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剑山庄的经历告诉林潜,死人也会说话,而且死人往往更诚实。
鲁药强的家,距离余柒很近,绕过余柒的房子,再上一处小土坡便到了,两地不过半柱香的脚程。
林潜施展轻功,几步之间,便已来到了鲁药强的家门口。
这个私塾管教,毕竟是算有个正式行当,家里条件也不算差,房子中规中矩,家中布置整齐端正。
但因为主人已经故去,家中十分冷清,甚至还有几分萧条。
鲁药强家的门口,铸了两尊石狮,一公一母,名义上是代表着威严,奉守正义。
而在石狮后面,有两根门柱支撑起整个房梁,张长眉言,鲁药强就是被绑死在其中一根房柱上。
林潜往那房柱上看去,果然其中一根有被绳子摩擦过的痕迹,但柱子上除了绳子的痕迹外,就只有一些刮痕。
这意味着,鲁药强被绑在门柱上时,没有挣扎。
在林潜的印象中,第一次在湖朋酒馆见到鲁药强,他是个身材魁梧,五大三粗,连李铭月见了都后怕的粗糙汉子。
谁能做到轻松制伏这样一位大汉,还让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林潜掠过门柱,径直走入鲁药强的房子。
房子竟已经空了,应如人去楼空之言,一些家具摆饰,都给村里人搬走,毕竟东西是给活人用的。
鲁药强是单身汉子,死后他的东西也没人继承。
在鲁药强的家中,林潜突然发现在他的床头挂了一张书法,上面写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个字。
这幅字画还没被人拿走,也许是因为上面的水墨字迹,实在难以入目。
鲁药强家后面恰好有一块土地,勉强当作后院。
林潜去时,发现地上有一块土坑,边上还有一把铲子。
他稍作思虑,便已猜到这是村里人简单给鲁药强挖的坟。
入土为安,人死之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林潜本不该打扰,奈何鲁药强的死太奇怪,他又关乎七彩神鲤的谜题,林潜只能心中暗道抱歉,重又拿着铲子,刨开土坑。
鲁药强直直躺在土坑,村里人连棺材都没给他准备。
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在死后两天都没有腐烂。
果然有问题!
林潜皱眉,忍着腐臭味朝鲁药强身上看去。
他衣衫完好,身上也没有疤痕。
林潜又拿一根树枝撬开他的嘴巴,果然他的舌头已经被咬断了,真是他自己的齿印。
林潜此时已看出三处疑点。
首先是他尸体的完好,林潜猜测他可能是被人灌入某种药物,药物作用让他尸体避免腐烂。
其次是他整洁的衣衫,这证明鲁药强并没有与人动过手。
再者,鲁药强是死于自尽,他身上又无疤痕。
也就是说,鲁药强虽然被人绑在柱子上,但那人并没有要他死,他完全可以自己选择活下来。
但鲁药强却咬舌自尽了。
一个人选择自尽,不是因为身体上受到难以承受的折磨,便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心灵,他的内心,一定遭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令他绝望。
但鲁药强是孤身一人,有什么事情,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林潜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他再次心中默念道歉,又将鲁药强埋了起来。
现在,他有三处地方可去。
一个是继续按图索骥,去村子里的私塾,另一个是去垂云湖祭祀边上,最后是去余柒的家。
林潜决定先去垂云湖。
那天,林潜并没有和那些人一起去取湖上的金箔,因此也错过了最佳观察的时机。
这次,林潜并不打算仅仅在湖边转一转,他要深入垂云湖,勘探垂云湖的秘密。
林潜借了一艘木船,村里人知道他是神鲤娘娘的朋友,很热心就借给他了。
湖水幽深,碧莹莹的波涛涌向木舟,将小船推向更广阔的湖面。
现在已经不是清晨,湖面上的雾气早就散开,因此垂云湖的轮廓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林潜驾船,向着湖心驶去。
天色晴朗,阳光挥洒,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天上的云很高很浓,就像将一片槐树转到了苍穹。
林潜俯身去看湖面,他很快就看到了。
那湖中倒映着的白云,已然化作了七彩色,在这面镜子一般的水波中漂荡。
这便是垂云湖最出名的美景,云落湖底映彩鲤。
虽不见彩鲤,但一团团七彩祥云漂散在湖中,已经令人心旷神怡。
林潜随手捞了一把,溅起几分水花。
但他惊讶的发现,随着他伸手捞云,那七彩的云影竟然消失了!
