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而下,苏清漪和秦子忱身上已经都劈成了骨头,内脏全部焦黑,只有灵根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断将降下来的天雷转化在自己体内。
秦子忱看着面前全是一具枯骨的苏清漪,很想抬起手去抚摸她的面容。
最后一场天雷迟迟不下,却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欣喜。
苏清漪整个人倒在他身边,秦子忱却觉得心中一片坦然。
“清漪……”他轻唤她:“如果这样死了,下辈子,我们还会再见吗?”
地上的骷髅艰难睁开眼睛,沙哑道:“你……要早点……找到我。”
这辈子,我过得太苦,太难。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你能早一点来陪我。
秦子忱微微笑开,虽然他的笑容已经完全无法被看到。
最后一道天雷咆哮而下,虽然两个人都知道,自己已经再没有了抵挡的力气,然而却没有丝毫恐惧。
阿七远远看着那道雷劫,他身体的血液似乎都已经枯竭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着始终没有闭眼。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眺望着远方。
天雷让周边千里都颤动起来,元真子和光澜都不由得变了脸色,这样声势浩大的雷劫,谁都不曾见过。
所有人都以为两个人必死无疑之际,一道华光从星河图上绽了出来,星河图迎着雷光而去,突然展开,化作足足上百里宽大的画卷,挡在秦苏两人上方,上面绘满银河繁星,在天雷的冲击下,所有星星都绽出了华光,飞快运转起来。画卷遮天蔽日,除了星光之外,被遮蔽之处一片黑暗。
雷霆仿佛都被星河图转化,变成上面星星的光芒后,柔软落到秦苏二人身上,两人被笼在一片蓝色的光芒之中,身体滋滋作响,原先留存的雷霆之力飞快与身体结合,融入他们焦黑的骨髓肺腑之中,让所有坏死的器官又重新有了生机。
元真子立刻暗叫不好,此刻却也不敢迎着天雷去斩杀二人,只能转身吩咐人道:“快去告诉掌门,此二人可能要渡劫成功,让掌门立刻杀了那出窍期的修士,共迎强敌。再通知天剑宗、幻音宫、合欢宫、一剑门派人过来,就告诉他们,那件事被人知晓了!”
“是。”
弟子转身过去,迅速通知下去。元真子远远看着雷光,心中无比焦急。
而苏清漪与秦子忱身体一寸寸愈合,在星河图的帮助下,两人一齐闭上眼睛,迎上渡劫最后一难——心魔劫。
过去苏清漪的心魔劫,从来都很简单。当年她修的是行善之道,只要保持内心纯善,无害人之心,便很容易通过。然而如今却不一样。
心为我道,随心随性。
她不知道这一次心魔劫会给她怎样的难关,眼见周边烟雾弥漫,她朝着深处走去,记忆开始一点点消失,等她走到尽头时,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干净的小裙子坐在后座,妈妈开着车在前面念叨着什么。
“我和你爸离婚后,你就跟着你爸住吧。我要和张叔叔结婚了,带着你不方便,你体谅妈妈。”
“哦。”她心里一片酸楚,却没说什么。
到了学校后,妈妈同她挥了挥手,开车离开。她背着书包走进学校,刚刚进校门,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她不想让大家看见哭泣的样子,直接跑到了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蹲在地上,就放声大哭。
哭了好久,她突然听到旁边似乎有什么声音,慌忙抬头,就看见一个少年拿着一本书,呆呆看着她。
他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身材圆润,看着她看过来,他有些尴尬,想了想道:“你继续哭,我……我走远点。”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苏清漪猛地起身,怒骂道:“看着我哭,你就不知道早点走远点吗?!”
少年愣了愣,红了脸,慢慢道:“我……我怕你想不开啊。”
听到这话,苏清漪微微一愣,心里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头,想了想,转头道:“你怕我想不开,你就陪我去玩啊。”
“玩?”少年有些不理解,苏清漪有些烦躁挥挥手道:“我要逃课!你跟我逃课!”
“不行不行,”少年挥手:“马上就要上课了,我是来这里早读的,我……”
“走啦!”
苏清漪一把抓过他的书,跳着就往操场跑去。少年身材臃肿,根本跑不赢她,眼睁睁看着她拿着书跑去,只能追着她跑去。
“你……你别跑啊。你把书还我!你这人……这人怎么这样啊!”
