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是张太傅的关门弟子。」宋凯缓声说着,语调微冷,和他带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张太傅……?」他的老师姓张没错,可这太傅嘛~~~~
他疑惑地望向张先悠,后者马上开口替他解围:
「叔父可能没跟你提及过,他告老回乡前曾任「太傅」一职。」
王生一听,惊讶到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
要知道所谓的「太傅」,是当朝皇帝的老师,主要掌管国家礼法的制定和颁行,虽无实权,但依旧位列于三公之上。如若遇上皇帝年幼即位甚或是缺位时,他们更得以代为管理国家。
所以当他得知他和当朝圣上有可能师出同门时,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可我……老师当真没有跟我说过。」
「唉~~这也难怪,毕竟当时叔父还在朝时遭遇了许多风风雨雨,饱受小人间佞居中陷害,离了圣心,才心灰意冷告老还乡。当我收到叔父来信,信中告知我他在桃林村收了个学生时,我相当高兴。毕竟鸿鹄岂能囿于乡野之地,他的才学绝不能就此隐没。」
张先悠说的同时,眼中散发着对叔父憧憬的光芒,显现张晋元一定是他多年来尊崇与依循的目标对象。
「身为同族人的我理所当然与他同进退自请降职,最后来到了「南城县」担任县长之位,也是打算照应年岁渐老的叔父。如今看来叔父似乎有了回复之心,接下来就得好好筹划了。」
「请问……」
王生感觉事态发展的节奏有点快,忍不住举手弱弱发问:
「我可以问问当时究竟发生何事吗?」
「喔~那时你尚未出生,理当不知情。我只是想叔父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否不愿将你涉入其中……」
「张大人言之差已。先生于我有知遇、授业之恩,王生岂能自绝于人外。再说了,自先生收我入门第一天起,我便已是关系人士,又何来不愿之说……」
王生这番义正严词的言论,让在场众人更加对他另眼相看。
「好~不亏是我看上的小兄弟。」
魏杰高兴地咧嘴大笑,伸手用力拍了下王生的肩,同时意外王生的身躯并没有因此动摇半分,想他必定有两下子功夫,不似外表看来那般文弱。
表情冷淡的宋凯也隐约流露出欣赏目光,暗忖这少年未来可供放置的位子。
张先悠心想,既然在张晋元信中已然将王生托付与他,想必也有让他入局的打算,既然如此就不用再顾忌了,干脆直接把话挑明:
「朝中有妖!!」
什么!?他没听错吧?
「当朝的「太常」其实是一只修炼千年的「九尾妖狐」。」
呃……先有「九尾妖猫」假扮王爷,后有「九尾妖狐」任「太常」,他突然觉得如果咸瑜如果不是「九尾妖鱼」的话,那就太破坏队形了。
九尾吗?感觉好像还不错……
不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啊~~~他赶紧用力晃了晃头,将这脑抽的幻想赶了出去。
其实想想他也没有多正常:异于常人的特殊体质、神识中还躲着个据说是上古神魂的「字灵」……妖猫、妖狐什么的还用得着大惊小怪吗?他早就见多了。
所以当他面不改色,静候下文的同时,在场的张先悠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眼前这少年到底是胆识过人,还是听不懂话里真正的涵义。
「我说……当朝的「太常」,是一只「九尾妖狐」。」张先悠再次提点。
「嗯,九尾妖狐,确实少见。」王生不疑有他率直点头。
「他陷害了不少忠良。」魏杰补充。
「嗯,的确可恨。」王生又点头。
「不仅陷害忠良,还滥杀无辜。」宋凯冷言说道。
「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听到这儿,王生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
终于,魏杰忍不住扶额问道:
「阿生,你真的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呃……朝中奸佞当道?」王生迟疑出口。
「唉~~是妖、妖呀。」魏杰叹了口气。
妖,妖怎么了吗?妖也有分好的跟不好的,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妖。
看王生依旧一头雾水,宋凯抛下了一句:
「祂企图覆灭人间,引魔乱世!!」
好了,这下子他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了。
「皇上知道吗?」
「……」
在场众人脸色一黑,王生的一针见血让他们顿时无言以对。
「除了吾人一党……并无他人相信。」
「那简单,当众揪出他的狐狸尾巴不就得了。」
少年天真的言论往往令人掩面叹息,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张先悠回想起过去那段心惊胆战、时刻刀悬颈上的日子,至今还心有余悸。
若不是当下选择弃车保帅、断尾求生,想必如今他们已头身异处、尸首早凉了。
「他在朝中的势力过于庞大,绝非三言两语就能铲除。不过幸好,最近终于发现些蛛丝马迹,是时候准备反击了。」
「那么……张大人你们如何发现「太常」大人是妖呢?」王生又提到了一个重点。
张先悠一听,脸色不免一阵尴尬。该如何跟他说明呢……关于年少时的荒唐。