云怎会消失?云一直漂浮在高高的天上。
林潜定睛再看,他发现,原来云影并非消失,而是从七彩色变为了寻常的黑色。
他将手浸泡在水中,突然发现,他的手,也成了五颜六色的样子。
林潜心中已有所想,天上的云哪里都有,不同的是垂云湖。
垂云湖的神秘,不在于湖水,而在于湖底。
只可惜的是,林潜虽然名字里有个潜字,但他并不善水,不能亲自潜下湖底一探究竟。
但他知道村子里一定有水性好的人,可以替他办成此事。
林潜兀自从怀中掏出一片金箔,薄而巧的金箔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林潜将金箔小心翼翼地放在湖水上。
结果令他既失望又惊奇。
金箔缓缓沉了下去。
林潜眼疾手快,一把将金箔抓住。
他失望的是,这金箔即使是在垂云湖,在一样的场景下,没有神鲤娘娘的祭祀,它依然无法漂浮。
但令林潜惊奇的是,金箔在垂云湖中下落的速度,要比在清水中慢。
这意味着垂云湖的水质很特殊,更加验证了林潜心中的猜想。
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七彩神鲤出现的预兆,要如何解释?
林潜突然拔剑出鞘,他轻抚剑尖,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
剑尖垂落着,但林潜的身子已挺立起来。
无论是哪个剑客,只要他手中握剑,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一定会达到最高峰,这是对剑的敬畏。
湖水流动,轻舟在垂云湖上漂荡。
林潜却已经像钉子一般钉在船头,他凝视手中的剑锋,突然掌心激起一道旋风,顺着剑脊激荡而下。
他对着湖面,狠狠的劈出一剑。
这一剑,已蕴含了他所有的剑势,注入了他全部的生命力量。
一瞬间,剑气杀伐,凌厉的剑势让湖水逆流,在湖面荡开一道波浪。
林潜忽然翻转手腕,让剑尖震动,他抡动长剑,对着湖水一搅。
在木舟附近悄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漩涡。
湖水复流动,轻舟复漂荡,林潜一袭白衣,动也不动的站在船头。
但他已满身大汗如雨,脸色苍白至极,甚至握剑的手都已颤动起来。
如果湖水是敌人,林潜清楚的知道,他已经败了,他精疲力尽,却依旧没有达到想要的成果。
以林潜的功力和剑法,也只能挑起一片波浪,搅动一股漩涡。
看来那种惊骇的波涛,庞大的水底漩涡,绝非人力所为。
林潜将船还给村里人,他先回余柒家中,探探余柒的动静。
神鲤娘娘因为血祭的缘故血气不足,再加上操持祭祀的劳累,天又下了场雨,让本就处在极限的身子一下子崩塌。
所以她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但休息了一天一夜,余柒的气色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她正睡着,而且睡的很甜。
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垂落,鼻翼微颤,嘴唇一起一伏,像个放肆睡懒觉的小姑娘。
“………………”
林潜笑起来,这个小姑娘嘴里呢喃着,竟然在说梦话。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放下所有负担,真真切切做回自己吧。
林潜本不想偷听小姑娘的梦话,但余柒挂在嘴边的几个字不断重复,直直飘到了林潜耳朵里。
“阿哲………白哲………”
神鲤娘娘竟然也有挂念的人。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所牵挂吧。
林潜心中叹息一声,他并没有多想,便离开了神鲤娘娘的家。
既然余柒还没有醒过来,林潜就打算去私塾看一看。
鲁药强是私塾的管教,私塾里的人,一定有人对他比较了解。
私塾的路,经过余柒的家,再向左拐,走约一柱香的时间。
但林潜走到另一户人家边上,突然看到一个觉得眼熟的年轻人。
而那年轻人举止行为又有些古怪。
他一面贴着墙,一手插在衣服兜里,但两眼却时刻瞟来瞟去,好像在等什么人。
林潜眼神一凛,朝他那个方向看去。
这个人他还果真认识。
就是当日被他硬生生拽回余柒家中,结果好巧不巧,被腥荤的臭水淋了满身,最后昏过去又突然消失的那个年轻人。
余柒说,他是个小偷。
但小偷怎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光顾别人家里?
而且林潜注意到,余柒家中并没有少什么东西。
所以那人肯定不是小偷,一定另有身份!
林潜心思微动,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这个人,与鲁药强的死有关系?
就在这时,那年轻人突然动了,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个转身,朝着田野间一条小路上溜去。
林潜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穿过一片田野,又经过一片槐树林,眼前赫然是一座红砖石瓦铺就,青瓷泥塑装饰的学堂。
私塾!
那年轻人绕路走了许久,居然和林潜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看来疑团和秘密重叠在了这个庄严肃穆的私塾学府,也许从私塾中可以找到答案。
林潜掩着步伐,悄无声息地跟在年轻人的后头,他们一前一后,迈入了私塾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