听着后面人有些恼怒的声音,苏清漪居然觉得心情莫名好了很多,一路小跑着往前,等少年追到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蹲在了游戏厅的门口。苏清漪将书往胸口一放,在少年震惊的眼神里,拍了拍胸口道:“反正你已经逃课了,你要是陪我打游戏,我就把书还你。不然你自己来拿。”
“你……你……”少年被她无耻的行为惊呆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简直是无耻!”
“随便你,”苏清漪转身进了游戏厅,兑换了一堆游戏币后,看见他还在门口张望,干脆过去,一把将他拽了进来,有些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你真的好重啊。”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随后道:“我……我不会玩游戏。”
“来来,我教你。”苏清漪拖着他到了游戏机面前,教会他基本按钮以后,就开始和他拼命厮杀起来。
毕竟是少年,嘴上说着不好,真的玩起游戏,根本停不下来。两人在游戏厅厮杀了一个下午,苏清漪又拉着他去吃冷饮,逛游乐园。他脾气好,她骂他是猪也不还口,就静静的笑着,有时候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
看着看着,苏清漪居然觉得,他也不丑了。
虽然他很胖,靠近了还会觉得身上有那么点味道,但是认真看,他其实五官长得很好,瘦下来应该是个很好看的人。
玩了一天,两个人蹲在台阶上吃冰淇淋,苏清漪终于想起来:“你叫什么啊?”
“秦子忱……”他拿着两个冰淇淋,吃得很开心。苏清漪露出嫌弃的表情,啧啧了两声:“白费了这么好听的名字。你真的很胖唉……”
少年僵了僵,但也没说话,安静低头吃着冰淇淋,苏清漪想了想,又道:“胖不是最重要的,你到底几天洗一次澡?!”
“我……我每天都擦的。”秦子忱红了脸,支吾道:“澡堂要两块一次,我爱出汗……”
“那你家不会装个浴室啊?”
秦子忱摇了摇头,认真道:“钱要省下来,以后还要读书,生病了也要钱。”
听到这些话,苏清漪有些好奇,她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就问东问西。
“你家多大啊?”
“你爸妈做什么的啊?工资多少?”
“你每天晚上还要去帮你妈烤地瓜?那你成绩怎么这么好?秦子忱……我记得你是年级第一对吧?”
“你妈这么辛苦你还吃这么多,你对得起她吗?!”
听着秦子忱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安静下来。
她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活得挺好的。哪怕她的父母总是吵架,总是在屋里砸东西,可是……她不缺钱。
不用在寒冬还蹲守在大街上烤地瓜,不用每天熬夜读书,不用一件衣服要故意买大一点方便穿好几年。
她看着秦子忱一片平和的说着这些,终于道:“其实今天很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她抬头看他,认真道歉:“我父母要离婚,我很难过。结果让你没去上课,很对不起。”
秦子忱愣了愣,片刻后,他却是问她:“那你还难过吗?”
“不了,”苏清漪转头眺望远方,淡道:“你都活得好好的,我有什么难过?以后我就好好活,活得开心点就好。”
说完,她起身离开,淡道:“走吧。”
“我……我送送你吧。”小胖子爬起来,跟在她后面,认真道:“你是个女孩子。”
苏清漪呆了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有个人,那么认真看着她,和她说,你是个女孩子。
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他一路送她到家门口,然后挥别。
第二天她回了学校,和小姐妹嘻嘻哈哈说话时,在门口遇见他,他积极的向她招手,小姐妹们笑了起来:“清漪,怎么,你认识那个臭胖子啊?”