「咳!有关这个问题,我让魏杰回答。」
「大人,我也是先听你说的。」魏杰连忙撇清。
「我说你就信!?」张先悠竟然有点老脸泛红。
魏杰摇头,转头向一旁的宋凯求救。
宋凯想了一会儿,出言道:
「他有妖骨。」
「妖骨?」
「我担任仵作多年,阅尸无数,也曾剖过几具化为人形的妖,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在背后龙骨与头颅交界处会多一块蝶状小骨,平常用眼看不到的,但用摸的可以。」
「摸的?」
呃~是怎样的状况下可以摸的到「太常」大人的后颈部位?王生不禁感到万分好奇,但隐隐有种不能问的直觉,只好略过不表。
「那又如何判定他是只「九尾妖狐」呢?」
「那是我……亲眼看见的。」
张先悠几经思索,终于决定说出那段年少轻狂的不堪往事:
「你应知道当朝太学,太学生(博士生)的甄选途径有二:
一是由「太常」选拔十八岁以上仪容端正的俊秀之士,为正式的博士弟子;二是由地方上的县令、县长、侯国之相和县丞等,甄选学行优良的属吏,呈报上一级的郡守或王国之相,加以复选,而后遣送入太学,比照博士弟子,接受教育。
那年我十五岁,因天赋惊人被破例拔跃为太学生,来年通过岁试,以头名之姿立即被任以「郎中」之位,而当年举荐我之人便是他--「太常」苏怛(ㄉㄚˊ)。
苏怛长相年轻俊美、妖艳异常,比之后宫妃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深受圣宠。
而我则感念苏怛赏识之恩,便以其门下学生自居,时常出入府中,尽得信任。……」
他彷佛瞥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肆意轻狂的少年,手中捻拾着一枝梨花,伫立在碧绿池畔,企图将满手春色赠与毕生仰慕之人。
一袭白色长衣的他站在落花缤纷的轻雾中,淡淡渲染成一幅春景。双眼如媚、嘴角含笑,轻声呢喃唤他—「思博……」。
他曾经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是无人可取代,对于他也仅止于心神上的仰慕,宛若神人般的崇敬,赋予最深的期盼。
若非是那个月阴之夜,他喜得一赋,决定深夜造访,也不会撞见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他曳着长长的九条白色狐尾,**着身子立于庭园那块雨花大石,怀里抱着一位府内侍童,那名侍童的脖子不知为何血肉模糊,彷佛是被野兽所撕咬开。
而他、苏怛,满嘴鲜血,双眼泛着一股疯狂的湛红血色。
「你看见了……」
他说着,一副白色利牙在黝黑的夜中隐隐发光。
「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他颤抖着不断后退、接着转身狼狈逃离那个他曾无数次流连的花园。
从此之后,彷佛一切未变。
他依旧是那个风姿超然、魅惑众生的「太常」。他,即便决心守口如瓶,即便决定把它当作恶梦一场,但再也回不去以往。
戒慎、恐惧,渐渐让他无法侪身于朝堂之上,离开「太常」的庇护,他就像是一颗骤然黯淡的星子,再也激不起任何人的注目。
时任「太傅」的叔父--「张晋元」,对他这番转变感到讶异非常,不解为何一个原本雄心壮志、满腹抱负的少年会消沉至斯。
他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
没多久,苏怛身边出现了取代他的少年,一个、两个、三个……反正他也无所谓了。
在他消沉的这几年,朝廷内的暗潮汹涌逐渐浮出台面:一派是以「张太傅」等为首的保守官员,另一派则是「苏怛」为首的新晋官员,由以出身「太学」的太学生们为甚。
终于,这把火延烧到「张晋元」身上。为了避免株连九族,他称病辞官,自此绝意仕途,那年他还未到「耳顺」(五十),本有大好前程可以发挥。
张先悠决定和这位族叔同进退,一方面也是为了彻底断绝和苏怛碰面的机会。
当中,原本「张晋元」差点难逃斩首之刑,后来得力于「四皇子」-「靖王」的从中插手才得以全身而退,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说完这段难堪的过往,张先悠不免嘘声长叹。
「但是离开了朝廷才知道,苏怛的党羽其实早已遍布各地,诸多阴谋也早已酝酿成形。
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辗转任职各地收集相关迹证,准备伺机揭穿他的真面目,还叔父一个清白。」
他意正严词陈述完所有经过,王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即将涉入怎样的险境。
「我可以再考虑看看吗……?」
这句话换来三个人一致无声的瞪视。
「话说回来,宋大人究竟是怎么摸到太常大人的「妖骨」的?」
反正也逃不掉了,有些疑问还是尽快搞清楚才好,憋在心里可是会生病的。
「……」
沉默片刻,宋凯开口了:
「魏杰,我那地窖里好像还可以再冰一具尸体……」
「不,我没问题了。」
王生总算理解为什么县衙里,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宋公」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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