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府。
虽说是府宇,其实只是一座邻家小院,屋舍平旷,唯独牌匾上金光灿灿的三个大字,才配得上青天府的声名。
青天府处在一片竹林之中,修竹林位于余龙镇的东南角,穿过竹林就是沧澜江。
但就是这样一座平凡的院落,林潜却驻足在门前许久,不敢轻易敲门。
一处住所的名望,并非取决于其环境,而是在于它的主人。
一座清闲小院,别人只道是位淡泊名利的修士,但林潜明白,里面住的是赤天白鹤,曾经的江湖大侠,哪怕是平静的修竹也掩盖不了他的声名。
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完全是因为前半生太过风光,所以后半生想好好悠闲过日子。
犹豫再三,林潜终究是叩响了门扉。
三个呼吸间,门内便有了动静。给他开门的,是一位带着兜帽,身穿黑色便服的老人。
“可是林公子?”
林潜诧异点头,那老人脸上不露表情,只是淡淡道:“我家主人已经等你许久,你若今日不来访,以后恐怕再难见到他。”
林潜皱起眉头思索,难道赤天白鹤早就猜到他要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抬头时,眉梢立即舒展开来,笑脸相迎道:“承蒙等候,不甚惶恐。”
老人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双腿一迈,人已无声飘到了林潜前面。
他在前面带路,后面正好飘来他沉厚的声音。
“我叫墨丁,后面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林潜在后面追随,一颗心却悬着。老人虽然一身黑衣,但行走如风,双腿迈开时极其灵敏,他所使用的身法,像极了苏辰辰,但又比苏辰辰高明太多。
苏辰辰的身法,与老人相比,只能算作一只刚学会飞行的候鸟。
“墨丁前辈,敢问您在青天府,是做什么的?”
“管事,负责青天府的日常安排。”
连青天府的一名管事,竟然比赤天白鹤的亲生儿子还要厉害。林潜心中暗自生疑。
不过他一想到苏辰辰的不堪德行,或许是他喜好风流,为人懒散,因此惰了修行。
毕竟,修道之人,有天分重要,有个好师父领进门也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个人努力。
院中每十步插一柳,柳叶纷飞,地上有月季,有蔷薇,有茉莉,端得是五彩缤纷。
到了一处阁楼前,墨丁突然驻足,立在那阁楼门侧,指着里边道:“主人就在里面,林公子自己进去吧,老夫还有事要打理。”
林潜点头,向墨丁道谢,便一人推门走了进去。
门很轻,轻轻一推,便自己朝边上退去,好像为客人热情的伸出一双手。
里面光线很暗,走到阁楼里,有种朦胧的,恍如隔世的滋味。
但林潜一抬头,他已见着了一个熟人。一个他昨夜想见却见不着的人。
韩栋!
韩镖师正坐在座位上,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自然,简直像是喝了碗没放盐的鸡汤。即使林潜进来,他也只是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直到走近,林潜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坐在那里,而是被人用绳子绑在了椅子上,手脚都被束缚住。
林潜恍然大悟,原来韩栋昨夜是青天府的人给请来了。
好端端的**一夜,却被青天府给捣毁,自己还受了一夜的罪,能高兴才怪了。
将韩栋处置在这里,莫非,这就是苍天白鹤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
林潜皱眉,冷冷地朝前面望去,一个清冽白衣的身影,已驻足在他的面前。
赤天白鹤!