苏清漪本来想回应,但是在大家的笑声里,她僵住了,漠然转开视线,冷声道:“不认识。”
说着,就和大家离开,秦子忱愣了愣,他不傻,甚至说,他很敏感,于是他立刻懂了苏清漪转头离开的理由。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和她说过话。
然而苏清漪会偷偷关注他,有种莫名的内疚在她心里,她一面怕别人嘲笑不敢靠近,一面又知道,其实秦子忱,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她偷偷看他,他很认真的读书,夜里陪着妈妈去烤地瓜,他每天会对所有人微笑,任何人让他帮忙,他都不会推辞。
但大家总是嘲笑他,笑他胖,笑他身体的味道,笑他百年不换的校服,笑他从来不参加班级聚会的穷困。
于是他也就慢慢没了笑容。他开始小心翼翼,越来越孤僻,每天就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从来不去主动接触别人。
一年、两年、三年,初三中考,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了一中,苏清漪的爸爸找了关系,也给苏清漪安排进一中。
也就是那一年,秦子忱遇到了他的真命女神,陈晗语。
陈晗语是他们那一届的级花,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同秦子忱是前后桌。
她是唯一一个会对秦子忱笑、借他橡皮的人,秦子忱很快就沦陷在对方的温柔里,每天为她跑前跑后。几乎是用了所有热情。
苏清漪看秦子忱主动给她讲题,用自己存下来的所有钱给她买她喜欢的发夹,每天悄悄躲在陈晗语身后送她回家……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仿佛是注视一个人久了,就会莫名其妙将对方放在心上,觉得这个人属于自己。
苏清漪讨厌陈晗语,但她更讨厌会因为流言不敢靠近秦子忱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比不过陈晗语,于是她干脆不再关注秦子忱,只是不断听着大家的议论,说秦子忱对陈晗语多好多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陈晗语是有男朋友的,她男友高琛是一中高二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据说家里有钱,长得也好,不过就秦子忱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肯定不知道。
她以为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然而有一天上学,她走在校道上,就听到许多人嬉笑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有人被找麻烦了,也不打算管,但靠近了,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喜欢你,可我又穷又胖又蠢,我配不上你。”
苏清漪如遭雷击,她拨开人群里冲进去,看见那个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跪在地上,鼻血落在地上,身上都是脚印。她没忍住,一拳就打了过去,在骂完高琛和陈晗语后,她转头走到秦子忱面前。
那时候她是想哭的,她想,都怪她,没出现,没保护他。
流言算什么?别人的嘲笑算什么?
自己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朝着他伸出手,挤出一个微笑。
“别打了,”她柔和了声音:“我来了。”
苏清漪美救英雄救下了秦子忱,从那以后,苏清漪就成了秦子忱的小跟班。那时候秦子忱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几乎不再说话,看见人多的地方就害怕。苏清漪就小心翼翼不带他去人多的地方,拼命和他说话,给他讲笑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帮了他,他一直很听她的话。
她要改变他所有不好的习惯,她带他去她家里每天洗澡,带他每天跑步,控制他的饮食,给他买好多衣服……
他慢慢瘦了下去,一年后,几乎再没有人能认出来,他是那个被人叫臭胖子的秦子忱。
他身形高挑清瘦,有如画的眉眼,安静从容,每次坐在窗边认真做题的时候,都会有许多女孩子悄悄站在窗外。有时候他抬头看见了,就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她看着他越来越好,心里却没有一点欣喜。
因为,她如此清楚的知道,她喜欢他,可他却不喜欢自己。
她太吵了,她的话太多,她说话的时候,他会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不够温柔、不够好看、成绩不够好,她跟他久了,有一日忍无可忍,甚至问她:“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她见过他爱过人的样子,知道他如果想对一个人好,能好成怎样。
可是她放不开,这场感情成了她的执念,她心里总想着,没关系,她一直陪着他,她总会喜欢他。他不喜欢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她就养起了长发;他喜欢女孩子温柔似水,她就穿上了白裙。
她终于鼓足勇气告白,然而他却忐忑告诉她,他们只是朋友。
那瞬间,不甘铺天盖地而来,她朝着他大喊:“可是我喜欢你,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可喊完之后,她却也明白。她喜欢他,并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回应。
她看着他呐呐开口,终于只是哭着说对不起。
后来,他终于被她感动。
他不再拒绝她,虽然并不主动,可是也安静的回应她。高考那年,他终于答应她。他说——你要是没和我在一个大学,天南海北,不管多远,我去找你。
她以为,这就是这场感情的终点,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喜欢她。
可后来她却逐渐发现,其实不一样。
感激和爱不一样。
他不会像喜欢陈晗语一样,他从来不主动对她好,他从来不缠她,她如果不联系他,他可以好几天不同她说一句话。
他的感情仿佛波澜不惊的湖面,从容而温暖。
他对她不好吗?好,她要什么,他给什么。
可是要是她不要,他什么都不给。
如果从来不曾知晓他可以如何爱一个人,她大概不会那么痛楚。可是她见过他如何爱一个人,那么如今的时光就像毒蛇一样啃咬她。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该放手,该离开。既然已经如此难过,为什么还不离开?
