆沉,算是一种玄之又玄的遥相呼应。

道祖摊上这么个只喜欢看戏、清静不作为的嫡传弟子,说话怎么能够硬气。

骊珠洞天最终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曾经在此摆摊多年的陆沉,推波助澜,得算他一份,逃不掉的。

这次暂借一身十四境道法给陈平安,与几位剑修同游蛮荒腹地,算是将功补过了。

道祖先前之所以愿意再看看,陈平安作为年轻隐官做出的那个选择,至关重要。

返回泥瓶巷。

老夫子走到陈灵均身边,看着院子里边的黄泥墙壁,可以想象,那个宅子主人年少时,背着一箩筐的野菜,从河边回家,肯定经常手持狗尾巴草,串着小鱼,晒成鱼干,一点都不愿意浪费,嘎嘣脆,整条鱼干,孩子只会囫囵吃下肚子,可能会依旧吃不饱,但是就能活下去。

民以食为天。

嘉谷布帛二者,生民社稷之本。

家家户户,丰衣足食。

路上行人,衣履温暖。

老夫子双手负后,站在门外望向门内,沉默许久。

陈灵均趴在黄泥墙头上边,双脚悬空,喃喃道:“至圣先师,我先生虽然是剑仙,是武学宗师,是落魄山的山主,是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可是我晓得,我家老爷最心心念念的,还是当个问心无愧的读书人,一路走来,可不容易了,道理说破天去,天底下最不想吃的饭,可不就是个百家饭吗?因为自个儿没有家了,才会不得不吃百家饭嘛。而且我家老爷又念旧,又最感恩,长辈缘怎么来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因为我家老爷打小儿就与老人们聊天嘛,所以这些年其实很辛苦的,每次回了家乡,都会来这边坐一坐,是老爷在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忘本呢,你老人家,是读书人的祖师爷,可不许别人欺负他啊。”

老夫子笑道:“那如果做人忘本,你家老爷就能过得更轻松些呢?”

陈灵均毫不犹豫道:“好人一生平安,平安一生好人!”

老夫子笑道:“这确实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值得我们去给予希望。”

陈灵均咧嘴一笑,趴在墙头上,总算能够为自家老爷做点什么了。

老夫子好像这会儿心情很好,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肩膀,满脸笑意,“走。”

陈灵均松开手,落地后纳闷道:“至圣先师,接下来要去哪儿?去文武庙逛逛?”

老夫子笑眯眯道:“都拍过了道祖的肩膀,也不差那位了,以后酒桌上论英雄,你哪来的敌手?”

陈灵均满头汗水,使劲摆手,一言不发。

至圣先师,你坑我呢?!

老夫子伸手拽住青衣小童的胳膊,“怕什么,不大气了不是?”

陈灵均双脚立定,身体后仰,差点当场落泪,嚎道:“不去了,真的不去!我家老爷信佛,我也跟着信了啊,很心诚的那种,我们落魄山的山风,第一大宗旨,就是以诚待人啊……”

以后要是给老爷知道了,揍不死他陈灵均。

落魄山,山门口一边,摆放了一张桌子,另外一边,有个黑衣小姑娘,肩挑金扁担,横膝绿竹杖,斜挎着一只棉布小挎包,坐在小竹椅上。

她瞧见了桌旁那边,站着个老道人,揉了揉眼睛,不是自己眼花,小姑娘将行山杖和金扁担都斜靠竹椅,立即站起身,小跑到高大老道人身边,一个站定,仰头问道:“老道长,口渴不?咱这儿有茶水待客嘞。”

小姑娘补了一句,“不收钱!”

见那老道人不说话,小米粒又说道:“哈,就是茶水没啥名气,茶叶来自咱们自家山头的老茶树,老厨子亲手炒制的,是今年的新茶哩。”

老观主点点头,坐在长凳上。

比起在小镇那边,消了点气。

不然这笔账,得跟陈平安算,对那只小爬虫出手,有**份。

地薄者大物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

小米粒去煮水煎茶之前,先打开棉布挎包,掏出一大把瓜子放在桌上,其实两只袖子里就有瓜子,小姑娘是跟外人显摆呢。

小米粒问道:“老道长,够不够?不够我还有啊。”

老观主又想到了那个“景清道友”,差不多意思的言语,却天壤之别,老观主难得有个笑脸,道:“够了。”

黑衣小姑娘让老道长稍等片刻,她就自个儿忙碌去了。

很快就拎着一只锡罐茶叶和一壶沸水,给老道人倒上了一碗茶水,小米粒就告辞离开。

老观主笑问道:“小姑娘不坐会儿?”

小姑娘使劲摇头,“不嘞,暖树姐姐不许,说是免得客人喝茶不自在。”

小米粒最后提醒道:“对了,刚煮沸的茶水,老道长小心烫啊。”

老观主笑了笑,心诚的言语,记起了当年那个背着把“长气”闯入藕花福地的泥腿子。

人间万物多如毛,我有小事大如斗。

老观主举起茶碗,笑问道:“你就是落魄山的右护法吧?”

周米粒刚要转身,立即使劲点头。

小姑娘抿嘴而笑,一张小脸庞,一双大眼眸,两条疏淡小小的黄色眉毛,随便哪儿都是喜悦。

老道长早这么敞亮,她早就不客气就落座了嘛。

小米粒坐在长凳上,自顾自嗑瓜子,不去打搅老道长喝茶。

没来由发现老厨子不知何时来到山门口这边了,小米粒拍拍手,好奇问道:“老厨子,今儿怎么下山啦?书看完啦?”

朱敛笑道:“还没呢,得慢慢看。”

小米粒转头望向老道长,伸手挡在嘴边,“老道长,老厨子是我们落魄山的大管家,炒菜一绝!你们俩要是聊得投缘了,那就有口福嘞。”

老观主点点头,“再恶客登门,给小姑娘这么一款待,也要和气生财了。江湖故人,会投缘的。”

朱敛笑道:“小米粒,能不能让我跟这位老道长单独聊几句。”

小米粒乖巧点头,又打开棉布挎包,给老厨子和老道长都倒了些瓜子在桌上,坐在长凳上,屁股一转,落地站稳,再转身抱拳,告辞离去。

朱敛与老观主抱拳再落座,相对而坐,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老观主笑眯眯道:“藏掖做什么,白瞎了一副能让天地养眼的好皮囊。”

朱敛一笑置之。

各自修行山巅见,犹见当初守观人。

老观主问道:“何时梦醒?”

最有希望继三教祖师之后,跻身十五境的大修士,眼前人,得算一个。

朱敛答非所问:“人生就像一本书,我们所有遇到的人和事,都是书里的一个个伏笔。”

老观主点头道:“所以说无巧不成书。有些巧合,妙不可言,比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十一。陈是一。一是陈。”:,,.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