赤天白鹤已向他走来,风吹起的衣袖,真宛若白鹤展翅,风度款款,但又夹杂着一股肃杀之意。
林潜额头冷汗直下,没想到赤天白鹤一来就要对自己动手,丝毫没有江湖前辈的风范。
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末年丧子,这种悲痛下,无论是谁都会失去理智。
白鹤亮翅,那雪白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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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舞,就好像一支优美的舞蹈,但看在林潜眼中,就如同两柄直插心脏的尖刀。
他想要转身躲避,但雪白的衣袖径直朝他脖子上切去,他退无可退。
赤天白鹤给人的感觉,优雅而灵敏。你的每个动作,都在他的注视之内,他的每个动作,你独独闪避不了。
这就是赤天白鹤给人的压迫感。
林潜忍不住心里拿他和银月刀魔去对比。
绝快的身法,无与伦比的重刀。
同样的压迫感,不一样的结果。
白袖已飞到了眼前,林潜连忙出手,在空中连甩出四掌,分别击向白袖的左右,但他打中的只有虚影。
白衣中的那双手,突然掐作擒拿姿势,一下子伸向林潜的咽喉。
林潜立马颔首弯腰,同时左腿支撑,右脚若秋风扫落叶,向着赤天白鹤底盘攻去。
但赤天白鹤两脚忽然跃起,臂膀微张,空中发出一声厉啸,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下子飞至房檐。他忽然两脚旋转而下,乘风欲飞,一瞬间就突闪至林潜的背后,一双擒拿手施展,一下子掐在了林潜的脖子上。
未出几招,胜负已分!
当然,倘若林潜有剑在手,他或许能够多坚持几个回合,但败局还是注定。
“前辈,动手吧!”
但赤天白鹤并未动手,他的手指像是一根弹簧,刚放在林潜的脖子上,立即又弹开了。他的人影,也远远向后飘去。
林潜转身,皱眉问道:“前辈不杀我?”
赤天白鹤道:“我出手,只是想让你瞧瞧赤天白鹤,是否徒有虚名!是否允许你当众放肆!”
林潜闻言,心中知晓,赤天白鹤是在追究他当日二话不说,就在潇雅阁中,对冒名赤天白鹤的苏辰辰出手的事。
林潜抱歉道:“是晚辈的错,晚辈当然不敢对您不敬!”
“哼,如此才说的过去。”
赤天白鹤眯着眼睛打量林潜,声音如沙石滚滚。
“年轻人,你功夫不错,看得出是师出名门,但年轻人也得收敛,要懂得敬重长辈!”
林潜拱手道:“晚辈当然知晓这个道理,毕竟,江湖是由你们这些老人家提我们闯下的。”
赤天白鹤闻言,面色稍稍好看些,但他依旧道:“既然如此,在潇雅阁你怎还大放厥词?”
林潜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赤天白鹤竖目圆睁,眼光扫过林潜,喝道:“说!”
林潜叹息道:“我本是有事相求于你老人家,因此听到赤天白鹤这个名字,才如此心急。但……眼下却是不能了……”
赤天白鹤凝眉,疑惑道:“为何?”
林潜诚然道:“因为苍天小鹤因我而死,他已死在了别人手里,当日我若不追他,他便不会死!”
”你的儿子是被我害死的!”
赤天白鹤震惊,突然他脸色古怪起来,紧接着哈哈大笑。
林潜吃惊的望着他,看到害子仇人就在眼前,莫非这位老前辈疯了不成?
“你说,有人杀了我儿子?”
赤天白鹤大笑不止,他摸了摸胡须,却是转过他,对着帘幕呼唤道:“至之!你出来!”
紧接着,帘幕掀开,便走出一位俊神面朗的公子,年纪却比林潜还要小些。
赤天白鹤笑着向林潜介绍道:“老夫苏如鹤,晚年得子,一生只有苏至之这么一个儿子,却不知道何时外面多了你说的苍天小鹤这个儿子?”
林潜哑然,但他一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苏辰辰先说自己是赤天白鹤,被林潜识破又言自己是赤天白鹤的儿子,其实根本就是骗人的!
他当时心急,也没有仔细思量,竟被他下了套。
原来是个误会!
林潜不禁失笑,他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苏辰辰。”
“原来是他!”
苏至之惊道:“苏辰辰是我爹的弃徒,因为犯下淫戒,被我爹赶出了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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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潜总算明白过来,苏辰辰是赤天白鹤的弃徒,难怪他四处败坏赤天白鹤的名声,也难怪他学艺不精,武功低微,只有几招拿得出手的身法。
“这个孽障!敢借着我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当初就该废了他的武功!”