可是总有那么一丝希望,静静告诉她,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也许,他就喜欢她了呢?
后来她舅舅入狱,她父亲生意一落千丈,她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
这时候她无比脆弱,她更离不开他,她需要一个人撑着她,走完这段最艰难的路途。
她从不说出口她的内心,她的不安,她的害怕,她的彷徨。她每天嘻嘻哈哈在他身边,他就静静看着他微笑,一直到她毕业,他考上公务员,他们两订婚。
他们两订婚的前一天,其实她只是准备给他过生日,然而就在逛街的时候,她看见了陈晗语。
七年不见,陈晗语已经成了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然而秦子忱在看见她的瞬间,还了停住了脚步。
那天晚上,苏清漪一夜没睡,第二天晚上,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秦子忱求婚。
秦子忱有一瞬间错愕,但他似乎习惯了这种主动,于是他点点头,说好。那时候他是笑着的,可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他笑容的真假。
订婚后没多久,他就被外派出去公干。她求着他每天视频,他也不拒绝,但每次视频的时候,似乎都是很累的样子。
有天中午,苏清漪一个小伙伴突然在微信上戳了她,然后截了一张陈晗语的朋友圈给她看。里面是一张陈晗语和秦子忱的合照,上面画了个桃心。
苏清漪整个人的手都在发抖,她当场就打了电话给秦子忱,在电话里温柔问他:“子忱,你最近有没有见到老同学啊?”
“你说谁?”秦子忱愣了愣,苏清漪哈哈干笑:“陈晗语啊。”
“见到了,她是来对接这个项目的。”
秦子忱说得很坦然,苏清漪拼命安慰自己,然后在小伙伴的指导下,用小号悄悄加了陈晗语的微博。
微博上面陈晗语关于秦子忱的内容越来越多,苏清漪不敢去问。她好像一个聋子、瞎子,静静等着秦子忱主动和她开口。
后来有一天晚上,秦子忱彻夜未归,他自拍了照片给苏清漪,是在一家酒店里。第二天早上,陈晗语的微博上发了一个日出的自拍,苏清漪认真的对比了窗外的视角,差不多可以确定,是在同一间房里。
那天她没去上班,拿出烟来,一根一根抽尽。
她想去问秦子忱,然而一次次从电话簿里翻出了他的名字,却都没有按下去的勇气。
她该问什么呢?
问他——秦子忱,你是不是和陈晗语在一起了?
如果他说不是,她会信吗?
她反反复复打开火机盖,突然嘲讽的发现,无论秦子忱说什么,她都不信。
她知道他喜欢陈晗语,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她知道陈晗语这样的人对秦子忱可能更多是玩玩不会结婚,她知道对于秦子忱来说,苏清漪大概是最好的归宿。
陈晗语是他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她陪伴他太久,也付出太久。
她抽光了整盒烟,终于告诉自己。
只要秦子忱告诉她,他喜欢她,那她就信他。
只要秦子忱喜欢她,她就信,秦子忱不是那样的人。
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醉着在家等他。他伸手抱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恶心得颤抖。
她给了他机会,然而直到最后,他也不曾说过他喜欢她。
第二天早上,她搬走了所有东西,离开他的时候,她如释重负。仿佛是被关了十一年的囚徒,终于自由离开。
删掉所有的信息,所有的通讯方式,搬离所有他认识的地址,联系了旧日的好友。
好友们纷纷给她出着主意,如何惩戒这种劈腿的渣男,她笑而不语。
怨恨吗?痛苦吗?
其实也并不是,她内心一片苍茫,有许多画面似乎在脑海中闪过。似乎有个人,在遥远的未来等着她,蓝袍白衫,走在前方。
她和好友走在广场上,看见秦子忱在她面前嚎啕大哭。
他朝她伸出手,眼里全是痛楚。
“苏清漪……你别走……”他似乎是悔恨,似乎是难过。
“我没有出轨……我和陈晗语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她骗你的。”
他拼命解释,然而她的内心却已经慢慢没有了波澜。
离开他是不是不可以呢?
离开他,似乎人生也要继续。
她被他囚禁了十一年,她痛苦,挣扎了十一年,陈晗语只是她离开的一个借口,没有陈晗语,她大概,也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样的他。
苏清漪茫然看着面前满脸是泪的秦子忱,听着他一次又一次说,我喜欢你,你别走。
有什么在心中尘埃落定,记忆纷涌而至,她慢慢蹲下身,抚上他的面容。
“秦子忱,”她温和笑出声来:“我不怪你,我放你走,也放我走。”
秦子忱呆呆看着她,仿佛是不可思议。苏清漪珍惜看着他,温和道:“秦子忱,其实,我想离开你,很久很久了。”
“我和你在一起不幸福,从头到尾,我都很痛苦。我的内心被对你的爱情禁锢着,其实我早该走了。”
“有没有陈晗语,都一样。哪怕你没有和她在一起,哪怕没有她来给我这个机会,我想在进入教堂的前一刻,我也会害怕得逃婚。我是很喜欢你,可是……七年,我喜欢怕了。”
“秦子忱,”苏清漪温柔笑开:“我们不合适。和你在一起,我太痛苦……太可悲了。”
和他在一起,她没有任何幸福可言。
她只是打磨了自己,像妖精画了一张面皮,装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喜欢她。
他给不了她一句我喜欢你,哪怕给了她,她也总是怀疑着,他是不是更爱着另一个人。
这不是他的错,只是苏清漪的爱情太过霸道强势,和他不适合。
她早该遵循自己的内心,不该强求,不该执着。
以心为道,便该从容而活。既然已经强行逆着自己让自己活得如此可悲,为何不当断就断转身离开?
“秦子忱,”她站起身来,爽朗笑开:“对不起,当初我不该叫人打你,不该造谣贴大字报,不该这样欺负你。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是一个好恋人。”
说着,她朝着满眼绝望的人摇手,转身离开:“我祝你幸福,秦子忱。”
周边云雾渐渐散去,苏清漪慢慢睁开眼睛。一道金光从她身上冲天而起,她惊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出窍期。
然而身边的人却全无动静。秦子忱紧皱着眉头,似乎还沉浸在心魔劫之中。苏清漪也不再管他,突破心境这种事从来只能靠自己,她手捻法诀在秦子忱身边布下一个阵法,遥望远处星云门上冲天而起的光芒。
星云门传来吟唱之声,这是山河祭的声音,苏清漪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们到底在哪里去找了纯阴纯阳的人来祭祀?
脑海中闪过梅长君的影子,苏清漪暗叫不好,在秦子忱身边布下层层防护阵法和一个传送阵后,她看了秦子忱一眼,咬咬牙,还是重新往星云门冲去。
刚到星云门山腰,苏清漪就看见全身是伤的蔺棺,他的白骨剑上已经有了裂缝,还在一步一步往前走,苏清漪一把扶住蔺棺,紧张道:“果然是长君被抓了?!”
“是……”蔺棺艰难出声:“快……”
“你先歇着,我上去救人!”
苏清漪将蔺棺往旁边一推,就径直冲了上去,蔺棺站在山道上,吸了口气,又往上爬去。
而秦子忱还陷在心魔劫中。
他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胖子。
他看到了很多他不曾看到的回忆,原来他这么早就见过苏清漪……原来他第一次玩游戏,就是苏清漪教会他。
心魔劫里的苏清漪如此真实,随着年岁长大,眉目居然和如今的苏清漪越发相似,而他也慢慢想起过往。
想起她早已离开过他,想起她离开后,他绝望而痛苦的人生。
于是在她哭着让他说出喜欢她的第二天,他想起一切,便开始疯狂找她。
他在这个城市寻寻觅觅,他等着她来打他,等着她来单位贴大字报,可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做。
他想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他可以解释,他可以改。
他会告诉她,他喜欢她,这样的话,就可以挽留住她。
可这一次,所有记忆里的事情都没发生,于是他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最后一次见她的广场上等,一直等。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这次他没有犹豫,他哭着告诉她,他喜欢她,别走。
然而苏清漪却告诉他——对不起,你是个好人,可是我喜欢你,喜欢怕了。
他惊呆在那里,苏清漪面上的笑容温和而平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和他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他给她的,全是痛苦。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留住她。
他以为重来一次,他就可以改正错误。然而现在却终于明白,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哪一秒钟、哪一件事、哪一年的误会和错误造成的结局。而是十一年,那么漫长岁月里,逐渐雕刻成的形状。
他改变不了,再来一万次,苏清漪还是会离开他。
因为她喜欢他,早已喜欢怕了。
他在心魔劫里一片绝望,周边全是苏清漪离开的模样。不同的转身,不同的离去,和不同的人在一起。
他大笑出声来,伸手捂住额头,眼中全是眼泪。
他留不住她,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她。
那好。
他慢慢睁开眼睛,红光在眼中一闪而过,金光从他身上冲天而起,然而若有人注意到,便会发现这金光之中,一股黑气缠绕而上。
星河图瑟瑟发抖,秦子忱抬起手来,将星河图收回手中。
留不住,就抢。
她去哪里,他跟到哪里;她爱上谁,他就杀了谁。
这世上,他永远,和她在一起。
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一道蓝光又顺着那黑气卷席而上,秦子忱眼中猛地变得清明。
不能伤害她……不能随意伤害别人。
一场爱情,怎么能走到这样的地步?