赤天白鹤怒上心头,衣袖也被他挥舞的猎猎作响。等他平缓过来,才转头对林潜道:“看来先前是有了误会,你替我教训这个孽徒,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他眼神示意,苏至之走到韩栋身边,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下,陪笑道:“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韩栋冷哼一声,把脸转到一边。
苏至之尴尬不已,但他心里也明白,换做是谁,正当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被人打扰,心里必定是恼怒的。
苏如鹤朝着韩栋拱手,抱歉道:“韩镖师,昨夜犬子多有得罪,还望给老朽一个面子,饶他一回,如何?”
韩栋已心中猜到了苏如鹤的身份,赤天白鹤的威名他早有耳闻。
韩栋斜过手,朝苏如鹤作揖,脸上仍然冷若冰霜,“苏前辈的话,晚辈岂敢不从?”
苏如鹤看向林潜,却问道:“不知你有何事,需要我帮忙?不妨说来听听!”
林潜深呼一口气,长声道:“不知老前辈是否听过一个名字,银月刀魔!”
饶是老练沧桑的赤天白鹤,听闻这个名字,脸上也露出一丝恐惧,他点头道:“知晓,此人刀法之高,匪夷所思!”
苏如鹤叹息道:“前几日他血染长街,便是我们老一辈的,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林潜郑重道:“我正是想请您出手,帮我对付银月刀魔!苏辰辰也是死在银月刀魔的手里。”
“好!我答应了。”
林潜没想到,先前还在犹豫的苏如鹤,此刻竟然一下子爽快答应,让他一时间都有点不知所措。
苏如鹤笑道:“老夫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既然先前误会了你小子,老夫当然推不了你这个忙了。”
他忽然长身而立,脸色庄重,肃然道:“第二,老夫多年未出江湖,连一个弃徒也敢败坏老夫的名声,看来,也该让江湖上的人重新感受一下赤天白鹤的威风了。”
苏至之拉住苏如鹤的手,面色担忧道:“父亲,您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安享晚年不好么,何必再要冒险?更何况那银月刀魔,乃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您……”
他话未说完,苏如鹤已朝他摆手。
苏如鹤看着林潜,忽道:“老夫虽答应了你,但还有一事要向你问清楚,还希望你如实作答?”
林潜恭敬道:“老前辈请问。”
苏如鹤道:“我赤天白鹤在江湖销声匿迹许久,我在余龙镇的消息,便是当初江湖上的朋友也多数不知,是谁告诉你,让你来寻我的?”
林潜拱手,“是风徊的长老,徐风都老先生。”
苏如鹤皱眉,“徐风都?”
“风徊我知道,长老有沧海一剑方斌,有桃花烟雨孟珑珑,有风止转刘非,有轮海追魂司徒轩……”
“徐风都的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林潜心头猛然一跳,他也心里奇怪,为什么徐风都和他说完那番话后,整个人就消失了。
苏如鹤又问道:“这个叫徐风都的,还跟你说了什么?”
林潜如实说道:“徐长老还跟我讲,要想打败银月刀魔,除了赤天白鹤外,还得去找伏虎罗汉,灵动湖三洞主,和星凤婆婆。”
苏如鹤震惊道:“他竟然还知晓这三个人的来头!”
林潜问道:“苏前辈,您有他们的下落?”
苏如鹤摇头道:“星凤婆婆我是一点也不知晓的,伏虎罗汉和灵动湖三洞主我虽熟悉,但……”
“但什么?”林潜着急问道。
苏如鹤叹息道:“你现在要去找他们,可能是来不及了,你最多见到他们一个人,也许两个都见不到。”
“因为伏虎罗汉和三洞主,正在沧澜江畔,归心崖上,进行一场生死赌斗!”
(本章完)