秦子忱浑身冷汗涔涔,他感觉身体内经脉灌满了灵气,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刻明白,他又回到了大乘。
可是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不见苏清漪,不由得心头一慌,忙道:“清漪!”
没有人应他,唯有星云门大殿方向一阵轰响传来,地动山摇。他眼神一紧,赶紧冲了上去。
而星云门祭坛之中,苏清漪脚踩星盘,手握重剑,喘着粗气看着周遭层层弟子,冷喝出声:“让开。”
喊完这句,她心里忍不住骂娘。
算起来,星云门居然算她打上山最多的门派!这还是她自己的门派啊!
没有人让,但也没有人敢靠近她。她曾经被修真界追杀了十年,其他本事没有,这种群殴的场景是见多了,手里无数阵法对付着这种场面,早就让一群人吃够了闷亏。
然而这次星云门联合了五派,除了天剑宗的人没来,其他四派的高手都在这里到齐了,饶是他们伤不了他,却也让她无法往前一步。
光澜在半空吟唱着咒语,地上的纹路一点点亮起来,被架在中央的梅长君昏迷不醒,苏清漪心下发慌,一剑横砍过去,怒道:“让开!!”
话刚说完,雷霆从天而降,轰轰轰在苏清漪周边劈了一个圈,而后一个蓝袍白衫的修士从天而降,苏清漪忙道:“去救梅长君!”
“嗯。”
秦子忱剑气大开,直接往梅长君冲去,元真子带着朝着秦子忱猛地扑了过去,苏清漪趁机一剑劈开一条血路,冲到了阿七面前。
阿七还睁着眼睛,他静静看着她,面色苍白得不似常人,带着一种凄绝诡异的美感。
苏清漪将他身上的绳索一把砍了下来,揽到怀里之后,她猛地僵住了身子。
他的身体已经一片冰冷,手下触及之处完全没有任何灵力和血液流淌的迹象。
“别动……”阿七艰难出声:“我在这里……一直……一直等你来……”
他抬头看她,眉目里全是濡慕,此时此刻,他眉眼已经全部张开,这么温柔直视着她的样子,仿佛破碎千年时光而来的那个人。
苏清漪忍不住颤抖出声:“寒潭……”
“我没有名字,”他喘息着出声,身上亮起了微光:“阿七是因为……我是父亲第七个儿子,他没有为我取名字……”
“清漪,”他抬起手来,似是想触碰她的面容:“我一直……一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名字。我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样活着。”
“我希望……我希望,下辈子,我能成为……像秦仙师一样的人……我能帮助你……能保护你……”
说着,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面上笑容里全是苦涩,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低落到苏清漪的手上,苏清漪整个人都在颤抖,听着他慢慢道:“这样,我就有资格……说我喜欢你……”
“下一辈子,我想……成为你的弟子……”
“我想……待在你身边……”
阿七说着,身体慢慢碎裂开去,一字一句,低哑出声:“下辈子……您一定要认出我……”
“我就叫……寒潭吧……”
话刚说完,阿七整个人都碎成了金粉,瞬间消失在了风中。
苏清漪呆呆蹲在原地,居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谢寒潭。
他混在泥泞里,被她扛起来。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她时,他眼中的神采,仿佛是等待了千年。
“仙师……”那时候他问:“你我是否见过?”
那时候她笑着答:“肯定没见过,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要是见过绝对不会忘记。”
他低低笑出声来,咳嗽着,没有言语。
那时候她以为,这是他说着玩的话语。然而此时此刻,前尘往事纷涌而至,她突然有了一个无比可怕的猜想。
如果这场回来不是系统给她开的外挂,而是命中注定;
如果系统本身,也只是这天道中的一个环节……
如果后面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此时此刻所作所为……
苏清漪颤抖着抬头,刚好看见秦子忱将梅长君抛给蔺棺,蔺棺抱着梅长君朝着山下冲去,苏清漪一跃挡在蔺棺身前,同秦子忱一起将所有人拦在山上,两人站在下山必经通道之上,背靠着背,苏清漪脚踏星盘,手握重剑,秦子忱发丝半挽,玉剑指地,金色的符篆在他们身边围绕成圈,所有修士一拥而上。
秦子忱飞身上前,剑气磅礴而去,苏清漪急速退后,一张金色法阵就扔了出去,同秦子忱的剑气一起,横扫向密密麻麻的人群!
十几个出窍期的修士朝着他们一跃而来,其中两个趁乱冲了下去,紧追上蔺棺,蔺棺抱着梅长君一路往山下冲,两个出窍期修士离他们越来越近,手中同时绽出华光,一瞬之间,十几道符篆就朝着蔺棺冲了过去,蔺棺手中白骨剑猛地挥砍回去,迎上那十几道符篆,剑气和符篆的华光冲撞在一起,震荡开来,白骨剑猛地碎开,蔺棺一口血吐了出来,也就是那瞬间,一只手从蔺棺胸口猛地插了进去。系统【叮】的一声巨响,紧急道:“离阵法关闭还剩五分钟。”
而后苏清漪脑海中的光幕上就出现三百秒的倒计时,苏清漪猛地回头,刚好看见蔺棺被人用手掌穿过胸膛的一幕,一道法诀直直冲去,怒道:“放开他!!”
秦子忱也回过头来,瞬间挪移到蔺棺身边,一剑猛地劈去,那刚刚刺穿蔺棺胸膛的修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白玉剑砍做了两截!
秦子忱一把抓住梅长君,又拉住刚刚赶过来的苏清漪,苏清漪将蔺棺往手中一抓,秦子忱一剑劈开虚空,就带着四个人直直冲了进去。几个出窍期修士赶忙一跃冲入那劈开的夹缝之中,苏清漪手中捻诀,迅速将一个瞬移阵法扔了过去。片刻后,四个人就出现在蓬莱岛的上空,秦子忱再没了力气支撑四个人,四个人就直直坠了下去。
下坠的强风让梅长君慢慢睁眼,刚好看见自己即将触碰地面,吓得尖叫着召唤出法器,苏清漪正准备抛出飞行符来,梅长君的法器刚好出来接住四个人,她也就松了口气。
打了这么久,苏清漪其实也撑不了多久了。
梅长君看着三个人先是呆了呆,随后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握住蔺棺的手道:“他怎么了?!”
“梅长君,你听我说,下面的话都很重要,你一定要照着做,不然蔺棺一定会死。”
苏清漪一把握住梅长君的手,看着脑海中的光字不断变少。
五十八、五十七、五十六……
“护心草、百灵珠、凤凰泪,你一定要在八百年内搜集全这些东西,放在蓬莱岛临海城极阴之处正中心底下十丈。以后如果你遇到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不管他认不认识你,你一定要将放这些东西的位置告诉她。”
“然后,这八百年里,你要找齐五颗五行灵珠,分别放置在蓬莱岛代表着五行方位的城池正中央地下十丈。这件事决不能让人知晓。记住了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梅长君猛地抬头,苏清漪刚刚张口:“我……”
话刚出口,倒计时结束。
秦子忱一把抓住苏清漪,苏清漪拉住昏死的蔺棺,就被卷进了一个全是狂风的隧道里。
而梅长君则呆呆看着面前突然消失的三个人,好半天,才颤抖着出声:“蔺棺?”
没有人回应她,仿佛这些人从来不曾出现过。
后来,她找遍了四海八荒,凑齐了所有苏清漪要的东西,埋在地下。然而这么长的时间,走过这么多地方,她却也没找到,一个人叫蔺棺的人。
她也曾经试图去找他身边的朋友。然而天剑宗的清虚和星云门的流辉,也早已失踪不见。
直到几百年后,有人飞升,大家从这两位修士留下的残卷里,得出这就是当年失踪的清虚道君和流辉道君。
而第一个找到这两个洞府的人,就是梅长君。
当时她翻遍了这两位修士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只字片语,提过这个叫蔺棺的人。
这个面带白玉面具的男人仿佛是她一场梦境,从不曾出现,从不曾来过。
第一百年,两百年。
她忍无可忍,四处去搜寻了让人遗忘的丹药来。
记忆变得模糊,可她却始终记得,她爱着那么一个人。只要一个不留意,就会有片段从她脑中闪过,所带来痛楚将她啃噬发疯,直到有一天,她醉在树林里,被沈飞找到。
她转过头,看见沈飞的脸,猛地想起来。
他说,他是沈飞一缕情丝。
他说,他是沈飞的一部分,只是沈飞从来不知。
于是梅长君大笑起来,她拉着沈飞的手,又哭又笑。
“你来了……我找了,好多年……好多年。”
他不会死,他一直在这里。沈梅长君炙热看着沈飞,然而沈飞却陷入了一种逃脱不开的绝望。
“长君,”他颤抖着声问:“你在看谁?”
“你啊,师兄,”梅长君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覆在脸上,温柔道:“师兄,我喜欢你。”
沈飞沉默不言。
后来她一直陪伴她,转眼之间,又过去两百年。
他一直无法突破,而梅长君每日陪着他,可沈飞知道,梅长君看的,从来都不是他。
而莲落突破大乘,却因资质受限,无法精进,于是她和沈飞有了个交易。
“我可立下心魔咒,待我渡劫期后,替你复仇。而你将你的身体交给我。”
那天晚上,沈飞喝了很多酒,他去找梅长君。
他拉着她的手,哭着说:“长君,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万枯谷,我答应过你,绝不会离开你。”
“记得。”梅长君温柔道:“师兄,很多事,我都记得,只是你忘了。”
“可是没关系,”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容,低头看他,认真道:“无论你记得,还是不记得,你都是你。我一直爱着你。”
“长君,长君,”沈飞伸手握住她,哭着说:“我不是那个人啊!你看看我,我真的不是……长君,我不报仇了。我和你走吧……日后,你忘了那个人,我们两人在一起。我们许诺过对方的啊,我们一直在一起……”
“师兄,”梅长君握紧了他的手,温和道:“从你把我从阴魂崖下救起来的时候,我就想,无论怎样,我都爱着你。”
听到这话,沈飞愣住了。片刻后,他一把推开她,怒骂出声:“我不是他!我不是!”
“梅长君……”沈飞颤抖着声,抬头看她:“如果你不能爱上我,你就去找你爱那个人。你……就当我死了。离开蓬莱,越远越好。”
“我觉得你恶心,”他抬起头来,整个人都在发抖:“恶心得让我看你一眼,都觉得想杀了你!”
梅长君呆住,沈飞说完,转身离开。
那天雨太大,让他满脸都是温热的水渍,他一面大笑,一面从荒坟中走过。
而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感觉有座坟下似乎还有着生气。他伸手抚上那座荒坟,低笑出声:“我不愿再承受这份苦楚。日后,你替我爱她吧——”
“告诉她我的死,她大概会难过吧?那就让她走远点好了,”
说着,他坐下来,那天,他在坟头絮絮叨叨说完了他的生平过往,然后斩断了那根情丝。情丝飘入分钟那个已死的孕妇身体里,不久后,那个孩子从母体中爬了出来。
而此刻,沈飞心中波澜不惊。当天夜里,他就去找了莲落,自愿将这天灵根的身体交给了莲落夺舍。
后来,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梅长君看着她的师兄修为突飞猛进,最终成为蓬莱岛的主人。她一直帮他杀人,为他灭尸鬼门,开阴阳门。她一直相信,她爱那个人,就活在这个男人身体里。
有一天他会再次出现,他会和她道歉,然后和以前一样,默然无声爱着她。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从坟里爬出来的青年,他有着和沈飞相似的眉眼,他什么都不懂,他说,你给我一个名字吧。
她想说好,可往事纷繁而来,七百年过去,她发现,原来自己早已遗忘了当初人的面容和名字。时光太长,唯有那份执着刻进了她的骨血,永不忘却。
于是她说:“你自己取一个吧。”
那人皱着眉,好久后,终于道:“蔺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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